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诚听礼部堂官说了一个时辰,就跟顾晞一样,头大如斗,和顾晞对面坐着,对着刚才礼部堂官留下来的一堆东西,比如大婚当天的凤舆,周府大门窄小,只怕过不去,停在府门口行不行?
前朝有过一回皇帝大婚,大婚当天,文武百官着大朝服,再往皇后行第,本朝是否照此?
若照此,周府狭小,肯定站不下百官,怎么办?
若不照此,那该怎么办?百官去不去?去几个?谁去?
方案,礼部倒是拟出来了,七八个,怎么选?
文诚对着顾晞,顾晞对着文诚,四眼相对,面面相觑。
这可比调度全军辎重,以及攻城掠地,难的太多太多了!
还是文诚主意多,赶紧提醒顾晞,这事儿吧,他得赶紧推出去,不是为了难,也不是躲懒,赶紧推出去,是为了别耽误了正事儿。
顾晞拧眉攒额,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只好找到顾瑾,老老实实的说,大婚这事儿,他实在主理不了,比打仗难多了。
顾瑾笑了一会儿,挥着手示意顾晞别管了,把大婚的事儿,交到了潘相手里。
顾晞一把汗抹下来,一身轻出来,想了想,径直往顺风总号过去。
顾晞一件黑底龙纹长衫,大步流星,直冲入顺风总号,把正在收信记录的几个伙计吓的直瞪着他,忘了招呼。
老左一头冲出来时,顾晞已经穿过前面的铺子,进到马厩院子里,站住,对着冲他喷着鼻息的几匹骏马,仔仔细细的打量。
老左不敢从他旁边挤过去,又想递个信,只好在铺子门里一跳一跳,往院门外面看,徒劳的想看到个人,或是让人看到他。
顾晞看过几匹马,大步穿过院子,一脚迈出门槛,看着坐在河边芦棚下,两只脚高高翘起的李桑柔。
胖儿从李桑柔面前的水床上一窜而起,在它冲出去之前,李桑柔弯腰抄起它,抱在怀里。
“胖儿这是怎么啦?”顾晞走近几步,仔细看着肚子包着一圈儿细纱白布,散发着药味儿的胖儿。
“我让乔先生给它动了刀,省得以后祸害别家小母狗。”李桑柔小心的抱着胖儿,将它放回到凉凉的水床上。
“省得祸害?”顾晞一句话没说完,噢了一声,“你把它骟了?”顾晞打量着胖儿,啧啧连声,“骟马骟狗脾气好,这胖儿,怎么还是这么凶。”
“心情不好,看你心情挺好?”李桑柔站起来,从木头冰鉴里提出茶壶,倒了杯茶递给顾晞。
“大哥大婚的事儿,我管不了,刚刚跟大哥说,以后不管了。”顾晞伸直长腿,自在的晃了晃。
“你大嫂也有嫁妆吗?”李桑柔兴致盎然的问道。
“当然有,照前朝的规矩,这嫁妆多得很,不过本朝不比前朝,不过,好像也不少,我没留意,你想看,我让人抄一份给你看?”顾晞笑道。
“看这干什么,就是随口问一句,大婚那天,在哪儿看热闹最好?”李桑柔接着问道。
“宣德门上。”顾晞摊手道。
李桑柔斜瞥着他,没接话。
“我说的是实话,嫁妆和凤舆,都要从御街过来,进宣德门,在大庆殿成礼,站在宣德门上,往外能看到嫁妆和凤舆一路过来,往里,看大礼最好看。”顾晞认真解释道,“要不,大婚那天,我求一份护卫的差使,咱们上宣德门看热闹?”
“不去。”李桑柔断然拒绝,“这么看热闹没意思。”
“嗯?那怎么看有意思?”顾晞扬眉问道。
“看热闹,当然要人挤人,人挨人,一边挤一边看,一边听闲话儿,比如皇后娘娘生下来的时候,屋脊上站了只凤凰啊,他小孩舅四大爷的二堂婶亲眼看到的!”李桑柔笑眯眯道。
顾晞听的哈哈笑起来,“你这么一说,这热闹,好像确实得这么看!”
顾晞顿了顿,“大婚那天,我要在大哥身边,要不然,咱们一起看热闹,多好。”
“你刚才不是说,大婚那天,要求一份护卫的差使?站在宣德门上?”李桑柔斜瞥着顾晞。
“你去不去?求下来你去宣德楼,别忘了,你也是大将军,桑大将军,威风得很呢。”顾晞摊手笑道。
“哈!”李桑柔哈了一声,接着摇头,“不去!”
“你太小心了,不用这么小心,你想去就去。”顾晞欠身过来,对着李桑柔,认真道。
“我不去,不是因为小心,是因为不喜欢,我不喜欢高高在上,我喜欢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刚才说过了。”李桑柔看着顾晞,同样认真道。
“我也觉得你就是喜欢,大哥觉得你凡事都很小心,他怎么会觉得你凡事都很小心?你刚到建乐城的时候,刑部那几个堂官,说你嚣张,跟我差不多嚣张。”顾晞仰靠回去。
“你那时候是嚣张吗?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炸起的毛罢了,现在你就不用嚣张了。
“我可不像你,我一直都是这样。”李桑柔翘起的脚晃了晃。
“咱俩挺像的。”顾晞点头笑了句。
“咱俩不像,差得远呢。”李桑柔不客气道。
“挺像的。”
“不像!”
