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是染的。”楚兴立刻不哭了,“你跟大帅?你们这是?”
“你不是驻守长沙的吗?怎么在这里来了?”李桑柔接过亲卫递过的一碗汤水,喝了口,看着楚兴问道。
“半个月前,我收到庞枢密一封手令,加了兵部的勘合,让我带兵驻守在这里,手令上说:让我随时准备应对意外之事。
“这一句,我一直纳闷到现在,跑这地方,应对什么意外之事?这儿哪有什么意外?
“敢情,这意外之事,就是,这个!”楚兴手指在顾晞和李桑柔之间来回指。
“你们大帅带兵偷袭杭城后方,被从长沙撤走的武将军,还有杭城的精锐,前后夹击。”李桑柔说完,嘿了一声。
楚兴呃了一声,过去坐在李桑柔旁边,看着脸色青白的顾晞,忧虑道:“大帅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你不都瞧见了,都这样了,不能算没事儿吧。”李桑柔慢慢抿着汤水。
“我的意思,也是,都这样了,真不能算没事儿。
“就只剩大帅一个人了?别的人呢?如意他们?都?”楚兴看了一圈,没看到如影子般不离顾晞左右的那群小厮,心里一阵酸痛。
“如意他们都还好,就是太累了,也太脏了,我让他们去歇一歇,洗干净歇好了,再过来侍候他们世子爷。”李桑柔斜了眼楚兴。
楚兴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胜败那是兵家常事,就是吧,大帅这次败得,有点儿惨。”
楚兴咋着嘴,可真是够惨的。他虽然常打败仗,可从来没这么惨过。
李桑柔和楚兴又说了一会儿话,如意干干净净的进来,被跟着他进来的小陆子按在椅子上,只管看着指挥。
几个亲卫听着如意的指挥,端了热水,铜盆、大棉帕子和梳子等等东西进来,如意挪过去坐到行军床前,先给顾晞清洗头发。
李桑柔站起来,打着呵欠,往隔壁帐蓬清洗沐浴。
顾晞受了重伤,又在野外苦熬了将近一个月,衣食不周,饥寒交迫,又疾驰了一整天,逃出生天,心神松驰,就高热上来,昏迷不醒。
楚兴和左先生派了十来拨人,连夜赶往安仁县,以及抚州城,甚至豫章城,请当地名医,以及抚州军中和豫章城里,城外军中的大夫,日夜兼程赶过来。
顾晞昏迷了两天三夜,高热了三夜两天,第三天早上,睁开眼清醒过来。
李桑柔忙蹲到矮矮的行军床边上,仔细看着顾晞,顾晞面色惨白,眼窝深陷,眼神却清亮了不少。
李桑柔松了口气,笑道:“看起来不错,抗过来了。”
“你这头发,这脸,还那样。”顾晞声气微弱。
“用五倍子、乌桕染的,染布用的东西,染上就染上了,当然还这样。”李桑柔扯着缕头发,看了看。
“那怎么办?你……”顾晞从那缕头发看到李桑柔的脸。
“这是头发,只要人活着,就一直长啊长,等长长了,剪了就是了,有什么怎么办?现在剪掉也行,就是有点儿秃。
“脸也一样,脸也会褪皮,褪掉几层皮就好了。
“你刚醒过来,不问问这是哪里,谁的军中,为什么在这里,多少军国大事呢,你就盯着我的头发,这会儿,明明已经不发烧了。”李桑柔无语的看着顾晞。
顾晞也是一脸无语的看着李桑柔。
“带兵的楚将军,原本应该守在长沙城的,是庞枢密的手令和兵部的勘合把他调过来的。
“我去找你,也是你大哥写了信,说很担心你。”李桑柔转了话题。
“大哥……”顾晞喉咙微哽,“大哥一直叮嘱我不要冒进,要稳住,我还是心急了,要不是你……”
“要不是你大哥!”李桑柔纠正了一句。
“要不是你!”顾晞加重语气,“就是没有大哥的信,你也一样会去找我。这是第二次救命之恩。”
“上一次是生意,十万银子,已经清结了,不能再算。
“还是说正事儿吧。
“第一件,我想着你这个大帅,应该挺要紧的,军心啊什么的,就擅自作主,让楚兴把你的大旗竖起来了,还竖了面桑字旗。
“第二件,我已经给你大哥写了信了,说你伤得重,昏迷不醒。
“第三件,楚将军急着见你,说有一大堆的事儿,件件都要紧,还有,你昏睡的这两天三夜里,已经递过来一大筐各种信啊军报啊什么的。
“你要是还不能多说话,就接着睡,要是觉得还好,你得先见见楚将军。”李桑柔用一堆的公务,终结了顾晞的感恩和感慨。
“叫楚兴进来吧。”顾晞叹气道。
吉祥忙上前扶起顾晞,在他背后塞上厚软的靠垫。
第259章 晴天
顾晞醒过来了,见了楚兴,能处理公务了。
楚兴紧绷了整整两天的脸上有了笑,开始高声骂娘。
左先生一口气松下来,又雷打不动的在正午时对着太阳,抖着两只手,大张着嘴吞正午阳光养生炼体。
整个营地如一阵风卷走乌云,露出碧蓝的天。
孟彦清、董超等人,一排儿蹲在帐蓬边上,看着那顶中军大帐,拧了两天的眉头,总算舒展了。
看到李桑柔从中军帐中出来,打着呵欠交待大常,她要好好睡一觉,别打扰,黑马立刻就活蹦乱跳起来,一把揪住大常,郑重提出,他想吃顿饺子,回来那天就想吃了。
孟彦清跟进来,表示确实该吃顿饺子,并热情的建议:听说这山里野物儿多得很,要不,现在进趟山,弄两只野猪回来剁馅儿?
