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闲听落花
时间:2021-08-14 10:40:46

  “大娘,这店咋不开了?”黑马上前,一口池州话,和老太太搭话。
  “我搓麻绳呢!”老太太举着的手里的麻绳,一句话响亮之极。
  “谁啊?”
  老太太这宏亮一声,把院子里的人招出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媳妇从厨房伸头出来。
  “过路的,住店,这店……”
  “住店往前,前头好几家呢,俺婆聋,她听不见。”小媳妇干脆利落的截断了黑马的话,缩头进去了。
  “走吧。”李桑柔冲老太太笑着挥了挥手,和黑马、小陆子两人,接着往前。
  又过了六七家关着门的铺子,前面一家铁匠铺,一串儿铁片儿铜片儿的幌子在风中叮叮咣咣的响着,铺子门口,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学徒,端着只大粗碗在吃饭。
  “那边的铺子,怎么都关门了?”
  不用李桑柔吩咐,黑马上前搭话。
  “不知道!”小学徒干脆直接的摇头,“俺来的时候,就是关着的。”
  李桑柔失笑。
  这小学徒也就十岁左右,来做学徒最多两三年,这座做行商生意的小镇,之所以衰败,必定是从南北再次隔绝开始的。
  再次隔绝已经五六年了,确实是在这个小学徒来的时候,就关着了。
  李桑柔想到江南江北再次隔绝,已经六年了,有一丝恍惚。
  她认识世子,到建乐城,也已经六年了。
  不知道世子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
  “别问了,到前面邸店看看。”李桑柔甩了甩头,甩开那丝恍惚和焦虑,示意黑马。
  往前没多远,过了两三间铺子,就是家邸店,挂着百年老号的招牌,邸店大堂里,稀稀拉拉坐了两三桌客人。
  “有什么吃的?”黑马还没迈进门槛,就扬声问道。
  “三位爷,两位,一位……里面请!”伙计急忙迎上来,对着连男女都不怎么好分的李桑柔,含糊了称呼,先里面请再说吧。
  “有什么好吃的?”黑马越过伙计,一屁股坐到临窗靠门的桌子旁,再次扬声问道。
  “有羊肉,早上现杀的一只羊,有鸡有鸭有鱼,鸡是今年的童子鸡,嫩得很!鸭是野鸭,咱们这里的野鸭,那可有名得很,又肥又嫩,鱼也鲜嫩,都是活生生的!”伙计一边顺手擦桌子,一边声音清脆喜庆的介绍道。
  “野鸭子加扁尖烧个汤,羊肉红烧,炒个童子鸡,再看着搭几样素菜。”李桑柔吩咐道。
  “这位大姐您是行家。”伙计一边夸奖,一边看着黑马。
  凭他的经验,这三个人中间,主家肯定是黑马,主家不点头,他可不敢下菜。
  “就这样!让你们铛头拿出手艺来!我们可是从池州府大地方过来的,见多识广!”黑马豪气的一挥手。
  “好咧!这位爷您放心,我们铛头的手艺,那可没话说!”伙计脆应一声,扬声喊着三样主菜,一溜小跑去沏茶端茶点。
  “要不,咱贩点东西。”黑马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抿着茶,看着从外面路过的两三匹驮着货物的驴子,建议道。
  “咱们得快,越快越好。”李桑柔打量着其余几桌客人。
  “咱们这个,不好找。”小陆子含糊了向导两个字。
  他们这一大群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一般人可不敢给他们当向导,而且,这里是南梁,这个向导,得靠得住。
  “问问歙州的茶叶今年怎么样。”李桑柔瞄了眼从外面进来的掌柜,低低吩咐黑马。
  “掌柜的,你过来过来!”黑马立刻招手。
  “这位爷,您有什么吩咐。”掌柜立刻陪笑过来。
  “坐坐坐,我有话问你!”黑马欠身过去,拽着掌柜的胳膊,把掌柜拽到旁边椅子上坐下。
  掌柜陪着一脸笑,连声好好好。
  唉,这样傻头愣脑的客人,他见得多了,说话就说话吧,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儿。
  唉,这五六年,这生意,一直都是这么半死不活,他成天都闲着,成天都没什么事儿!
  “你听说没有!江州那边,被北齐人占了!”黑马凑到掌柜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一幅消息特别灵通的模样。
  掌柜无语的斜瞥着黑马,北齐人占了江州城,占了潭州洪州,这都是一年前的事儿了!
  他还能不知道?还有人不知道?
  “你知道吧,洪州的绸子,全跑江北去了!”黑马接着道,一边说,一边搓着手指,“我跟你说,那银子,海了去了!”
