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状元王元祖籍荆州荆门县,父亲读书不成,又爱四下走动,就做起了生意。
王元父亲四十岁那年,原配病故,做生意到六安时,遇上王元母亲,续娶之后,就安家在六安。
王元母亲只生了王元一个,王元一支定居六安,王元父亲元配所出大哥、二哥和三哥三支,都在荆门县。
李桑柔想着状元王元的家世,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个状元,真是合适极了。
王元父亲已故,前年赴建乐城春闱时,王元干脆把母亲,妻儿一起带了过来,去年年底,王元妻子刚刚生下第二个孩子,当年就没能回乡过年祭祀,今年夏末秋初,王元母亲就带王元妻儿,启程往荆门祭拜祖先。
这会儿,王元一个人在建乐城,中午干脆就在翰林院,吃了饭,找地方睡一会儿。
刚刚躺下,小厮就咣咣拍门。
“你看你把门拍的,门不疼,你那手疼不疼?”王元坐起来,看着推门进来的小厮,没好气道。
“四爷,大当家找你,那位大当家!”小厮一脸兴奋。
“哪位大当家?嗯?”王元赶紧站起来,从前往后捋了一遍长衫,赶紧往外走。
翰林院是关于大当家的传说最多的地方。
比如那场文会,比如战场上大当家如何威风凛凛,如何箭无虚发,以及被大当家打过巴掌的那几位翰林,如今个个都是国家柱石,个个会骂人会打架,能文能武。
翰林院院子里,李桑柔披着件羊皮袄,正四下看着满院子的石榴树、银杏树。
“在下王元。”王元有几分迟疑。
传说中的大当家不修边饰,可眼前这位,也太不讲究了吧,这连男女都不好分。
“见过状元公!”李桑柔忙转身过去,冲王元拱手长揖,“我姓李,李桑柔,顺风大当家。”
“知道知道!原来真是大当家,在下还以为小厮乱说,能面见大当家,三生有幸!”王元一个长揖接一个长揖。
”不敢当,实在不敢当,真不敢当。“
王元一个接一个长揖,李桑柔只好一下接一下的还礼。
王元咯的笑出了声,“大当家的这个不敢当,在下常听前辈说起。”
“确实不敢当。”李桑柔发自内心。
“大当家勇猛慈悲,战场之下,如神人一般……”
“我找你有事儿!”李桑柔提高声音,赶紧打断了王元刚刚开始喷薄的激情。
“是,大当家只管吩咐。”王元噎回满腔的激动,冲李桑柔拱着手,一幅听完吩咐立刻行动的模样。
“我是来求状元……”
“不敢当一个求字!大当家只管吩咐!”王元听到个求字,又是摆手又是长揖。
“好吧好吧。”李桑柔被王元这份激动扑的简直想转身就跑。
“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请状元公,以及榜眼公、探花公三位,能不能一人写一幅字,或是画一幅画,恭贺新年,寄语天下学子,让天下学子沾一沾三鼎甲的文气?”李桑柔赶紧说正事儿。
“这是在下的荣幸!大当家放心!
“在下的字还算能入眼,曹榜眼画的一手好丹青,黄探花书画俱佳,曹榜眼和黄探花就在后边,是在下?还是大当家?”王元有几分踌躇。
这么一件小事儿,让大当家挨个说一遍,这太不尊重大当家了,显得他们太拿大了!
可要是他去说,曹榜眼和黄探花也极其仰慕大当家,不能见大当家一面,必定十分遗憾。
“要是合适,请状元公代转最好。”李桑柔可不敢再往里走。
这一个她勉强还能应付,要是一围上来两三个四五个,个个都是这样,她就只好夺路而逃了!
“是是是!大当家放心,我等这就开始写画,写好画好之后,请大当家过目。”王元赶紧应是。
“那就有劳状元公,写好之后,让人送到顺风总号就行,多谢。告辞!”李桑柔拱手谢过,眼看着四周人影晃动,转身赶紧走!
第292章 热闹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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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柔一路急步,从翰林院出来,转过一条街,才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往大相国寺过去。
李桑柔围着大相国寺转了半圈,瞄着四下无人,跑两步抓住墙外一棵树的树枝,翻上树枝,跳过围墙。
圆德大和尚那间方丈小院空关着,李桑柔伸头探脑,往两边寮房找人。
“这位施主!”正在扫地的一个年青僧人急忙上前,“这位女施主!上香祈福在前面,请往前面!”
