“讲了什么?”
庄理朝天花板看了一眼,“嗯……你的坏话。”
叶辞笑笑,“是吗?”
“你看你,我不在,你就这么折腾自己,都进医院了。”
“难得上一回医院。”叶辞沿手臂抚下来,拢住她指节,“这不是你来了么,我明天就好了。”
庄理笑着点头,而后说:“可是我明天一早就要去纽约。”
她感觉到他手收紧了一分,佯作故意卖关子那般,揭晓谜底,“出差啦,你晓得这个行业就是……飞来飞去。”
“因为什么项目?”
庄理睨了叶辞一眼,“我公司的事儿怎么跟你说。”
“行,好好工作。你过来这么一会儿,我已经很高兴了。”叶辞想了想,问,“去多久?”
“十天半个月——”见叶辞冷脸,庄理忙不迭道,“哎呀,就几天。”
“每天跟我打报告。”
“你怎么学我呀。”
“我本来就这样儿。”
二人闲话,气氛恬静。忽然不约而同沉默了。
叶辞望着病床对面空白一堵墙,半晌后说:“我早该察觉的。小理,我其实……当时在香港,我跟清晖说了好多话,他闷闷地听着,然后说‘你们不是再没可能’。是我压垮了他。”
“不是的!”庄理蹙眉,“怎么是你的问题?他一定也想看着你好。一定是的。”
“可是,如果我注意到,再和他多说几次话,让他来倾诉,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这么多年了,他和南晴都说了好多,肯定也和你说了好多……”
“不够。”
“阿辞,你不可能让所有的事情尽在你掌控中,或许他是真的得到解脱了呢?死亡,也不一定是悲伤对吗?”
叶辞抬手蒙住眼睛,哽咽道:“小理,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啊。”庄理掰开叶辞的手,注视他哀切的眼神,“我们还在的人,就要连同他的那份一往无前地活下去,活好。”
眼泪掉了下来。
第七十四章
叶辞做人做事低调谨慎, 再不着边际的人找来也是用太极推手委婉回绝。可金身立在这儿,光芒万丈,总有不受照拂的人心生怨怼。
这样的人聚集起来了, 在暗处勾连牵线,要教金身倾倒。
物流公司高层遭到约谈,是叶夫人授意下,之后李珏开始做任敏和叶辞手底公司的股价。他们笼络了崔纶等好些不愿得罪叶家,却与叶辞有龃龉的人联手。
庄理受任敏所托赴美, 除了处理一些私人资产事宜, 还要做一把剪子,剪断这些个影子之间的联系。而办法, 就是大大小小的丑闻、官司。
进公司还没多久,请长假已然不妥, 此番庄理就是抱着丢掉工作的决心来的。这无疑有点傻气,可她想, 争也争过了, 该拿的也拿了, 就傻气这么一回,没关系。何况, 她要是不这么做,会后悔一辈子的。
只是, 庄理没想过会在饭桌上遇到傅檀越。从前就帮神秘人士处处理事务,如今彻底卷入旋涡,开始做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两个人心底发笑,面上不显, 当作第一次见面。
中途上洗手间的时候, 庄理给谢秘书发简讯说:我不信任他。
回到饭席落座, 傅檀越看着庄理,无端说:“你不信任我对吗?”
不是事事都要泾渭分明、立场鲜明,庄理以为傅檀越是明白这一点的,即使分开了、疏远了,曾经的情谊也不可磨灭。可最后闹得那么难堪,毫无体面可言,让人怎么再去相信这样的人?
“怎么说?”庄理浅笑。
“直觉。”
“是吗?”庄理切下牛排一小块,抬眸注视傅檀越,“那么你直觉看看,我们想找你们做什么?”
傅檀越隐隐有些伤感,“不用直觉也知道吧,你是为了谁才回来的。”
“怎么叫回?人又不是机动的,我到哪里去,做了什么,只是无数选择中的一个。”
“你应该也清楚,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
“我们都很清楚。”
傅檀越说:“你可以不相信我,相信我们事务所就好了。”
“我怎知你会不会——”
傅檀越忽而蹙眉,说起中文,“庄理,人不是机动的,所以人有感情。是你伤害我再先,我不想变得那么可笑,找了一个由头让你走,我还要怎样?”