  掌柜斜瞥着黑马,干笑几声,毫无诚意的捧场道:“呵呵,可不是,海了去了。”
  “我问你啊!你这店里,歙州的客人多不多?往北边贩茶叶绸子什么的,多不多?”黑马不停的搓着手指。
  “往北边贩货,走这里,往哪儿过江哪?都往洪州去了。”掌柜无语的看着黑马。
  “也是哈,可不是,现如今,打着仗呢。对了,听说今年歙州风调雨顺,那茶叶,多的没地方放!”黑马搓着手指,直入正题。
  “听说歙州今年雨水大,开春还有几场倒春寒。”掌柜一脸干笑道。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你啥时候听说的?你刚才不是说,那些歙州贩货的,都往洪州去了,不往你这儿来?”黑马大瞪着双眼,一脸的你是不是在骗我?
  “没有行商,还有信客呢,这些年,歙州那边,来来往往的信客多得很。”掌柜简直想翻白眼。
  李桑柔听到信客两个字,眼睛一亮。
  庆安老号的包平,前年就和她说过,要先用信客往歙州一带递信递东西,等以后南北通了,再把邮路铺过去。
  “咱大伯就是信客。”李桑柔一幅小意模样,接了句。
  “对对对!我们家好些做信客的,我们家就是从信客发家的,你店里现在就有信客?天下信客是一家!”黑马忙接话笑道。
  “可不是可不是。”掌柜一脸干笑。
  信客是出了名的穷行当,从来没听说做信客能发家的!
  算了,这二傻子说啥就是啥吧,跟二傻子较劲儿,他不也成了二傻子了!
  “那边那桌,那仨,就是信客。”掌柜往斜对角一桌三个客人努了努嘴。
 
 
第253章 信客
  “咦!还真有!”黑马往前一扑,看似在和李桑柔那边的小陆子说话,眼睛却看向李桑柔。
  “那当然,你看这掌柜,一瞧就是实在人!”小陆子捧场接话,早就熟能生巧。
  “那咱们得去认个亲,你说是吧!走!”见李桑柔眼皮微垂,黑马立刻拍桌子叫道。
  “谢谢您了!”黑马站起来,用力在掌柜肩膀上拍了两下,顺手端起桌子上白送的一小碟花生米,三步两步往掌柜指的那桌信客过去。
  “几位好!”黑马一屁股坐到八仙桌空着的一边,浑身热络,一脸的自来熟,“掌柜说几位都是信客?
  “唉呀巧得很,我大舅就是信客,休宁县的,几位哪里人哪?”
  黑马说着,将那碟子花生米放到空空的桌子中间。
  “他是休宁的。”挨着黑马的一个中年信客往对面指了指。
  “那可真巧,你是休宁哪里的?几位是要往北还是往南?那掌柜说,咱们休宁今年风雨不调,遇到了倒春寒?真的假的?”黑马一幅明显话比心眼多多了的模样。
  “白岳山的,今年是不大好,春茶就没什么收成。”休宁县的信客四十多岁,满脸风霜,说到春茶没什么收成,叹了口气。
  “三位这是往哪儿啊?往那边,还是往那边?要不就是那边和那边。”黑马一只手举过头顶,点了一个圈儿。
  最先接话的信客斜了黑马一眼,没答话。
  “都是往回走,不过也说不定,还没定呢。”休宁县的信客含糊的答了句。
  “噢!”黑马拍了把桌子,长长噢了一声,以示他懂了,“那你是往休宁了?那他呢?”黑马指着自己对面的信客。
  对面的信客三十来岁,从黑马坐过来,就没怎么理会过黑马,只顾闷头吃着碗肉丝面。
  “他往青溪县。”
  对面的信客还是闷头只管吃,休宁的信客替他答了句。
  “噢!”黑马再次长长的噢了一声。
  “二哥,菜来了!”小陆子扬声叫了句。
  “端过来端过来!这是咱大舅老乡,他乡遇故知啊!”黑马扬着手叫。
  小陆子立刻听话的招呼伙计,把菜端过去。
  伙计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先端了红烧羊肉过来,再拉了张八仙桌,和三个信客那张拼在一起,把李桑柔她们点的几样菜都放了上去。
  “来来来!吃这个!别光吃面,吃面一定得有菜,来来,快吃,刚上的热菜就是得趁热吃!”黑马热情无比的把红烧羊肉端过去,再把扁尖野鸭汤放过去。
  “不敢当不敢当!你们自己吃!我们仨个快吃好了!”休宁的信客急忙站起来推辞。
  “你跟我大舅是老乡,大家又都是信客,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快尝尝,那伙计说他家铛头手艺好得很,好不好,得咱们尝了才知道,来来来!千万不要客气!”