“再打点野鸡,炖汤用,要是有鹿,麂子什么的,也搞点儿,晚上让老大烤肉吃,鱼也得弄几条。”大常一脸笑。
“鱼你不用管,交给我跟窜条!”蚂蚱拍着孟彦清,赶紧揽活。
“行!”孟彦清笑应了,转个身,站在十来顶帐蓬中间,扬声问谁去打猎,蹲在帐蓬边上闲嗑牙的云梦卫一拥而上。
……………………
顾晞重伤大病,精力有限,见了楚兴,又看了两三封最紧急的军报,额头就有了细汗。
吉祥忙侍候他躺下,歇了一会儿,端了碗混了莲子百合的鸡粥,一边喂给顾晞,一边笑道:“爷这几天的饮食汤水,都是大当家亲手熬制,这鸡粥也是大当家早起熬上的,吩咐了小的,巳正前后,盛半碗给爷垫一垫。”
“李姑娘呢?”顾晞慢慢吃了,问道。
“爷昏睡不醒这两天三夜,大当家一直守在爷身边,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刚刚大当家出去,小的听她跟常爷交待,说要好好睡一觉,让常爷他们别打扰她。”吉祥忙笑回道。
顾晞慢慢嗯了一声,往后靠进松软的靠枕里,闭上了眼。
……………………
李桑柔一觉睡到太阳西斜,出来帐蓬,只见外面一排架子上,已经洗好的野猪、麂子,黄羊,野鸡,一条条鲜鱼,还有几只马蹄鳖,挂的满满当当。
架子旁边,几个老云梦卫正叉脚站着,双手拎刀,咣咣剁肉馅,旁边,蹲着的,坐着的,人人手里都有活,剥葱剥蒜洗菜和面生火烧水涮锅……
李桑柔再看看居中指挥的大常,眉梢高扬。
要不是这天儿太热,她都以为要过年了。
“老大你醒了!没吵着你吧?我刚才还说他们,剁得太响!”黑马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
“什么馅儿?”李桑柔点着剁馅儿的问了句。
“野猪肉!”孟彦清正和面,扬声答了句。
“我来调馅儿,切一盆葱姜丝,小陆子炸碗花椒油。”李桑柔一边说一边挽袖子。
李桑柔调好肉馅儿,二三十个云梦卫站两排包饺子。
李桑柔将大锅里的猪骨头捞到盆里,让几个人围着盆拆下骨头上的肉,再将整只的野鸡,黄羊骨头,和四五只马蹄鳖,以及营地里能找到的各种干菇扔进去接着煮着,转过身,开始腌大块大块的黄羊肉、麂子肉,准备烤着吃。
窜条和蚂蚱几个人网来的鱼太多,照李桑柔的吩咐,将鱼洗干净,用盐擦过,撑开肚子,一条条挂起来。
腌上一夜,明天早上烤着吃。
饺子包好,李桑柔捞出野鸡黄羊骨头和马蹄鳖,拆完骨,把肉倒回去,滚了两滚,撒上香菜青蒜,咸汤就好了。
大常那边,稀薄粘稠的米粥也煮好了。
董超等人开始烧水煮饺子,大常咣咣拍了黄瓜,切好菜丝,和拆骨肉一起,拌了三四盆。
黑马几个架好了烤架,将腌好的大块肉放到烤架上。
“吃饺子啊!吃饺子没酒可不行!我这有好酒!”楚兴巡营回来,闻着味儿,一头扎过来,扫了眼,立刻表示,没酒可不行!这酒,他有!
“你看,那旗杆上,那挂的,是红条吧,能喝酒?你家大帅就在中军帐中呢。”李桑柔指了指中军帐旁边的旗杆,旗杆上长长的主帅旗边上,飘着两条红色边儿。
挂红色就意味着全军上下,要随时准备迎战,喝酒是绝对禁止的。
“我是说我有酒,我没说我喝,我哪敢?
