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闲听落花
时间:2021-08-14 10:40:46

  “是,王妃稍候,大奶奶稍候。”千山应了一声,往芦棚微微探身,欠身笑道:“是长沙王妃和杨大奶奶。”
  宁和公主忙看向李桑柔,李桑柔一边笑一边点头。
  长沙王妃石阿彩和妹妹杨南星在隔了一间的芦棚里,已经守了昨天半天,外加今天一早上了,这是总算找到机会了。
  宁和公主示意了千山,李桑柔和顾暃已经站了起来。
  石阿彩和杨南星一前一后,进了芦棚。
  “这位是长沙王府石王妃,从九溪十峒那边过来的,这是石王妃的妹妹,安庆府药材叶家的杨大奶奶。
  “她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顺风大当家,李大当家。”宁和公主笑着介绍。
  石阿彩和杨南星深曲膝下去。
  李桑柔急忙拱手欠身,“不敢当,药材叶家当家人叶老爷帮过我很多忙,大奶奶和叶大郎真是才貌俱相当。”
  “家翁和外子都极敬仰大当家。”杨南星忙欠身答话。
  “不敢当,坐吧。”李桑柔笑着示意。
  石阿彩先让着宁和公主坐下,自己挨着李桑柔,杨南星坐到了顾暃旁边。
  李桑柔和石阿彩,宁和公主三人说着法会的闲话,杨南星挨着顾暃,低低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憔悴成这样,这一身重孝?”
  “我父亲。”顾暃喉咙微哽。
  杨南星呆了呆,满肚皮困惑,却一个字没敢多说。
  顾暃是睿亲王府大娘子,皇上是她大堂兄,那位名满天下的大帅是她亲哥,她父亲,不就是睿亲王么?
  不是说睿亲王在皇陵做山陵使?怎么死了?怎么睿亲王死了,竟然一丁点儿动静也没有?
  杨南星瞪着顾暃,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她父亲和先皇情逾兄弟,先皇大行的时候,她父亲就落了发,限于时局,这件事儿,世子禀明皇上,就掩下了。
  “前些日子,王爷病故时,留了遗言,要清静离世,不许叨扰。
  “孝字顺心为上,阿暃和两位兄长就依王爷心意,送走了王爷。”李桑柔看着杨南星,温声解释道。
  “这一个多月,我一直陪着阿暃在皇陵侍疾。”宁和公主接话道。
  “怪不得这一阵子没见着你们,原来,”石阿彩叹了口气,冲顾暃欠身,“大娘子节哀顺变。”
  “你瘦的就剩骨头了。”杨南星伸手搂了搂顾暃,“再难过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长辈总要先我们而走,前一阵子,我父亲,和太婆走的时候,我也是……”
  杨南星用力搂了搂顾暃,“会过去的,很快就过去了。”
  李桑柔看着泪水滴滴的顾暃,和搂着顾暃的杨南星。
  看起来,她们两个十分投契,嗯,挺好。
 
 
第295章 要糊涂一点
  李桑柔和石阿彩、宁和公主说着闲话,杨南星和顾暃肩膀挨着肩膀,头抵着头,低低说着话儿。
  坐了两刻来钟,石阿彩站起来告辞。
  照建乐城交际圈不成文的规矩,初次相识,坐上两刻钟,已经不短了,不宜再多坐。
  杨南星跟着站起来,顾暃跟着杨南星站起来,依依不舍的将杨南星送到芦棚门口。
  李桑柔看着顾暃重新坐回去,站起来,倒了杯茶递给她和宁和公主。
  “这位杨大奶奶也住在长沙王府吗?”李桑柔说不上来是看着谁,笑问了句。
  “叶家在建乐城有宅子,离长沙王府不远,她常在长沙王府留宿,她和石王妃很亲近,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顾暃自然而然的答话道。
  “石王妃家两个孩子可好玩儿了,特别是老大阿岩,又精又傻,南星最喜欢逗阿岩玩儿,经常把阿岩逗的哇哇的哭。
  “阿岩的口头语就是:不不坏,坏不不,经常看到南星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坏不不又来了,坏不不又来了!