  黑马热情无比,站起来,一人给挟了一大块羊肉,再一人给盛了一碗堆满鸭肉的野鸭汤。
  “太客气了。”三个人都起身致谢。
  “哪能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咱们一家人可不能说两家话,来来来!吃吃吃!
  “咱们喝点儿酒?”黑马又热情又大方。
  “酒就算了,咱信客的规矩,出门在外,酒不能喝,多谢您了。”休宁的信客挟起羊肉,咬肉前,再次感谢。
  “你瞧,我这个人,一高兴,把咱们的规矩都忘了,可不是,有信在身,酒是不能喝的。
  “这话我大舅常说。
  “唉,说起来,我这个人,做不了信客,好喝两杯,酒量又不行,这还不算,我还不识路。
  ”别的不说,就说往我大舅家吧,走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从小走到大,可到现在,要是我自己往我大舅家去,这一路上,指定得走错个一回两回!你说说!
  “因为这个,我就没当成信客!”黑马唉声叹气。
  “当信客有什么好?从前精穷,现在也就是温饱。”小陆子旁边的信客从黑马打量到小陆子。
  这两男一女兄妹三人,明显比他们有钱多了。
  “我还真挺想当信客的,我大舅常说,信客是积德的行当,满天下都这么说,是不是?”黑马看着休宁信客问了句。
  “是有这话。”休宁信客笑起来,“我有个堂叔,年青的时候混帐,做了亏心事,欠了人命债,后来就做信客,常常白替人捎信捎东西,就是收钱,也只收个吃饭住店钱。
  “原本都说他不得好死,后来,活过了六十岁,有一回送了信回到家,睡到半夜,无疾而终,得了善终!”
  “就是这话儿!行善积德的事儿!”黑马拍桌子赞成。
  黑马一边吃,一边和休宁信客说着话儿,休宁信客对面的信客时不时插上一句两句,黑马对面的信客,还是闷头吃喝,极少说话。
  小陆子时不时插上了一句两句,李桑柔缩肩垂头,只顾吃饭。
  几个人吃着说着,一顿饭吃完时,大堂里就剩他们一桌了。
  “就此别过!回头我们兄妹到休宁县,再去找老哥说话喝酒,别过别过!”
  黑马气势无比的别过三个信客,带着小陆子和李桑柔,昂昂然出了邸店,哼着小调,往铜陵县方向,出了镇子,停在一片林子里歇脚。
  “老大,怎么办?”黑马看着李桑柔问道。
  这一顿饭,老大只听不说,一句话没有,那意思就是让他只管瞎扯不用说正事儿,这吃也吃了,扯也扯了,正事儿还没办呢。
  “找个地方看着他们。”李桑柔踮着脚,往镇子方向看了看。
  “盯哪个?他们三个人,至少两个方向,说不定三个,挨着小陆子那个,看样子是往铜陵去的。
  “往铜陵怎么啦?你瞧他那个样儿,一脸的不能说不能提,有点儿怪,是吧?咱们盯这个?”黑马看着李桑柔。
  “他们昨天就住在邸店了,到现在,吃了饭还是回房歇着。
  “昨天大睛天,今天这样的细雨,不耽误赶路,他们在这儿窝着干什么?”李桑柔远眺着邸店,慢条斯理道。
  “对啊!他们窝在这儿干什么?他们想干什么?”黑马眨着眼,一张脸怼向小陆子问道。
  “老大是问你!不是问我!”小陆子拧头避过黑马的脸,抬手推着黑马的肩膀,把他推向李桑柔。
  “老大,他们这是想干什么?”黑马转头问李桑柔。
  “看看不就知道了。”李桑柔笑道。
  “我正要说,就是啊,看看不就知道了!”黑马接话极快,“那咱们怎么看?”
  “小陆子回去一趟,让老孟带大家过来,到这附近,好好喝好藏好,今天夜里应该没什么事儿,好好睡一夜。
  “传好话,顺着标记找我们。”李桑柔先吩咐小陆子。
  小陆子点头,转身往回跑。
  ”咱们去盯着他们。“李桑柔示意黑马。
  ……………………
  从前这座小镇应该十分繁华热闹,镇子东边一块稍高些的地块上,有一座防火望楼,这会儿也和镇子稍外些的邸店和铺子一样,已经废弃了。
  望楼讲究的是防火防震,都是石头垒成,废弃了,也就是没有人值守而已,望楼还是完好无损。
  李桑柔和黑马上到望楼上,轮流看着小镇上唯一一条还有些人气的街道,以及街道正中的那间邸店兼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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