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站在顾晞旁边的乔翰林看向顾晞,李桑柔迎上乔翰林的目光,笑道:“乔翰林擅长用典。”
乔翰林唉了一声,拱手见了礼,一脸苦笑道:“就是没敢用典,才写长了的。
文先生交待,这个要写到,那个要提到,还要朗朗上口,最好妇孺皆能听懂,妇孺哪懂典……不是,我是说,这襄阳城的妇孺,也不是,我的意思是,是文先生说的妇孺。
要提这个那个,又要平实明白,实在是没办法再短了。
我早就不用典了。”
“这个是,我可以作证,乔翰林现在都能给人写信了,通篇不用一个典。”文顺之拍了拍乔翰林,夸了一句。
“唉!”乔翰林痛苦的唉了一声,“写信用典!我一个典也不用,他们也不找我写,我就去问了,说是:明明是俺大,非得写父亲。
书信也是文章,对吧?大大,成什么了?唉!”
“你说的太对了!”黑马伸头上前,“文章千古事,就是要放之五湖四海而皆准!
父亲就是父亲,说到哪儿都知道,大大又不是五湖四海,哪能用俺大?这襄阳城就不叫大大,你写得对,就该写父亲!
用典是啥?”
乔翰林瞪着黑马,被他末尾一句用典是啥,问的憋住了。
文顺之高挑着眉,片刻,哈哈大笑。
文诚拍了拍黑马,忍着笑道:“用典就是掉书袋子拼博学,这个,你得跟乔翰林好好学学。”
“博学啊,那还是算了。”黑马一脸干笑,“我不是瞧不上乔翰林,我这个人一向谦虚。
就是吧,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过我这学问,也就比我们老大略差一二。”
文诚被黑马这极不客气的一句,憋住了。
乔翰林噗一声,哈哈笑起来。
文顺之一边笑,一边推着黑马,“你们笑什么?真是!
马爷这话极是,马爷这学问,他们翰林可比不了,马爷这学问,得跟楚将军他们论。”
“论什么?”楚兴在旁边,听提到他,急忙几步窜过来,伸头问道。
“学问!”黑马昂然应道。
“学问有什么好论的,过来过来!品品这酒,这酒跟上回我在合肥喝的那个差不多,你过来尝尝。”楚兴一听论学问,赶紧摆手,学问他真不行,还是喝酒吧。
“合肥?合肥哪有好酒?不可能!这是庞枢密送的酒,你肯定没喝过!”楚兴旁边的小陆子接话道。
“那就对了!”楚兴拉着黑马过来,在小陆子肩膀上猛拍了几下,“在合肥那回,乔将军,云梦卫的乔将军,你肯定认识!是他拿的酒,他说是庞枢密的私藏,说是跟你们老大要的。
大家都过来过来!来尝尝,大当家带来的这酒,这可是庞枢密的私藏!”
楚兴抱着只酒坛子大叫。
“说错了!这一坛子是伍相家的,看看看看,这贴着字儿呢!”蚂蚱拍着楚兴怀里的酒坛子。
大常里的诸将涌上来。
顾晞、文诚和李桑柔几个坐在大堂靠墙,看着举着碗,围着一堆酒坛子要尝尝这个,尝尝那个,咋着嘴点头摇头的诸将军统领。
“你把他们送的酒都拿来了?”顾晞看着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的酒坛子,以及还在一坛坛往里搬进的酒坛子。
“嗯。”李桑柔笑看着热闹的大堂,突然噢了一声,站起来,从大常那里要了一只锦袋过来,坐回去,坐到桌子上,“吃瓜子,你大哥给的。”
顾晞听到一句你大哥给的,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从李桑柔手里的瓜子,看到锦袋,伸手拉过锦袋,拎起锦袋,左看右看,再看看瓜子,转头瞪向文诚。
文诚伸手拿过锦袋,也是左看右看,再看看端了个空碟子盛瓜子皮的李桑柔,看向顾晞。
“大哥这是……”顾晞嫌弃无比的拎着那只瓜子锦袋。
他大哥写信,说她这趟大功的事,他已经安排好了,就是这么安排的?
