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闲听落花
时间:2021-08-14 10:40:46

  “出什么事儿了?”李桑柔坐下,再次打量宁和公主。
  “十月里,父亲入了寝宫,睿亲王就病倒了。”宁和公主神情黯淡。
  李桑柔听宁和公主说到睿亲王病了,拿起卷饼接着吃。
  “进了十一月,说是睿亲王病重,大哥就让我陪着阿暃,还有阿暃二哥三哥,去陵地侍疾。”
  李桑柔吃完一张卷饼,再卷一张,往卷饼里放了几块鹿肉。
  “睿亲王本来病的不算重。”顿了顿,宁和公主叹了口气,“是他自己断了药,就病得一天比一天重。
  “睿亲王倒没什么,他就是躺在床上,多数时候,让人把他抬到廊下,他就在那儿看山,极少说话,你跟他说话,他跟没听见一样,侍疾也没什么好侍的,他根本不让阿暃他们碰他。
  “可是,沈王妃!”宁和公主深吸了口气,“实在是!”宁和公主再深吸口气。
  李桑柔斜瞥着她。
  宁和公主一边吸了四五口气,才接着道:“我们头一天到,她迎着我们就尖叫:说老大呢?那位世子呢?他爹就要死了,他也不来一趟吗?
  “阿螘就赶紧说:大哥在外头带兵打仗呢,回不来。
  “可沈王妃还是叫个不停,说什么要是她死了,老大一眼不看也就算了,说什么那是亲爹,什么脸都不要什么的,反正就是一直叫。
  “我们在那里一个来月,她天天闹。
  “和阿暃说,沈家满门死在大哥手里,她和睿亲王死在大哥手里,说阿暃居然还跟我在一起,还住进了宫里,问阿暃平时是怎么吃得下饭,是怎么睡得着觉的。
  “当时去的时候,大哥特意挑了宋尚宫陪着我们,宋尚宫从前一直跟在阿娘身边,沈王妃挺怕她的。
  “宋尚宫就说:沈家不过死了永平侯父子,永平侯父子是怎么死的,谁不知道?
  “宋尚宫还问沈王妃,当初她三番五次要害死世子,投过两回毒,找人暗杀,世子出使南梁那一回,九死一生。”
  宁和公主的话顿住,泪水盈盈的看着李桑柔,“这些,我都不知道,阿暃也不知道!”
  李桑柔咬着卷饼,看着她点了点头。
  “宋尚宫说沈王妃,她不过就是没有得逞而已,阿暃问心无愧,当然吃得下睡得着,宁波尚宫问沈王妃,她一心一意要害人,吃得下睡得着吗?
  “宋尚宫还说,现在大局已定,连天下都一统了,她还这样跟阿暃、阿螘他们闹,想做什么?要害死阿暃和阿螘他们吗?
  “那一回,沈王妃安静了好几天,后来吧,就像疯子一样,一会儿跟阿暃说,愿赌服输,她没说话,一会儿就闹起来,骂睿亲王没志气,就想着死,骂阿暃不要脸,过一会儿吧,又好了,又说让阿暃照顾好自己,她败了就该死。
  “这一个来月,沈王妃就这么一天倒腾几回的天天闹!
  “有一回,她在睿亲王院门口大闹,睿亲王说,当初先章皇后说,沈氏连晞哥儿阿娘鞋底的泥都不如,还真是不如。
  “当时,我,阿暃,阿螘和二堂哥都在,二堂哥脸都青了。
  “唉,阿暃气的天天哭,后来就病了,唉!”宁和公主不停的叹气。
  “睿亲王走了?”李桑柔吃完一张饼,拍了拍手。
  “嗯,临走前留话,说他已经是世外之人,不要让任何俗礼厌烦他,把他烧了,撒到先皇陵地就行了。
  “大哥说,如他所愿。”宁和公主接着叹气。
  “沈王妃呢?”李桑柔接着问了句。
  “太医说她失心疯了,还在陵地。”宁和公主明显不想多说。
  “嗯,都过去了,阿暃病的不重吧?”
  “还好,唉!”
  “你吃过饭没有?我们今天蒸油渣包子,大约还有别的,你尝尝?”李桑柔建议道。
  “我……”宁和公主迟疑起来。
  照理说,她应该难过的吃不下饭。
  “刚出笼的包子!老大尝尝!”黑马端着一小筐热气腾腾刚出锅的包子,一溜小跑进来,“油渣萝卜丝,油渣白菜,这几个是芹菜羊油渣!赶紧尝尝,好吃好吃!”