  “好玩得很!”宁和公主提到石阿彩的两个孩子,眼睛亮亮。
  顾暃脸上带着丝笑,片刻,仿佛想到了什么,怔忡片刻,垂下了头。
  “老大!”小陆子从芦棚外探进头来,伸手递了张纸片给李桑柔,“就刚刚,长沙王府那位石王妃,往潭州的功德薄上添了一万银子,叶家的杨大奶奶,往安庆府的功德薄上,也添了一万银子,已经写出去了。”
  “哇!”宁和公主惊讶的一声低呼。
  “南星说过,她大嫂在建乐城很不容易。”顾暃仿佛叹息般说了句,宁和公主没留意到这句低低叹息,李桑柔一直留心着顾暃,清楚听到她这句叹息,却只装没听到。
  李桑柔在芦棚里又听了小半个时辰的经,起身出来,宁和公主和顾暃跟着出来,出到法会僧众出入的地方,宁和公主和顾暃上车回去,李桑柔安步当车,往炒米巷回去。
  进了院门,刚刚转过影壁,林飒迎着李桑柔,大步出来。
  “你总算回来了!”林飒站住,双手叉腰,“你再不回来,我就走了。”
  “什么时候来的?”李桑柔伸手推了把,推着林飒转个身,往里进去。
  “来了快一刻钟了,左等你不回来,右等还是等不着,正想走,你回来了。”林飒两只手背到身后,和李桑柔并肩往里。
  “黑马去过一趟你们那里,说是没找到人。”李桑柔打量着林飒。
  衣服有点儿脏,精神气色都很好。
  “都忙得很,哪有人在家里闲坐着。”林飒跟着李桑柔,坐到廊下。
  “忙什么呢?大冬天的,又不用种棉花。”李桑柔拿过茶饼,撬茶沏茶。
  “就是忙种棉花的事儿。
  “之前,王师兄忙着捂种子看发芽,还有,到处掘地看地里的虫子,明年虫子怎么样,冬天就能看出来,就是得多看。
  “前天,有个姓杜的相公,带了挺多人,司农寺卿什么的,十几二十个,到我们那儿去了,问王师兄棉花的事儿,说是皇上说了,要下旨让京畿一带栽种。
  “王师兄当天就带着高师侄他们,启程挨县看田看地去了。
  “王师兄急的不行,说事情太多了恐怕来不及了,行李都没带,我只好跟在后面,替她们收拾了行李,跟在后面送过去,回来又给乌师兄写了封信,就往你这儿来了。
  “过来找你,两件事,一件是王师兄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杜相公去找她了,要下旨种棉花了。
  “我说这事儿你肯定知道,肯定是你请的旨,可王师兄说,你知道是你知道,她跟你说不说,这是礼数,王师兄就是这么个人,讲究的时候讲究的不得了。
  “第二件事,是那位杜相,让王师兄最好问问你。
  “那位杜相公说,皇上说了,王师兄种出棉花,要是确实能在京畿一带试种成功,利国利民,功德巨大什么什么的,说等京畿棉花收成的时候,要给王师兄封爵,王侯什么的。
  “王师兄就拒了,说不要,她又不是为了什么封爵,这是王师兄的真心话,这你知道的。
  “还有,我们师门里,不许出任官身,有规矩的。
  “杜相公就说,封爵这事儿,是什么利于千秋的事儿,后来就说,让王师兄先过来问问你。
  “正好,两件并一件,我就来了。”林飒语速很快,几乎一气儿说完,端起杯子喝茶。
  “你念过书吧?”李桑柔看着林飒笑问道。
  “那当然!”林飒横了李桑柔一眼。
  “那一定读过子贡赎人的故事吧?教你念书的师叔伯或是师兄,是怎么说的?”李桑柔笑道。
  林飒呃了一声,呆了一呆,点头道:“懂了,我跟王师兄说一声,再给乌师兄写封信。
  “行了,事儿说完了,那我走了。
  “唉,你不知道,从那个杜相公来了之后,王师兄就兴奋的两眼通红,什么都顾不上了,我得看着她吃吃喝喝,还得看着她别累过了头,唉,真是!”