“我不喝,拿来给你们喝,你们,又不是,那个啥,哈,是吧。”楚兴舔着嘴唇,从那锅香气扑鼻的咸汤,看到烤架上已经开始滋滋作响的烤肉。
“那边挂着桑字旗呢,我们也不敢喝酒,把你家左先生叫过来,一起吃饭吧,只能吃,不能喝。”李桑柔无语的斜瞥着楚兴满脸的垂涎欲滴。
“大当家说的极是!说得对!老左!”楚兴扯着嗓子喊了声,至于左先生能不能听到,他就不管了,他已经奔着烤肉冲上去了。
头一锅饺子煮出来,李桑柔盛了十来个饺子,又盛了碗骨头野鸡汤,让黑马给顾晞送过去。
再盛了一盆饺子,让大头和小陆子给如意他们送过去。
……………………
中军大帐里,顾晞慢慢吃了饺子,喝了汤,侧耳听着外面的热闹,片刻,吩咐如意,“去看看,大当家要是得空,请大当家进来说话。”
如意应声出去,片刻回来,笑禀道:“大当家说一会儿就过来。”
没多大会儿,李桑柔一只手端着杯子,一只手托着只茶壶,进了大帐。
“怎么还自己带茶过来了?”顾晞半坐半靠在靠枕上,示意如意搬走面前用来看书信军报的小架子。
“你这里没有茶。这是我找左先生要的,洪州今年的春茶,很不错。”
李桑柔将茶壶茶杯放到长案上,拉过椅子,坐到顾晞旁边,仔细打量顾晞的脸色。
“好很多了。谢谢你的饺子,还有那碗汤,你做饭手艺和杀人的手艺一样好。”顿了顿,顾晞笑道:“现在看,你逃命的本事最佳。”
“看起来真是好多了。”李桑柔坐回去,欠身往后,端过杯子喝茶。
“吉祥说,这几天你守着我,几乎没合过眼,谢谢你。”顾晞看着李桑柔谢道。
“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总不能前功尽弃。”李桑柔抿着茶。
“如意他们也都是强弩之末,我要是不看着点儿,他们肯定得累死好几个,那就麻烦了,侍候你这事儿,挺不容易,讲究太多。
“听吉祥说,他们上手侍候你之前,都得学上四五年。”李桑柔啧了一声。
顾晞无语的看着李桑柔,片刻,叹了口气。
“再歇一天,后天我就得启程赶往润州城,黄彦明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他应付不了武怀国。”顿了顿,顾晞叹了口气,“我没想到武怀国决断如此之快之利,正面对阵,文彦超大约能勉力支撑,黄彦明肯定不是武怀国对手。”
李桑柔没说话。
顾晞看着李桑柔,片刻,带着几丝隐隐约约的小意,问道:“你呢?”
“我跟你走,你没好利落之前,我不是很放心,再说,我正好要去一趟润州。”李桑柔看着顾晞道。
顾晞眉梢微扬,片刻,笑起来,“不放心什么?我又不欠你钱。”
“当初在江都城,我准备动手打架抢地盘的时候,瞎子劝我劝的满嘴白沫,后来还是没劝住,瞎子气的一边骂,一边让我等等,说他得给我弄一样保命的东西。
“就是那个小手弩。”李桑柔晃了晃用来捆手弩的那只手。
“后来我就问他,既然不赞成我打打杀杀抢地盘,干嘛还要给我做保命的手弩?”
李桑柔顿了顿,笑了一会儿,才接着道:
“瞎子说,他把我从江里捞上来,泡热水泡凉水,灌药扎针,绞尽脑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救活,我刚活过来时又是个半傻,连说话都是他现教的。
“他说他头一回在一个人,一件事上,花费了那么多的功夫心思。
“花了那么多的功夫那么多的心思,结果我跟人家打一架,死了,他得心疼死,不是心疼我,是心疼他花的功夫心思。”
顾晞听的眉梢高扬,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这个瞎子!”
李桑柔抿着茶笑。
……………………
建乐城。
清风抱着只锦袋,一溜小跑进了庆宁殿,没照规矩沿着墙角绕过去,而是径直走向顾瑾。
顾瑾看着径直过来的清风,目光落在清风怀里的锦袋上。
正说话的伍相顺着顾瑾的目光看向清风,急忙顿住话。
“回皇上,有铅山大营过来的急信。”清风径直走到顾瑾面前,奉上锦袋。
顾瑾接过,明显有几分急切的用力抽开。
伍相等人莫名其妙,铅山大营在哪里?
庞枢密知道铅山大营在哪里。
一个月前,皇上召见他,让他立刻把楚兴调往饶州城外,在离饶州城最近的地方驻守,就是铅山这个地方,说是让楚兴:’以备应对意外之事’,当时他就十分纳闷,现在看来,饶州城外真出出意外之事了,还是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