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闲听落花
时间:2021-08-14 10:40:46

  “我陪您。”杨南星忙紧几步,走到李桑柔身边,笑道。
  石阿彩和尉家大太太笑应了,尉家大太太示意石阿彩走在前。
  石阿彩走出两步,尉家大太太转身时,李桑柔落低声音,笑道:“有劳您了。”
  尉家大太太满心满眼的笑意,冲李桑柔微微颔首,急步跟上石阿彩。
  “大太太昨儿午后就到了,大嫂正愁得不行。”杨南星落后李桑柔半步,走出几步,低低道。
  “愁什么?年酒的规矩讲究很多吗?”李桑柔随口道。
  “那倒不是,是……”杨南星的话顿住,随即笑起来,“没什么,大嫂想得多。”
  李桑柔看向杨南星,“换了谁都会想得多,最好是自己熬过去,毕竟,建乐城和龙标城大不相同,以后和从前也大不相同。”
  “嗯,大嫂也这么说。
  “老四和老五刚到国子监上学那一阵子,老五成天委屈的不行,哭过好些回,大嫂一直这么教训他,大嫂说,我们都要好好学会活在屋檐下。”杨南星声音低低。
  “嗯,你那两个弟弟都很好,在学里出了名的谦和知礼。”李桑柔笑道。
  “老四性子好,从小儿就面吞吞的,老五娇得很,有一回,他一直一直哭,气得我差点揍他。”杨南星哼了一声。
  “他俩学问怎么样?”李桑柔一边笑一边问。
  “就是学问不怎么样,说先生明知道他不会,还总让他说,说他又不用考试,总盯着他做什么。
  “大嫂就问他,你怎么不用考试了?你是能承爵,还是能领兵啊?你不考试,那你以后怎么办?一辈子混吃等死吗?你大哥能容你混吃等死一辈子吗?
  “老四还好,就是一脸灰败,老五当场就放声哭出来,怎么劝都劝不住,就是这一回,我差点儿揍他。”杨南星再哼了一声。
  “真要考啊?什么时候下场?听说监生不用考童生试?直接就能考秋闱,今年秋天考?”李桑柔好奇问道。
  “就他俩那学问!”杨南星撇着嘴。“不过,大嫂想让他俩今年下场试试,老四还好,不敢不答应,老五又哭了,唉,真是想揍他!”杨南星虚空拍了下。
  “揍了管用吗?”李桑柔看着杨南星挥出的那一巴掌。
  “不管用!从小儿揍的太多了。唉!”杨南星一声长叹。
  李桑柔在她肩上拍了拍,“今天那边就他俩待客?”
  “他俩怎么撑得下来!人都认不全呢。
  “昨儿午后,黄祭酒过来了一趟,说是好些同窗都找了他,要过来帮忙,是尉家大太太和黄祭酒商量着,定了十来个人呢。”杨南星仔细解释。
  “尉家做事一向周到。”李桑柔笑道。
  “嗯,多谢您。”杨南星微微曲膝。
  “真不敢当。”李桑柔忙颔首还礼,“你家叶大郎呢?也在那边待客吗?”
  “他没来。”杨南星顿了顿,垂眼道:“他那身份,不合适,今天要来的人家,他一家也不认识,叶家又是行商,再说,叶家也没有入仕的打算。”
  李桑柔嗯了一声。
  “等出了正月,我和大郎回去一趟,把二妹妹和三妹妹接过来。
  “阿娘写了信来,说虽说太婆留过话,不让我们姐妹三人再归回杨家,可此一时彼一时,事易时移,不必死守这句吩咐。
  “说太婆这样嘱咐,不过是希望我们三个活得好,现在,二妹妹和三妹妹回到府里,对她们,对杨家,都更好。”杨南星和李桑柔低低交待道。
  李桑柔还是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这是杨家家事,杨家有足够的能力料理,不是她该多说的。
  杨南星陪着李桑柔,边说边走,脚步很慢,两个人进了对着湖中戏台的大暖阁,刚刚落了座,透过敞开的窗户,两个人就看到石阿彩陪着蒋老夫人和尉家老祖宗裘老夫人,往暖阁过来。
  “咱们去迎一迎。”李桑柔示意杨南星,抬脚迎出去。
  ………………………………
  长沙王府这场年酒,几乎集齐了建乐城内差不多人家的女眷和年青子弟,各家老祖宗老夫人,到的从未有过的齐全。
  石阿彩一儿一女,一人收了一大筐见面礼,特别是小女儿阿乐,被老夫人老祖宗们抱来抱去,爱不释手。
  李桑柔在台上大戏唱到最热闹,台下你说我笑到最喧嚣时,悄悄辞了石阿彩,溜出暖阁,从角门出去。
