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闲听落花
时间:2021-08-14 10:40:46

  “你该听说过云梦卫。”顿了顿,乔安微紧的喉咙舒展开,看着黄彦明微笑道。
  “听说过,传说多的很。真跟传说的那样?皇上的,那个?”黄彦明上身前倾,声音压的极低。
  “嗯,进云梦卫,头一件事,就是忘掉过往,忘掉自己是谁。”乔安垂着眼皮。
  黄彦明直直瞪着乔安,片刻,端起碗,仰头喝光了碗中酒。
  “正月里,皇上把我叫过来,让我带领云梦卫,到大帅帐下听令。
  皇上说,云梦卫是大齐军中最精锐者,是大齐最锋利的刀剑,该亮剑沙场,威震四方,不该藏在黑暗中。
  我就到了大帅帐下,大帅说,战场之上,要堂堂正正,有名有姓。我就又回来了。”乔安说着,想笑,却没能笑出来,低头给黄彦明倒酒。
  “皇上圣明!”黄彦明端起酒碗,“大帅英明!”
  乔安失笑出声,端起碗,碰在黄彦明碗边上。
  “刚刚听说了你们合肥这一战的经过,桑大将军真乃神人也,大帅这胆略,这眼力,啧啧,真乃神人也!”黄彦明岔开了话。
  “嗯,这一战,痛快极了。皇上的旨意里,说云梦卫:宝剑出鞘,锐不可挡。”乔安笑起来。
  “听说……”黄彦明上身前倾,话还没问出来,就被楚兴打断,“将军,能不能让我也喝一碗,这酒实在太香了。”
  两人一齐转头,离他们十来步,楚兴裹着件斗篷,斗篷圆的像套在鸟笼外面,正陪着一脸笑,先冲黄彦明点头,再冲乔安点头。
  “你刚挨了一顿鞭子,不回去好好养着,还到处乱跑?”黄彦明瞪着楚兴。
  “都是皮外伤,没事儿。”楚兴拖着伤腿,走的倒挺快。
  亲卫拿了只马扎过来,又送过来一只碗。楚兴坐下,示意乔安把酒坛子给他,“我得多喝几碗,化化淤血,散散毒气。”
  “你这,肿成这样了?”黄彦明伸手去捏楚兴那件鸟笼子一般的斗篷。
  “哪能肿成这样,就是点儿皮外伤,大夫说,最好晾着,好得快,我不耐烦在帐篷里闷着,就让人用蔑条编了个架子,哪,吊在头上,套上衣服,就能出来了。
  咱们大帅这里,还真是,什么样儿的能工巧匠都有,这架子,你看看,又轻巧又方便。”楚兴说着,转了转头,斗篷也跟着转了转。
  乔安忙欠身过去,拉起楚兴的斗篷仔细看。
  黄彦明失笑出声,招手叫亲卫,让他们拿个炭盆过来,放到楚兴边上。
  “你们说什么呢?乔将军,你们合肥这一战,太厉害了!我要是在这里就好了!痛快!”楚兴几口就喝完了一碗酒。
  “听说桑大将军就是顺风的大当家?”黄彦明接着刚才的话问道。
  “嗯。”乔安点头。
  “哪个顺风?顺风速递?顺风速递的大当家听说是个娘儿们,可不是,桑大将军也是个娘儿们!还真是啊?”楚兴眼睛都瞪大了。
  乔安和黄彦明一起斜瞥着他。
  “我说的这个娘儿们,不是那个意思,娘儿们跟娘儿们不一样。
  我可没有不尊重的意思,我看桑大将军,都是仰头看!她那张钢弩,是不是有什么机关?怎么能射那么远,准头还那么好。
  那弩,是她带来的?咱们能不能打制?咱们大齐,多的是能工巧匠,肯定能一模一样打出来。
  那样的大弩,不说多,有个百八十把,那还得了!”楚兴说的兴奋起来。
  黄彦明高抬着眉毛,看向乔安,他也是这么想。
  “大当家的统共有七把弩。
  今天你们见的,是连弩,一共打制了四把,一次能出十枝箭。
  合肥之战,大当家的独站阵前,把梁军数万骑的冲锋,打的七零八落,用的就是这把连弩。
  后来打扫时,文先生特意让人留心过,一箭一马,箭无虚发。
  还有一支大弩,听说至少要四个人之力,才能拉得开,箭沉而小,射程极远,大当家的就是用这把大弩,射杀了武怀国,射落了梁军牙旗。
  这些弩,都是大当家的到大帅军中后,现打制的。
  打制容易,这样的准头,到哪儿找?”乔安看着两人道。
  楚兴一脸的不敢置信,“没机关?全靠人眼?真有这样的准头?”