“我找可心和尚。”李桑柔站住,陪笑解释。
“咦!”年青僧人顿时撇嘴斜起李桑柔来,“女施主请往前面去!可心小师叔不见外客!请你到前面去!”
“我姓李……”
“姓什么都不行!请你赶紧出去!“
”那我找你们知客僧可宜和尚……“
”可宜师叔白天都在前面!哪有跑这儿找的?请你赶紧出去!请你!“年青僧人都要急眼了。
”行行行!我到前面找。“李桑柔赶紧往外走。
”你要找可宜师叔,到药王殿去找!“年青僧人见李桑柔往外走了,舒了口气,态度立刻好多了。
”多谢多谢。“李桑柔回头谢过,直奔药王殿。
片刻之后,大相国寺知客僧可宜陪着李桑柔,客气无比的进了后院。
还在扫地的年青僧人拄着扫帚,皱眉瞥着李桑柔,李桑柔冲他微笑颔首。
可宜和尚引着李桑柔,一直走到寮房最后一进一个角落里,指着两间小屋笑道:“可心师弟爱静,大当家稍候。”
可宜和尚往前两步,没等他说话,一个略微削瘦,高而挺拔的年青和尚,从屋里出来,冲李桑柔合什欠身。
李桑柔看清楚年青和尚,忍不住噢了一声,随即啧啧而笑,“怪不得你们寺里一看到女施主,那么烦恼。”
“皮囊而已,让大当家见笑了。”可心和尚再次欠身。
“这小一年,满寺都是女施主,是挺让人烦恼。”知客僧可宜和尚也笑起来。
“我确实是有事而来,见面之前,尚未闻名。”李桑柔冲可心和尚拱了拱手,认真解释道。
可宜和尚笑出了声,“大当家这边要没什么事儿,小僧先告退了。”
可宜和尚退后几步,转身走了,可心和尚已经拿了两只小凳子出来,又搬了张白茬杂木桌子,接着捅开廊下的红泥炉,端出茶盘茶具,准备沏茶。
李桑柔坐下,看着可心和尚进进出出,搬好茶具,开始沏茶。
可心和尚沏好茶,推了一杯到李桑柔面前。
李桑柔看看茶,再看看可心和尚,叹了口气,“你这茶,超凡脱俗,毫无烟火气。”
“师父也说过,此世既然为人,哪怕出家,也不能没有烟火气,小僧修为尚差。”可心和尚微微欠身。
“我一直以为随侍在圆德大和尚身边的那位是你。”李桑柔再次打量可心。
“那是可安大师兄。”可心和尚欠身微笑。
李桑柔看着微笑的可心,叹了口气,“你从小就这么好看么?多大出家的?你家人怎么舍得下的?”
“我是孤儿,三十年前,师父把我化回来,度入空门。”
“你已经三十多岁了?真是,岁月从不败美人。”李桑柔赞叹了句。
“谢大当家夸奖。”可心和尚微微颔首,“大当家上午递过来的信儿,小僧已经写好,让人送到晚报报坊了。”
“今年准备了多少平安符?”李桑柔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比往年少了四成,十月里,小僧就写信问过师父,能否主持今年的平安祈福礼。
“大相国寺的平安符,法力无边,一半是源于师父的慈悲。”可心和尚缓声道。
“嗯,少了,还来得及再添些吗?”李桑柔笑道。
可心和尚有些意外,“要问问可宜师兄。”
“我想请贵寺,请贵寺再请上开宝寺、大佛寺等几家大寺,替阵亡将士做一场超度法会,把那些平安符放到灵位前,一并祈祷。”
“要是请上诸家大寺,大相国寺只怕太小,铺阵不开。要请可宜师兄一起商量商量。”可心和尚就要站起来。
“怎么铺阵怎么安排,你们商量,大相国寺太小,你们另挑地方,挑好地方,要是你们出面不便当,就去找我。
“还有,抄录阵亡将士名录这事儿,得你们承担下来,这些名录,最好分路分府分县抄出来。这一件越快越好,多挑些人,你们挑好了人,让他们到顺风总号找我。
“银子的事,让可宜和尚去找大常。”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是,大当家放心。”
可心和尚跟着站起来,送出两步,李桑柔冲他摆了摆手,“不用送,我走了。”说着,攀上根弯下来的树枝,再攀上另一根,跳过围墙。
可心和尚看的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急忙往前面去找可宜和尚,召集其它诸人,商量这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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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柔从大相国寺出来,转过弯,经过长庆楼时,一眼瞥见阿左站在长庆楼欢门一侧,看到她,似有似无的曲了曲膝。
李桑柔顺脚拐进长庆楼,对着迎上来的茶酒博士,吩咐烧一份焖鹿肉,再准备一份卷饼,烧好包好,她要带回去,再交待了一句她四下走走,瞄着阿左,往后院过去。
阿左进了一棵大树掩映之下的雅间,李桑柔跟了进去。
进了雅间院门,站在院门后的阿左忙掩上院门,雅间台阶上,石阿彩紧几步下了台阶,提起裙子,跪了下去。
“不敢当,你这是做什么!”李桑柔吓了一跳,急忙冲前几步,拉起石阿彩。
“大当家大恩。”石阿彩看着李桑柔,似笑又似哭。
大当家掩下了所有的事,也就是抹掉了她自己所有的功劳。
“咱们说过,从未谋面,你到这里?”李桑柔指着四周,“有急事儿?”