  ………………………………
  出了十五,十六日一早,李桑柔坐在顺风总号院子后面,对着清亮的河水,捏着份军报,正盘算着是不是让小陆子他们往陈留县走一趟,看看付娘子在做什么,有事儿没有,孟彦清在前,后头跟着卫福,穿过马厩院子进来。
  李桑柔将看了一半的军报装进锦袋里,看向拧着眉的孟彦清,和脸色灰暗的卫福。
  “怎么啦?”李桑柔看着卫福问道。
  卫福却看向孟彦清。
  孟彦清紧拧着眉,拖了两把椅子过来,递了一把给卫福,“你自己跟老大说。”
  “嗯。”卫福垂下眼,坐到竹椅子上,胳膊撑在腿上,两只手搓来搓去。
  李桑柔从卫福搓来搓去的手,看向卫福那一脸的灰暗,等他说话。
  “我是……”卫福刚开口就卡住了,下意识的看向孟彦清。
  孟彦清拧着眉,挥了挥手,示意他接着说。
  “是来请老大示下。”卫福咽了口口水,“是,那个……”
  “慢慢说,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反正今天有空儿。”李桑柔温声道。
  “是。”卫福垂下头,理了理思路,抬头看向李桑柔,“年前,咱们回来的时候,艳娘正在备年货,后来,我就说,不用自己备,常爷那边一总儿都备好了。
  “艳娘说过年哪能不备年货,还是备了些。
  “到年三十,吃年夜饭的时候,艳娘备了些菜,可一向是大家伙儿一起吃年夜饭,几十年了,都是这样。”卫福的话顿住。
  李桑柔微微往后,靠在椅背上,有几分明了的看着卫福。
  “后来,过了年,艳娘跟我说,想给我典个女人,典上两年三年,生上两三个孩子。我没答应。”卫福垂着头。
  李桑柔看着卫福,没说话。
  艳娘的脉案,她都看过。
  过去的二十来年里,她苦难太过,太医的诊断,是说她若是年青上十岁八岁,用心调养个十年八年,或许还有些可能,可她这个年纪,再要生孩子,已经没什么可能了。
  “后来,艳娘又说,回一趟老家,从卫氏族里,挑一男一女,最好挑极小的,襁褓之中最好,过继到膝下。”卫福垂头垂眼,顿住,好半天,才接着道:“艳娘的意思,最好能回老家,在城里置座宅子,再置上几百亩地,我再领份差使。”
  李桑柔看向孟彦清。
  孟彦清胳膊撑在腿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角楼,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李桑柔看回低垂着头的卫福,笑问道:“老孟不让你回去?”
  “不是,孟头儿说,您说过,来去自由。”卫福急忙抬头解释。
  “嗯。”李桑柔嗯了一声,看着卫福,等他说话。
  “是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去衙门里领那些差使,也不想过继儿女,也不想搬出去,我觉得我跟艳娘,就现在,不是挺好么?”卫福沉默片刻,抬头看着李桑柔,一口气道。
  李桑柔迎着卫福的质问,没说话。
  “我跟艳娘说,就现在这样,不好么?
  “艳娘说,那个小院不是家,现在这样,不是过日子,没有人家过这样的日子,说我一出门就是半年一年,连个信儿都没有,生死不知,她担心的夜夜做噩梦,她说她等了我这么多年,是为了和我好好过日子,不是为了过这样不是日子的日子。”
  卫福一串儿的话,说的很急。
  李桑柔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
  “我跟孟头儿说,孟头儿说,这事儿得老大拿主意。”卫福看了眼孟彦清。
  “这是你跟艳娘的事儿,我也拿不了主意,你们的日子要怎么过,只能你们两个商量。”李桑柔看着卫福,温声道。
  “这一趟,我跟老大,跟大家伙儿出去这一两年,在豫章城,九溪十峒,睦州,这一路,从来没这么痛快过,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我一想,从此离开大家伙儿,领什么衙门的差使,守着家,鸡毛蒜皮,我就觉得,生不如死!