  宁和公主伸手过去,“还有羊油渣?我尝尝。”
  李桑柔也拿了只包子,看着一口一口,吃得十分香甜的宁和公主。
  顾暃大约要病一阵子,宁和,不过是烦恼而已。
  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没有谁能替得了谁,每一个人,都要独自面对自己的艰难和悲伤。
 
 
第293章 阵势太大
  第二天一大清早,兵部一个年青堂官,就找到了顺风总号,一个接一个长揖后,说兵部谈尚书打发他过来找大当家,说是他昨天傍晚就过来过一趟了,大当家的不在。
  他们谈尚书,把大当家要抄录阵亡将士名录这件大事儿,交待到他这里了,说他们谈尚书再三交待过他,大当家忙,让他多跑几趟,无论如何不能给大当家添乱。
  大当家这边的人到了,他过来带进去,或是让他们直接去兵部找他,都行,一切只看大当家方便。
  兵部堂官刚走,可心和尚安排过来抄录阵亡名录的僧人,就找到了顺风总号。
  李桑柔让黑马带着这小半个大相国寺的僧众,交到兵部那位堂官那里。
  傍晚,可心和尚和知客僧可宜和尚找到顺风总号,和李桑柔说这一天里,他们请各家大寺的主持一起,商量法会的情形。
  各家大寺自然是赞同之极,各家主持都表示要齐心协力,鼎力而为,务必将大当家发愿的这场水陆法会,办到最好!
  所以,这场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在斋胜会,他们觉得,必须七七四十九天,才得圆满。
  李桑柔端正坐着,听可心和尚和可宜和尚一替一段的说着什么内坛如何,要如何布置,暂定由哪几家大寺哪几位大和尚主持。
  外坛又如何,各由哪位大和尚主持,要动用的法器如何,坛口焰火如何,水陆画如何,哪家准备请哪件圣物出来。以及,散套曲牌总计多少
  李桑柔听的一团乱麻,唯一听的明白无比的,就是这笔银子,只怕是巨大到远超过她的预想。
  两个人颇为兴奋的说完法会的大事,可宜和尚陪着一脸笑,和李桑柔商量道:“这几年连大相国寺在内,各寺都有些艰难,有些僧众的袈裟过于破旧,甚至破烂,只怕到时候不整齐不好看,大当家看,过于破旧的袈裟,是不是让他们做件新的?”
  “来得及吗?不是三天后就要开始了?”李桑柔扬眉问道。
  “来得及来得及,袈裟好做得很,快得很,有个两三天,足够了。”可宜和尚赶紧点头。
  “行啊,马都买了,鞍也配了,就几根缰绳,买就买吧。”李桑柔想叹气,赶紧忍住了。
  “法会地点,小僧和可宜师兄,以及开宝寺等几家大寺的主持商量过,也实地看过一回,只怕要在迎祥池,连上太学门口那片空地,才能铺陈得开。”可心和尚欠身道。
  “迎祥池连上太学门口,这场法会,要动用多少僧众?”李桑柔看着可宜和尚问道。
  “大当家替阵亡将士超度祈福,这样的大事,人少了肯定不行,城内城外诸寺僧众,都要参与,也就二千来人。”可宜和尚一脸笑,欠身答道。
  李桑柔用力忍住那一口气凉气,缓缓点了下头。
  好吧,也就二千来人!
  “此一法会,是大当家发愿之独姓法会,到时候,内坛礼拜,要辛苦大当家。”可心和尚接着道。
  “独姓?还有众姓?”李桑柔蹙眉问道。
  “是,水陆大会耗费巨大,寺里往昔水陆大会,几乎都是众姓,独姓极少。”可心和尚老老实实答话。
  “那就算众姓吧,内坛礼拜,你们另行安排,我在外面听听经就行了。”李桑柔断然拒绝了内坛礼拜的邀请。
  “是。大当家发善心却毫不为己,一切为众生,功德不可限量。”可宜和尚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欠身致意。
  “不敢当。”李桑柔一脸干笑,“你去找大常支银子吧,大常就在前面,刚刚过来,快去吧。”
  看着可宜和尚和可心和尚并肩往前面去寻大常,李桑柔轻轻抽了口凉气。
  今年卖平安符的钱,全部贴进这场法会,只怕还不够!
  唉!大意了!
  ………………………………
  状元王元三人的书画,送过来的很快。
  三鼎甲每个人都是十来幅字或画,还附了张不算短的说明:
  说是三个人在一起,花了整整两天的功夫,每个人都写画了一两百幅,然后他们三个人一起,再从各自的一百两幅书画中间,挑出来这十来幅,请大当家斟酌着用。
  李桑柔对着一排儿三十多幅字画,十分苦恼,她根本就看不出这一幅和那一幅,以及这个人和那个人,这字这画,有什么分别。
  照她这眼睛看,都一样,哪有分别啊!