庄理脸上原本还带着笑,听了这话却是怔住了。
席上另一位见气氛不对,问发生什么了。傅檀越回说没什么,又对庄理说:“我也是替人做事,违背了规矩,我没有容身之处的。”
庄理顿了顿,说:“我知道了,那么谈正事吧。”
*
不久后,崔纶卷入性-侵丑闻,北美媒体大肆报道,具名写加拿大生物科技公司巨子,致使他们股下跌。
庄理接到叶辞的电话,他在那头冷冷说:“回来。”
庄理笑说:“我一雪前耻了,你该为我高兴。”
“你知道你做这些事情,有多危险?”
“我知道啊,你照顾好瑾瑜。我很快就回去了。”
崔纶是惯犯,不是哄得女孩们以为是爱恋,就是用钱和别的事情威胁,让女孩们忍气吞声。谢秘书早就在找这些女孩们了,可是没有人肯出面,此番只能做局,仙人-跳。
有时候只能才去非正常手段,何况崔纶罪有应得。然而庄理并没有一雪前耻的快意。
庄理原本这是三部曲,处理资产以外,让崔纶陷入丑闻,最后利用商业手段困住李珏不知来历的庞大的现金流。可这几天里发现了谢秘书不对劲的地方。
越过叶辞,谢秘书得到任敏示意,买暗花。即买主不露面的悬赏,可以买事情,也可以买人买命。
“不能这样做。”庄理说。
“你不知叶生过于遭遇了什么。”谢秘书推了下镜框,“事到如今,我们不动手,动手的就是他们。”
庄理摇头,“不可能背负了人命还心安理得活着,一旦这么做就不可能回头了。”
“庄小姐,这不关你的事,等你的事办完,你就该安然地回北京了。”
“人是有底线的。”庄理坚持道,“法治社会,你——”
“法治?”谢秘书挑眉,“我为叶生做事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大场面,你以为他们优雅使用刀叉,在饭桌上谈判,以此解决问题吗?和街头巷尾吵闹打架的烂仔没差,搞到流血事件的不在少数。”
“所以,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就不能——”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光怪陆离,庄小姐。”
话是这样说,谢秘书也依然按原定计划推进,尽心尽力做事。和谢秘书一起做事的时候,庄理第一次觉得和叶辞分别的时光没有虚度,更多是叶辞的人际在起作用,但庄理的交际也给予了一点帮助。
就这样没日没夜的翻查资料、核对账目,最后谢秘书送庄理上了飞机,独自留在美国跟进后续的事情。
飞抵北京那天早上,天气晴朗。庄理开机后手机弹出许多消息,其中一则来自谢秘书,说李珏持枪在街头狂奔,被警方击伤,目前人已经到医院,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
庄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阴谋算计、手段不堪,无论如何至少没到最后那一步,她仅有的一点良心就不至于被吞没。
庄理的工作没有丢,过程中做了一些外派工作,上司也没有问她在纽约究竟是做什么去了,待这么久,年假都不够还。自然是因为叶辞用利益置换摆平了。
而庄理亦从上司口中得知了原貌——
之所以公司向她抛出橄榄枝,是因为叶辞。
心绪跌宕起伏,庄理几乎是一路握紧拳头来到石景山的。
叶辞和瑾瑜正坐在沙发上谈话。
不知道为什么,庄理所有的情绪一下消散了,喉咙哽咽。
“这么这么久才到。”他笑。
“路上堵车。”她说。
“姐姐,爸爸要让我参加冬令营——”
庄理看了叶辞一眼,再笑着看向瑾瑜,走过去说:“你不想去吗?”
“你看。”瑾瑜长手长脚,伸手一够就将茶几上的宣传册页递给庄理。
全都是青少年冬令营,南非草原之旅、加拿大的户外训练营还有一个欧洲艺术游学。
“很无聊诶。”瑾瑜说。
庄理绕过沙发背,在侧边坐下,一边翻看册页一边说:“你陪瑾瑜一起去吗?”
“阿姨一起去,还有保镖。”
“看吧。”瑾瑜摊手,“我这么大了,还是这一套。再有趣也变无趣了。”
庄理抬头,看着瑾瑜说:“这样既可以保证安全,也可以自由地玩儿啊。”
瑾瑜在庄理和叶辞之间来回看了一眼,恍然大悟般点了下头,“原来是这样,你们要一起去度假对不对?”