  黄彦明拧着眉,刚想说什么,乔安看着他笑道:“排成队齐射?这事儿还是别想了。
  大当家的这弩,弩有多重,就耗费多少银子,弩也就算了,那箭,听说也就四五个工匠能打制,不光是铁,还渗了很多东西,那把大弩的箭,听说还掺了不少金。
  没有大当家的这样的准头,这样的弩箭,用起来可不划算,也用不起。”
  “这可真用不起。”黄彦明啧啧有声。
  楚兴一脸失望,这弩这箭,实在太贵了!
  唉,可惜,要是能便宜点儿,排成一排,多好!
  ……………………
  营地里,离帅帐不远,李桑柔和顾晞并肩,看着各处的忙碌热闹,慢慢走着,说着话儿。
  “江都城之败,说起来,我的过错更大,我还是心急了,忘了江都城的易守难攻。”顾晞检讨自我。
  “嗯。”李桑柔只嗯了一声。
  相对于一场战争,一场战役,这一点点小失误,微不足道,可这点儿小失误落到一个个的人的头上,就是灭顶之灾。
  可战争之中,这些,无可避免。
  “楚兴是员猛将,常常考虑不周,黄彦明思虑周详,却擅守不擅攻。”顾晞叹了口气,“这都是我的失误,不够知人善用。”
  李桑柔侧头看了眼顾晞,他跟她说这些,嗯,他在检讨自己,也是,这些话,也只好跟她这个不算下属的人说说,在诸将面前,他得维护好他的英明形象。
  “楚兴是头一回真枪真刀的打仗?黄将军呢?”李桑柔问了句。
  “不是,统领以上,都在北边历练过。不过,”顾晞的话顿了顿,“这也是我思虑不周的地方。
  南北太平这二十来年,咱们一直拿北边蛮族练兵,早十几年前,北边诸族就不成气候了,不管哪个部落,壮丁从没过千过。
  连潘定山那样的,带着一群家丁,和茶马司那些护卫,都敢追着他们打。
  势均力敌的战,他们都是头一回,我也是。”
  “南梁也一样。打上半年一年,就好了。”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嗯,打上几仗,胜败几回,咱们历练出来了,南梁也历练出来了。”顾晞微微抬头,看着绵延出去的营地,停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这头一战,托你的福,虽是大胜,却是险胜。
  江都城之战,是我心急了,虽然折损有限,却是大败。
  这一胜一负,最多一个平字。”顾晞长叹了口气,他更要历练学习,时时反思。
  李桑柔侧头看着不远处,一群军卒,背靠着火堆,围着两个脱了上衣摔跤角斗的军卒,叫着笑着,拍手跺脚。听着顾晞的话,片刻,嗯了一声。
  “对了,大哥写了封信,合肥一战,你的功劳就足以将功抵罪。
  大哥说,你若愿意留在军中,就以从军计功计赏,你要是想离开,随时可走,一切随你。”顾晞转了话题。
  李桑柔顿步,看向顾晞。
  顾晞迎着她的目光,露出笑意,“我也是,一切随你。”
  “我是个生意人。”沉默片刻,李桑柔看着顾晞道:“我和你说过一回,虽然我杀人的本事很好,可我不喜欢杀人。”
  “嗯,那,还回建乐城?”顾晞脸上,一丝失望一闪而逝,随即笑道。
  “当然,满天下,没有比建乐城更好的地方了。”李桑柔的话顿住,笑道:“杭州城也不错!我要那条白堤!”
  顾晞失笑出声。
 
 
第132章 避回
  李桑柔带着大常黑马几个人,一路查看顺风递铺派送铺,进二月那天,一行人回到了建乐城。
  炒米巷的宅子,院门上挂了把锁,只挂着,没锁。
  大常摘了锁,推门进院。
  院子里明显一层灰,进了正院里,大年三十那天,她们吃了年夜饭就走了,剩了满桌子的饭菜还原样放着,已经臭了。
  李桑柔站在院子里,抬手在面前挥了挥,这味儿真难闻。
  大常将肩上的行李放到院子里,挽起袖子,准备打扫。
  李桑柔转身往外,“你们打扫,我去铺子里看看。”
  李桑柔刚转过大理寺监狱,铺子里的伙计就呼的涌出来,又赶紧挤进去,老左一溜小跑迎出来,一脸笑。
  “大当家的,您回来了,您这是回来看看,还是,就回来了?”
  “回来了。”李桑柔笑道。
  “大当家的您可回来了!”老左笑起来,“大家伙都想您呢!”