  “等等,你骑马过来的?一个人?”李桑柔跟着林飒起身,却又叫住了林飒。
  林飒点头。
  过来说几句话的事儿,当然就她一个人。
  “你王师兄忙成那样,你忙成这样,你们肯定没空办年货,我让黑马收拾点儿年货给你带着,我们家什么都有。”李桑柔拦着林飒,扬声叫黑马。
  黑马一路小跑进来,听说要给他林姐和他林姐的师兄师侄们收拾年货,爽脆答应,高声喊着,直奔隔壁厨房大院。
  黑马大常,外加几个老云梦卫,很快就收拾出了满满一大车刚腌上的腊肉腊肠,年糕汤团,风鸡咸鸭,鱼干鸡蛋,酒酿粽子,应有尽有。
  林飒对着满满一大车年货,瞪的溜圆的双眼,好一会儿才收回去。
  “放开吃,不够再来装,我们家别的没有,就是不缺年货!”李桑柔愉快的挥着手,并殷切嘱咐道。
  “够了够了!这一大车!”林飒将自己那匹马也套在车上,赶着车,往城外回去。
  ………………………………
  第二天傍晚,在法会上看着那些功德箱的小陆子,跑成一溜烟儿,直冲进顺风总号后院。
  “老大!银子!来了!来了!”小陆子一头扎到李桑柔面前,兴奋的两眼放光。
  “就刚刚!青州商会,一口气添了五万银子的香油钱!五万!五万!”小陆子举着巴掌,哈哈笑起来。
  李桑柔用力拧着身子,避过小陆子喷出来的口水,再避过小陆子喷着口气的哈哈哈哈。
  ………………………………
  隔天下午,李桑柔坐在芦棚里,慢慢翻看着最近十来张功德排名,再对着册子看一看银子数,心情愉快。
  “大当家在吗?”芦棚口,顾暃身边跟出门的婆子带笑问了句,见李桑柔抬头,忙曲膝笑道:“给大当家请安,我们大娘子过来听经,听说大当家来了,想过来给大当家请个安。”
  “不敢当,快请进。”李桑柔忙站起来,迎到芦棚口。
  顾暃还是裹着那件黑布斗蓬,进了芦棚,冲李桑柔曲了曲膝,拿下斗蓬帽子,没脱斗蓬,裹着斗蓬坐到了椅子上。
  李桑柔沏了碗茶放到她面前,仔细打量着她的气色,笑道:“比前几天好些了。”
  “嗯,这几天都出来听经,在那边芦棚,和杨大奶奶一起。”顾暃端起茶碗,双手捧着,垂眼道。
  “刚从杨大奶奶那边过来?”李桑柔没话找话问了句。
  “不是,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顾暃还是垂着眼。
  “嗯。”李桑柔嗯了一声,看着顾暃,等她说话。
  顾暃垂着眼,慢慢转着手里的茶碗,好半天,抬头看了眼李桑柔,“是杨大奶奶,让我过来找你说说话儿。”
  “嗯。”李桑柔再嗯了一声,微笑看着顾暃。
  顾暃又沉默下来,这一回比刚才沉默的更久。
  “我们家的事儿,你都知道吗?”顾暃总算艰难的再次开了口。
  “哪些事儿?你阿娘阿爹要杀你大哥这事儿?”李桑柔直截了当问道。
  “还有阿爹吗?”顾暃脸色一下子雪白,捧着茶碗的手抖了下。
  李桑柔伸手从顾暃手里拿过茶碗。“我认识你大哥,就是因为你大哥被人劫杀,走投无路,才找到我保镖。
  “我从江都城起,护送他回到建乐城,一路上很艰难,在北洞县没藏好行踪,被人劫杀,差点就死了。
  “能把你大哥逼到走投无路,光凭你阿娘和永平侯府可不行,你父亲甚至动用了内廷的力量,通过随太监,随太监死了,是不是?”
  顾暃紧紧裹着斗蓬,面色惨白。
  “你大哥说,他刚回到睿亲王府,就差点死于毒,那碗有毒的汤水,是你父亲亲手递给他的。”李桑柔看着顾暃,声音缓而慢。
  顾暃紧紧抓着斗蓬,用力往后缩进椅背里。
  “那个时候,先章皇后还在呢,先章皇后扑杀了你母亲身边所有的陪嫁和心腹,杀光了永平侯府豢养的谋士和武士,那一次,血流成河,肯定有好多人记得。
  “后来,应该还有很多次,不过,除了江都城那回,其余的,都没能靠近你大哥了。”李桑柔接着道。
  顾暃慢慢萎下身,双手捂在脸上。
  李桑柔看着顾暃,片刻,挪过去,伸手抚在顾暃肩上。
  “阿爹很疼我,阿娘很疼我,现在……是他们不对是不是?可我……”好半天,顾暃抬头,看着李桑柔,满脸的纠结痛苦。
  “他们是你的父母,真心实意的疼爱你,你爱他们,没法恨他们。”
  顾暃不停的点头。
  “可你又觉得他们的所作所为,那样对你大哥,这是不对的,他们是坏人,你应该恨他们,是不是?”
  顾暃接着点头,哭出了声。
  “你看,像我,宁和觉得我很好是不是?皇城里,很多人觉得我有功于大齐,是不是?”
  顾暃看着李桑柔,点头。
  “那梁国人会怎么看我?被我杀了父兄子侄的人,会怎么看我?还有永平侯府,我杀了永平侯父子,你舅母会怎么看我?”
  顾暃呆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看着她,不说话了。
  顾暃呆呆怔怔了许久,好半天,挪了挪,抬头看着李桑柔,“以后,我该怎么办?”
  “你觉得你该怎么办?”李桑柔微微欠身,看着顾暃问道。
  顾暃咬着嘴唇,再次沉默。
  “大哥,会恨我吗?”好一会儿,顾暃低低问道,“还有三哥,二哥。”
  “如果你是你大哥,你会不会恨?会不会心无芥蒂?”李桑柔接着问道。
  “不一定恨,不会心无芥蒂。”沉默片刻,顾暃低低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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