  王元写的又是草书,李桑柔对着王元那十来张草书,认了半天,没有一幅能认全的。
  对着三十多幅字画发了半天呆,李桑柔只好吩咐黑马扛着这几十幅字画,往潘相府上去找钟二奶奶,请钟二奶奶帮她各挑一幅,用来印新年贺岁的拜贴。
  午饭后,钟二奶奶就打发人送回了三十来幅书画。
  大约是想到了李桑柔认不全那些草书,钟二奶奶不光是给各人的十来幅字画排了位次,还一一点评,这一幅字写的怎么样,写的那些字是什么意思,言中的意思是什么,言外的意思又是什么。
  这一幅画哪儿不凡,画里的吉祥典故出处在哪里,寓意又是什么,极其详尽。
  李桑柔仔细看过,将钟二奶奶挑出的三甲各一幅字画,吩咐一个伙计送到晚报坊,并嘱咐林掌柜在明天的晚报上挤点儿空出来,写一篇小文章,介绍一下今年的拜贴,僻如三甲的字画如何、寓意如何,以及,一定要点明三鼎甲这字画拜贴,那可是沾文气蹭运道之必不可少!
  平安符的亏空是亏定了,今年这拜贴,好歹得赚些回来。
  ………………………………
  午时前后,李桑柔坐在围了三面的芦棚里,支着只生铁深锅,正慢火焖着锅羊肉饭,宁和公主裹着件黑斗蓬,穿过马厩院子进来。
  李桑柔拖了张扶手椅给她,看着她坐下,侧头打量着她的脸色。
  “怎么啦?”李桑柔递了杯茶给宁和公主。
  “阿暃!”宁和公主看起来烦恼极了,“今天早上,又把汤药倒进花盆里了,我一进屋就闻到了!那么浓的汤药味儿!
  “我就问她,想干什么!
  “她说生而无趣,你听听,生而无趣!
  “我就说她,我阿爹走的时候,我跟她差不多大,我阿娘走的时候,我可比她小多了,我不是也活下来了!
  “她说她跟我不一样,说我有哥哥,我说你也有大哥二哥三哥啊,一个都不比我少,我二哥还出家了呢,你二哥可好好儿的!
  “她就哭了,说我讥讽她,说我明知道她大哥会怎么对她,她二哥有多混账,她三哥跟她一样艰难,你听听!
  “真是气死人,后来我只能看着人给她硬灌了一碗药,天天这样,你说烦不烦!
  “我还不敢跟大哥说,她这样,让大哥知道了不好对不对?”宁和公主说的哽咽起来。
  她实在太难了。
  “第一,你大哥肯定知道,你不知道的,他都知道;第二,你大哥肯定不会跟阿暃计较,要计较,早就计较了。”李桑柔站起来,拿过黑马刚买回来的梨肉条,递到宁和公主怀里。
  “从前是不计较,可阿暃要是总这样,总是会计较的,大哥现在忙成那样,我都不敢给他添乱。”宁和公主掂起根梨肉条,咬了一口。
  “阿暃确实跟你不一样,你大哥不跟她计较,视她如你,她大哥是不是能视她如你,可不好说,她二哥确实帮不上她,还要拉扯着她,她三哥确实自顾不瑕,她不是任性胡闹,她确实挺难的。”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温声道。
  宁和公主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铁锅里的米饭香味四溢,李桑柔出了芦棚,拿了些大常他们刚刚卤好的猪舌猪肚,切成略薄的片,再将几片白菜斜片成薄片,用开水烫过,和猪舌猪肚拌在一起,撒上香葱香菜,再切了一碟子肉皮冻,淋上香油蒜汁,盛了羊肉焖饭出来,递了一碗给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一碗饭吃完,心情明显好多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阿暃不能总这样啊。
  “她一直这样,那就是害了自己,偏偏,我好话说尽,她就是油盐不进!
  “我想带她出去吧,她又在热孝里,不宜外出,可她现在这样,天天窝在床上悲伤,这怎么能行呢?”宁和公主一边说一边叹气。
  “她的处境,确实艰难,她今年不小了吧,跟你差不多大?”李桑柔一边烧了热水涮锅涮碗,一边和宁和公主说着话儿。
  “嗯,再过一个年,我就二十四了。”
  说到二十四了,宁和公主的话顿住,有几分怔忡恍惚,一眨眼间,她竟然二十四岁了。
  “阿暃比我小三岁,过了年,也二十一了。”宁和公主再次怔忡。
  阿暃都二十一了,她怎么一直觉得自己还很小,阿暃也还很小呢!
  “你待字闺中,有情可原,她跟你不一样,二十都过了,该谈婚论嫁了。
  “你看,这些事,都没人替她操心,你大哥这几年太忙,根本顾不上这些,她大哥更不用说了,除了打仗,什么都顾不上。
  “你要帮阿暃,不是劝她,要想开要心胸开阔如何如何,这些都是废话。
  “你该一样一样的和她理一理她的难处,和她商量商量,该怎么解决这些难处。”李桑柔语速很慢。
  宁和公主凝神听着,片刻,愧疚起来,“我竟然没想到这些,阿暃这个人,又死要面子,从来不肯开口求人的,唉,我太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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