  老左一路紧跟,将李桑柔迎进铺子里,铺子里的管事伙计,迎着李桑柔的目光,个个笑着欠身致意。
  “让对面潘楼送些热甜酒过来,一人一瓶,再让他家铛头挑拿手的,炒几个菜送过来,我还没吃饭呢。”李桑柔笑着吩咐老左。
  “潘楼的甜酒可不便宜,托大当家的福。”老左笑应了,亲自往潘楼要酒要菜。
  院子后面,她那间小帐房,菜地旁边的桌子椅子,都擦的干干净净。
  只有那片菜地没人动,几样冬菜,花儿都开败了。
  李桑柔没进那间小帐房,铲了些炭,点着菜地旁草棚下面的炉子,先烧了壶水烫了桌子椅子,再烧水烫杯壶。
  刚刚收拾好,潘楼的伙计,提着提盒,送了只还在咕咕嘟嘟的海鲜羊肉锅子,和几样清爽拌菜过来。
  李桑柔慢悠悠吃了饭,烧水刚沏好茶,一阵脚步声直冲进来,李桑柔急忙转头,宁和公主提着裙子,一头冲出院子。
  “你真回来了!”宁和公主直直看着李桑柔,片刻,眼泪夺眶而出。
  “你怎么瘦这么多?”李桑柔迎上几步,上下打量着瘦了一整圈儿的宁和公主。
  “出了好多事……”宁和公主一句话没说完,喉咙就哽住了。
  “进来坐吧。”李桑柔将宁和公主让进小帐房,提了刚沏好的茶,拿了茶杯进去,倒了杯茶,推到宁和公主面前,“先喝杯茶。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大哥告诉我的。”宁和公主端起杯子,“谢谢你。大哥说你把合肥一战的功劳,都给了我。”
  “不算什么。”李桑柔坐到宁和公主旁边。
  “永平侯府的事儿,除夕那天,三哥和大哥说的时候,我也在。”宁和公主的话顿住,“那时候我还病着,后来,大哥说沈家姐姐要启程回原籍了。
  我就去看了她一趟,那时候,她在大相国寺做法事。”
  李桑柔握着杯子,凝神听宁和公主说话。
  “除夕那晚,韩老夫人也走了。”宁和公主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沈家姐姐还好,倒是她安慰我,说她当初离家清修,也是因为对永平侯和她弟弟的一意孤行,毫无办法。
  沈家姐姐说,沈家总算还留了一个,没断了根,已经很幸运了,沈家姐姐说她以后就在家清修,侍候母亲,教导弟弟,就此一生。”
  李桑柔抿着茶,一言不发。
  “沈家从龙之后,就迁到建乐城,祖坟宗祠都在建乐城,原籍……其实没什么原籍了。
  二哥说,沈家离开建乐城,比在建乐城好,大哥也这么说。”宁和公主声音低低。
  “你二哥现在怎么样?”李桑柔问了句。
  “二哥,不怎么好。他削发之后,拜在大相国寺圆德大和尚门下,瘦得很。”宁和公主低低叹了口气。
  “现在大相国寺?”李桑柔问道。
  “在景灵宫,父亲和沈娘娘暂居在景灵宫。”宁和公主看向李桑柔,“二哥都跟我说了,我不知道怎么劝他。唉。”
  李桑柔垂眼喝茶。
  “你要去看看二哥吗?”沉默片刻,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问道。
  李桑柔迎着宁和公主的目光,片刻,点了点头。
  “我先去跟二哥说一声,明天我们过去?”
  李桑柔点头。
  “阿爹走的时候,我觉得天塌了,后来娘娘也走了,我觉得天又塌了一回。
  后来,二哥在灵前剪了头发。
  本来,我一直跟二哥在一起,大哥让我看好二哥。
  二哥那时候,要么痴痴呆呆,要么,就跟疯子一样,我一直跟着他,看着他,就是去更衣的空儿,回来,他就把头发剪了。”
  宁和公主垂着眼。
  “大哥说,二哥心意已定,谁都看不住。
  再后来,除夕的时候,又出了你的事,我当时觉得,天塌地陷。
  初三一早,大哥说,南梁打进来了,说以后让我照顾好自己,说他和三哥都顾不上我了,说他们得专心一意,和南梁打这一仗,大哥说,他不想让我做亡国公主。”
  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从听说南梁打进来起,我一下子觉得,只要不亡国,那就是什么都好!我的病,没两天就好了。”
  李桑柔扬眉看着宁和公主,宁和公主慢慢露出丝尴尬笑容,一只手摊开,李桑柔噗笑出声。
  “就是,一下子,想开了,要是亡了国,或是像二十多年前,武家军打到了建乐城下。”宁和公主顿住,看向李桑柔,“那才真是天塌了,现在这些,不算什么,是不是?”
  “别担心太过,我觉得,你以后不光是北齐的公主,还会是江南的公主。
  你阿爹,还有娘娘,总是要先于你走的。
  至于其它人,你二哥,永平侯府,我,都是大人,各自有各自的承担,各自承担各自,谁也不能替谁承担,你想开些,不要过于伤心。”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说的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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