“这瓜子不错,你尝尝。”李桑柔看着顾晞那一脸的嫌弃,笑眯眯道。
“皇上可真是……”文诚唉了一声,笑起来。
这瓜子,大当家说的是你大哥,必定不是作为赏赐来的,嗯,确实很好。
“樊城现在热闹得很,大小邸店都住的满满的,都是生意人,刚才进城,看襄阳城里也热闹得很。”李桑柔转了话题。
“襄阳城里更热闹,这一战虽然死亡惨重,与民却惊扰不多,这里连通荆州和蜀中,从前一直不通北齐,现在通了,商人们自然蜂涌而来。”
顾晞露出笑容。
从来,就算太太平平的那二十来年,襄樊两城作为中原重镇,也从来没对北齐开放过。
“对了,皇上点了王章任襄樊府尹,我荐了乔翰林任襄樊学政,再有几天,王章就该襄阳了,军邮的事儿,守真又挑了一个人,回头你见见行不行。”顾晞接着笑道。
“好!”听说王章就任襄樊府尹,李桑柔眉梢扬起,笑起来。
襄樊府尹一职,她觉得王章担得起,不过,从升迁的规则来说,王章这个襄樊府尹,简直算得上飞升了。
“周老尚书长子,原利州路漕司周锦昌调任荆州安抚使,统领荆州民政,也快到襄阳了,见了大帅之后,就往随州驻守。”文诚笑道。
“周老尚书,那位符娘子的家翁?”李桑柔笑道。
“是。”文诚失笑出声,“听说周帅司对这个儿媳妇,骄傲得很呢。”
“周延葶已经点到京东东路,一个小县县令,我让他等他父亲到了,见了面再启程。
随军的这些人,各有任命,今天之后,都要分赴任上了。
朝廷如今急缺人手。”顾晞看着混在诸将群里,跟着大碗品酒,拍拍打打,甚至骂骂咧咧的诸翰林。
他对他们这将大半年的历练,十分满意。
菜已经上齐,大堂热闹起来,已经有人站起来,举着碗开始敬酒。
“出去走走吧。”李桑柔立刻警惕起来,她得趁着头一波敬酒过来之前,赶紧走!
“走!”顾晞立刻站起来,拉了下李桑柔的衣袖,两个人直奔旁边上菜用的小角门。
“唉!”文诚在两人身后,只来得及唉了一声,两个人已经挤过送粽子进来的茶酒博士,冲出了角门。
顾晞和李桑柔一口气冲出庆云楼后角门,站在条小巷子里,同时长舒了口气。
“想去哪儿转转?”顾晞轻轻掸了掸衣襟,神情轻松。
“你这一身。”李桑柔从上往下,看着顾晞那件红底绣金的锦绣长衫,他这一身,实在是过于显眼了,去哪儿都不方便。
“去城墙上走走吧。”李桑柔指了指昏暗的城墙。
“去城外吧,今天留了东门,让大家放莲花灯。”顾晞示意不远处的城门。
李桑柔低低喔了一声。
端午节的河灯很好看,她在江都城看过,在建乐城看过,在无为府也看过,那时候,多半是祈福的、红艳的灯。
这会儿的襄樊两城,大约放的都是白烛的莲花灯了。
庆云楼离东门很近,两人出了东门。
东门外的僧道极多,蹲在一处处临水台阶上,接过一盏盏莲花灯,默默念诵着,将莲花灯小心的放到水面上。
临水的台阶不多,更多的僧人道士,以及市井男女,站在高高的石头岸上,用杆子挑出莲花灯,小心的落放到水面上。
护城河中间,横着几十只小船,将一只只的莲花灯放到水面上。
对岸,看不清人,只能看到一盏盏小小的,却极明亮的莲花灯,被放到水面上,推离岸边,晃晃悠悠,汇入灯河,顺着水往南流淌,将宽阔的汉水,流淌成一道星星点点的光亮之河。
李桑柔和顾晞站在墙根下的阴影中,看着眼前放灯的人群,和河中无数的莲花灯。
“死了多少人?”好半天,李桑柔低低问道。
“六万多,南梁守军三万多。”沉默片刻,顾晞才沉沉答了句。
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她一直不想问,不愿问,甚至不敢问。
那一天,血真的流成了河。
“守真让人折了十万盏莲花灯。”顾晞看着流淌着的光亮之河。沉默片刻,看向李桑柔,“襄阳之战,是大齐生死之战。以后,不用再这样攻城了。
别太难过。”
黑暗中,顾晞看不清李桑柔的神情,凭着直觉,他觉得她很难过。
“嗯。灯很好看。”好一会儿,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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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国泰民安。
第197章 此城和彼城
六月初,一直悄悄驻守在秦凤路的老将窦怀德将军,率麾下五万精锐,沿嘉陵江南下蜀中。
文顺之率十万精锐,沿汉水南下至鄂州,再逆江而上,和窦将军一北一西,两路征蜀。
顾晞带着余下的十余万大军,沿汉水南下至随州鄂州,悄悄停驻在随州鄂州一线。
扬州一线南梁军回撤,文彦超趁南梁军回撤,一口气将战线压至扬州一线。