“没有,就是想当面给大当家磕个头。”石阿彩缓过口气。
“不值一提。家里都还好?”李桑柔打量着石阿彩。
“都好,是阿娘出面料理的,之后,阿娘就打发我带着孩子过来建乐城。”
“见皇上什么的,可还好?跟你们想的,差多少?”李桑柔含糊问了句。
“极好,给了世袭罔替的王爵,本来要给亲王位的,我辞了,这也是来之前,阿娘的交待,过高则危。
“九溪十峒的峒兵驻守西南,仍由杨家统领。”
石阿彩的话顿了顿,接着笑道:“我给阿娘和大郎写了信,上折子许下诺言,杨家嫡支,须生于建乐城,长于建乐城,成年之后,挑成才者统领峒兵。”
李桑柔抬手在石阿彩肩上拍了拍,“等以后再有机会认识,咱们再说话。南星和叶家大郎可还好?”
“他俩挺合得来。”石阿彩知道李桑柔要问什么,笑道。
“那就好,我走了。”李桑柔往后两步,挥手别石阿彩,出了院门,到前面拎上提盒,往炒米巷回去。
虽说离祭灶还有两天,可炒米巷宅子里已经热火朝天。
二门里,几个老云梦卫只穿了件单衫,正挥着木捶打年糕。
李桑柔看的瞪眼,这怎么又添上年糕了?
董超端着一大木盆热气腾腾的糯米,一路小跑出来,倒进另一只石臼,跟在他后头的两个老云梦卫,脱了大袄,开始抡捶。
“这是谁的主意?”李桑柔指着年糕问道。
“应大胆!”董超愉快的答了句,“还有好些个,都说过年没年糕不行,大常说你爱吃年糕,就多打了点儿。”
李桑柔咽了口口水,行吧,年糕就年糕吧,往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呢。
李桑柔将焖鹿肉和卷饼递给迎出来的黑马,董超伸头闻了闻,一拍大腿,“我就说少点儿什么,没有野味儿!看看,老大都跑外头买鹿肉去了!”
“不是……”李桑柔有气无力的喊了半声,董超已经一只手拎着木盆,一路小跑去找大常了,边跑边喊:“哎!我想起来了,还得再买几只鹿……”
满院子的肉香油香中,李桑柔坐在正院廊下,拿一张饼,放上烧鸡丝酱肉丝红油耳丝,再放上葱丝白菜丝,抹上酱,卷起咬着。
黑马看了一圈,啧了一声,“我等着吃油渣包子,萝卜丝配油渣!”
“胖儿呢?”李桑柔看了一圈,问道。
“跟蚂蚱在后院埋葱呢。”黑马拎起筷子吃鹿肉。
长庆楼的焖鹿肉,建乐城一绝!
“马爷在家吗?”院门外一声喊。
“在在在!”黑马一跃而起,直冲出去。
片刻,黑马一路小跑,时不时回身哈一下腰,带着裹在厚厚斗蓬中的宁和公主,进了正院。
李桑柔放下卷饼,站起来迎上来,“怎么这会儿来了?没什么事儿吧?”李桑柔走近几步,仔细打量着宁和公主。
“不能算没事儿。”宁和公主掀下斗蓬帽子,看起来十分憔悴。
“你们聊!我带千山去吃饭!千山还没吃饭呢!”黑马冲宁和公主交待了句,带着千山,往隔壁厨房院里过去。
“坐,喝杯茶?”李桑柔拖了把高椅子过来,让着宁和公主坐下,倒了杯茶递给她。
“我和阿暃,都熬了一个来月了。”宁和公主接过茶,抿了口就放下了,“我不渴,刚刚回来,阿暃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