叶辞笑说:“那你愿不愿意给爸爸这个机会?”
瑾瑜想了想,咕哝说:“好吧,牺牲小我成就大爱。”
庄理笑出声,“你想去哪个?”
瑾瑜点兵点将点到欧洲,叶辞应声说好,“去收拾行李。”
“嘁,我就知道想立马把我赶走!”
他们商量冬令营的事情已经有好些天了,今天算是叶辞的“最后通牒”,因为必须启程了。
三人一道吃了中饭,庄理帮忙收拾行李,之后叶辞驱车送瑾瑜他们去机场。临别时叶辞拥抱了瑾瑜,叮嘱每天写日记发给他。
返回途中,车里静悄悄的。他们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庄理打开车载电台,企图让氛围轻松一些。
叶辞跟着音乐节奏点了两下方向盘,忽然问:”当时……你为什么要结婚?”
他们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谢秘书一定告诉了叶辞。庄理笑说:“我很俗的。”
“所以?”
“想生小孩。”
庄理看见叶辞错愕的表情,大笑了几声。
叶辞微微蹙眉,“真正的原因。”
庄理敛了笑,说:“就是这个。”
“你想有自己的孩子?”叶辞仍感到诧异。
“我不像这种人吗?”庄理不再观察叶辞的神色,看向前路,“我想做一个好妈妈。能够平衡工作和养育孩子两件事情,或者还有和先生保持一定激情的女超人。”
叶辞微哂,“贪心。”
“对,我可不就是贪到你了么。”
叶辞笑了。
*
下午四点多,叶辞接到谢秘书电话,说李珏情况很危险。过了一小时,在庄理准备亲自做一顿晚餐之际,叶玲来电。
“小哥,爸可能要找你,该藏的全部藏起来。”
叶辞挑眉冷笑,“老爷子疯了吗?一损俱损。”
“爸知道你做的事了,如果人没了,那些东西都还在你手上,妈是不会答应的,爸也没办法。”
“叶玲,你现在在警告我?”
“我给你预警。小哥,是真的会去查你,即使让叶家声誉受损,现在他们也要和你割席。”
叶辞生冷地笑了两声,“行,既然这样我也不客气了。家业,我会全吃了,你告诉他们。”
“我不会说的,小哥,你知道我向着你的。”
收线后,叶辞盯住庄理看了片刻,眯眼问:“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庄理不想浪费时间辩解,只说:“任总的意思,这才是最妥当的。”
“我妈够狠。”叶辞露出深藏的阴鸷眸光,拽起庄理往车库走去,“你们以为我不敢这么做?我是知道这家人有多疯,会引出什么事情。小理,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不尽全然是庄理,张秘书等几位亲信在园屋等着叶辞。
他们走进建筑物,张秘书和另外两人挪动保险柜,剩下的两三人开地板、墙壁暗格捞金条和一沓沓现金。
即使是用艺术品,也没办法藏起叶辞暗影下的庞大帝国。
庄理一直以为叶辞说两个人在这儿数钱的话是玩笑,看到眼前场景,全然震慑住了。
检方到访的时候,雪夜下的园屋美得不像话。
庄理此生也不会忘记那一刻,鲤鱼池面泛起微微涟漪,建筑物灯火明亮,风将雪吹到落地窗玻璃上,洇在了麻将桌的倒影中。
第七十五章 (二更)
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 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籽粒来。——约翰福音
除夕夜,叶辞坐在那“一琴一鹤”的书法卷轴的黄梨木圈椅中, 用茶盖拂了拂茶水。
案桌另一边,叶玉山脸色倦怠。
“是叶玲吧,叶玲让你作了准备。”
“小瞧您儿子了,早在您上我那儿之后我就作了准备,只是还有些, 我没收拾干净。我以为犯不着。”叶辞呷了口热茶。
叶玉山哂笑, “聚众赌博,我叶玉山的儿子还要背这个罪名。”
“不然您想儿子背什么罪名?”叶辞搁下茶盏, “我听人说都觉得奇怪呢,这叶家不行了么, 怎么打几圈麻将,输个两万就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