  “可艳娘说,我们现在过的日子,她生不如死。
  “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她为了我,苦了二十来年,我不能辜负她,我不该辜负她,可我一想到她说的日子,我就!”卫福的话猛的哽住,好一会儿才缓出口气,“那样的日子,我熬不了几天。
  “我该怎么办?”卫福抬头看着李桑柔。
  “我也不知道。”沉默片刻,李桑柔温声道,“你要自己想办法,或是自己做取舍。
  “要么,你想办法让她听从你的安排,或是,你在你想过的日子,和她之间,做决定,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不会觉得不好。
  “我从来不觉得有任何恩情,值得一个人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可要是为了她,是因为你心疼她,爱她,你觉得值得,那就值得。
  “如果你坚持自己过自己想要的日子,那你要想好,也许她会死,阴郁而死,病死,甚至自弑。
  “要说服她,或是说服自己,只能你自己去说服。
  “如果放弃你想过的日子,或是坚持,后果只能是你一个人承受,也就只能是你一个人做这个决定,只能你自己思量,决断。”
  卫福抬手捂在脸上,好半天,往后靠在椅背上,苦笑道:“良哥老妻病重,他只在暗中,托人送银子,请大夫,我当时觉得他想的太多,现在才知道,是我想得太少。”
  李桑柔沉默看着他。
  卫福呆坐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我回去好好想想。”
  “嗯。”李桑柔看着卫福转个身,拖着脚步往外,看着将要站起的孟彦清,低低道:“让人看着些。”
  “已经让人看着了,老大放心。”孟彦清叹了口气,站起来,背着手往外走。
  李桑柔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马厩院子,挪了挪椅子,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出了好一会儿神,长长叹了口气。
 
 
第301章 不该这样
  李桑柔正犹豫着是不是让人去一趟陈留县,付娘子风尘仆仆,进了顺风总号。
  老左带着她进了后院,李桑柔正看着窜条钓鱼,听到动静,回头看着衣裳肮脏,黑瘦憔悴的付娘子,一边挥手示意老左去忙,一边站起来,拖了把椅子给付娘子。
  “刚回来?怎么回来的?先坐下歇会儿。”
  李桑柔示意付娘子坐,先倒了杯茶给她,接着走进旁边的棚子里,提了只红泥小炉出来,架上铁丝网,放上几根腊肠,几片腊五花肉,又放上一只馒头,再进去,冲了碗油茶端出来,递给付娘子。
  付娘子三口两口喝完了一大杯茶,接过油茶,转着碗,呼呼吹几下,喝一口,一口接一口,喝得很快。
  李桑柔坐在红泥炉旁,用筷子翻着腊肠和五花肉片。
  付娘子喝完油茶,腊肠腊肉也烤好了,李桑柔将腊肠腊肉和馒头放进碟子里,连筷子递给付娘子。
  付娘子呼呼吹着气,一口气吃光,再接过杯茶,连喝了几口,看着李桑柔笑道:“张姐说你吃食上头最讲究,还真是,真好吃。”
  “你大哥不放心你一个人出来,还真是。”李桑柔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付娘子道。
  “我没事儿,就是今天早上走得早,大过年的,又没地方买吃的,搭的那车队,赶路又赶得太急,一路过来,一会儿都没歇,也就今天饿了点儿。”付娘子忙解释道。
  “你年前就去陈留县了,一直在陈留县?什么案子?这么复杂?”李桑柔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直都在陈留县。
  “案子简单得很,就是太简单了,没什么可挖可找的地方。”付娘子叹了口气。
  “死者姓杜,行五,都叫他杜五,或是五爷,大名叫什么,他媳妇都不记得了,也许就没有大名。
  “杜五是个老泼皮,原本在陈留县粮食行混饭吃,粮食行没了之后,就没了正经行当,经常在四门外溜跶,碰到外地的,或是乡下进城的,坑蒙拐骗,混口饭吃。
  “杀杜五的,是他儿媳妇。
  “杜五的儿子是个瘫子,据说是七八岁上,被他一顿毒打,打瘫的。
  “杜五儿媳妇被抬进他家,还不到一年,他儿媳妇是个哑巴,娘家是老洼镇大坑村的,老洼镇水少,是个穷地方,大坑村更穷。
  “哑巴没有名儿,唉。”付娘子低低叹了口气,“不能说没有名儿,她的名儿就叫哑巴。
  “她被押进建乐城的时候,卷宗上只写着杜氏媳妇,没名没姓,因为陈留县里,杜家,街坊邻居,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娘家姓什么,谁会关心这个呢,一个哑巴而已。
  “我去了一趟大坑村,见到了哑巴的爹娘家人,哑巴姓孙。”
  付娘子的话顿住,沉默片刻,才接着道:“也许她不想姓孙,没名没姓最好。
  “说远了。大坑村的人说,哑巴从小儿就叫哑巴,她家人,村里人,都叫她哑巴。
  “杜五的媳妇托了一条街上的孙媒婆,给她儿子找个媳妇。
  “孙媒婆外家是大坑村的,就给牵了线,杜五媳妇拿了半吊钱,交给孙媒婆做彩礼,孙媒婆给了哑巴父母三十个大钱,就把哑巴领到陈留县城,头上扎块红布,就算嫁进了杜家。”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