顾晞大军沿汉水南下时,李桑柔一行人启程,从襄樊赶往运河两岸。
顺风在京东南部,以及两淮的递铺,派送铺,在张征血腥征服扬州后,就瘫痪了,她得去看看。
……………………
扬州城里,夜色阑珊。
张征和苏青并排坐在城头望楼上。
两人一人一坛酒,中间的青砖地上,放着几个荷叶包,荷叶包里是切成大片的卤猪头肉,白切羊肉,和盐水煮花生。
“天亮的时候,将军就能到江都城了。”苏青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
“嗯,将军真不该回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张征捻了块猪头肉,仰起头,一点点放进嘴里。
“将军不是说了么,真要君命有所不受,只怕很快就要招来杀身之祸了。”苏青叹了口气。
“这帮人是怎么想的?猜忌武家,这不是笑话儿么?整个大梁,谁不知道武家军忠心耿耿?武家男人,死多少了?还有几个?娘的!”张征用力嚼着猪头肉。
“偷取合肥,和襄阳军会合,将北齐大军调至西线后,再突袭运河一线,这是小武大帅定的方略。
将军也推演过,说是,皇上就这个方略,问过将军。
将军仔细推演过好几遍,说半年内,三军会合,拿下北齐半壁江山,过于乐观了,不过,最差也能拿下颖州至楚州,或是颖州至扬州一线往南。
没想到,北齐大军调度的那么快,仿佛早就在合肥一带等着了。
小武将军说北齐已经有所准备的折子递进杭城时,那个时候,就有人上折子了。
说什么睿亲王世子在江都城遇刺这个那个,都是假的,是将军放出的假信儿,是为了掩饰将军和睿亲王世子见面密谋,说将军那时候就叛君叛国了。说的有鼻子有眼。
说是将军接下帅印,从杭城启程时,老夫人嘱咐过将军,说是谎言多了,就成真了,让将军一定要谨慎,要想到瓜前李下。
还让咱姐留心一二,提醒将军。
说是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了皇上的信任,不能再有让人生疑心的地方。”
苏青说着,苦笑连连。
“呸!”张征往城外猛啐了一口。
“合肥那回,北齐大军确实调度的太快了。
看,除了合肥那一回,北齐大军的调度,什么时候到哪儿,战力如何,几乎都在将军预料之中,就是那一回,就是将军,也是怎么也想不通,怎么能那么快?根本就不可能!”苏青连声叹气。
“嗯。”张征沉着脸嗯了一声,他也没能想通,不管怎么推演,都不可能那么快。
“合肥那一战,主帅要是将军,我觉得至少不会大败。
小武将军接掌江都城的时候,将军跟老夫人说过,说小武将军什么都好,就是历练不够,定性不足,也不够坚韧,能胜不能败,一有败相,就要急躁慌乱。
我也听将军说过一回。
将军说,合肥之战,北齐反应之极,兵力调集之快,肯定远远超出小武将军的预料,小武将军当时肯定慌乱了,着急了,不等大军数渡过江,也没整顿好安排好,就急着北上。
将军不是一直教导咱们么,主将心不定,军心必乱,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沉住稳住。
将军说,当时,小武将军必定慌乱了,主帅慌乱,大军军心必定急躁不稳。
大战那天,偏偏又冒出来那位桑大将军,杀神一般……唉!”苏青长长叹了口气。
“小武将军自己也死了。”张征喝了一大口酒。
“嗯,小武将军的死讯传回去时,武家就有人说,是将军想除掉小武将军,还说将军是报复小武将军,说什么的都有,唉。
朝廷里,听说有不知道多少密折,说将军私通北齐,突袭合肥的事儿,是将军向北齐告的密,还有的,说武家内斗,祸及国运,这个那个,各种各样,什么都有。
当时,小武将军的方略,说是只有小武将军和皇上知道,后来皇上垂询过将军,将军也就知道了,说是一共三个人知道,小武将军死了,皇上肯定不可能,那就是将军了。”苏青苦笑连连。
“真他娘的扯!”张征再啐了一口。
“将军再要什么君命不受什么的,想想,那是什么后果。”苏青再次叹气。
“唉!”张征耷拉着肩膀,也是一声长叹。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还是不该回撤。”好一会儿,张征再次忿忿道。
“嗯。”苏青看了眼张征。
“蜀中易守难攻,整个蜀中,有将近二十万大军吧?二十万大军,还要援什么援?要是二十万大军还守不住,那援了也是白援!”张征喝了一大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