“行吧,你说不像就不像,大哥跟周大娘子也不像。”顾晞欠了欠身,一幅随和模样。
李桑柔斜瞥着顾晞,片刻,叹气道:“我自由自在惯了,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呆太久,我喜欢四海为家,这种飘泊的日子,不适合你。”
顿了顿,李桑柔接着道:“我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拘束自己,你也不必,人生短暂难得,要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而不是迁就别人,委屈自己。
“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互相成就,而不是为对方做牺牲。
“我是这样,你也该是这样。”
“我觉得最委屈的,大概就是过没有你的日子,别的,都不如这个委屈委屈的厉害。”顾晞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李桑柔,“而且,我挺喜欢自由自在,四海为安,像打仗时那样。”
顿了顿,顾晞垂眼道:“你在的时候,我特别安心,这种安心的感觉,在遇到你之前,大约只在我不记事的时候,才有过。”
“不管你怎么样,娶不娶,娶了谁,我都和现在一样,我在的时候,你随时可以来,说说话儿,喝茶吃饭,喝点儿小酒。
“你需要的时候,我必定赶到,只是,以后,你应该不会再有像从前那样的时候了。”
李桑柔的话微顿,片刻,笑道:“饮食男女,我只能取前一半,实在没办法是不是。
“我们是知己的朋友,仅此而已。”
顾晞看着她,片刻,笑道:“那就做知己的朋友,至于我的日子怎么过,像你说的,没必要迁就别人,委屈自己,我也是过我想要的日子。”
李桑柔眉梢扬起,片刻,冲顾晞摊手笑道:“喝酒吗?”
第326章 夫妻
要说八面玲珑会办事儿,潘相能排进本朝前三这话儿,半点儿也不虚。
皇上大婚的事儿,在潘相手里,办的要热闹有热闹,要威仪有威仪,而且,没花多少钱!
迎亲这一天的安排,在仪程上,和民间娶媳并没有什么分别,这一条,很得顾瑾赞赏。
皇家娶妇仪同民间,一来,昭示了皇家的平易近人,二来,顾瑾的私心里,他和周家大娘子,和民间的结发夫妻,并无二致。
仪程虽然一样,可到各个细节上,就大不一样了。
比如抬嫁妆的汉子们,是潘相找到顾晞,由顾晞亲自从跟他征战多年的亲卫,以及轮驻京畿的精锐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照潘相的交待,好看排第二,头一条,气势要足。
顾晞对气势的理解,那就是悍勇有杀气。
这样一群抬嫁妆的汉子们,两人一抬抬着嫁妆,生生把抬嫁妆这事儿,抬出了攻城掠地的感觉。
这一长队虎虎生风,杀气腾腾的嫁妆队伍从南门大街到东大街,从北城绕到西城,从西城再到南城,再沿着御街往宣德门,一路上看得建乐城的闲人们热血沸腾,兴奋的拍叫跺脚,扯着啜子尖叫。
瞧瞧!瞧瞧!咱们大齐这气势!这威风!瞧瞧!
到傍晚接亲,潘相别出心裁,没用文武百官,而是从翰林院,散在六部中的前一科进士,以及在建乐城待考春闱的士子,特别是江南以及荆州等地的士子中间,挑了近两百人,组成了十分好看的迎亲队伍。
满城的闲人大饱了眼福,这一长队,那可是个个才貌俱全,人人都是未来的栋梁,夫婿的最佳人选。
至于被挑中了迎亲的士子们,翰林进士们就不提了,好歹都是赴过琼林宴,面过君,经多见广,就算不淡定,也强撑着表示自己很淡定。
那些待考春闱的士子们,可就淡定不了了,那股子兴奋荣耀就别提了。
毕竟,春闱不是说考就能考中的,也不是谁都能考中的,这一场迎亲,说不定就是他们人生中的最高光时刻。
当天仪礼结束,回到住处,几乎所有的士子,都按捺不住,赶紧再一篇文章记述这本朝第一,说不定也是唯一的大盛事儿、大喜事儿。
文章写好,当然是字字珠玑,赶紧抄出来寄给家人亲朋,寄完了,想想如此盛事,如此文章,只在亲朋好友之间看看,那就是锦衣夜行!
聪明的,就想到了晚报,隔天一早,打发小厮,照字付钱,把自己的文章,印到了晚报上。
一人开头众人学,参与迎亲的,基本人手一篇,那些没选中,虽然没能参与迎亲,可也是亲看亲历过的,看别人的文章,总觉得没写到位,某一处漏了,文无第一,都是才子,都是文采过人,自然要手痒,那就也写上一篇儿吧。
既然写了,光自己看有什么意思?二十个字三十个大钱而已么!
因为这个,晚报很赚了一笔。
潘相一天天看着晚报上的文章,数着字儿算着钱,十分羡慕,这晚报,可比朝报赚钱多了。
李桑柔沿着御街找地方,在南门大街上找到一家茶楼,花了大几十两银子,看热闹看的心满意足。
顾瑾这大婚,再怎么仪同民间,送亲高坐这些也不敢有,到撒帐坐床,也是只有庄重,没人敢热闹。
合髻之后,再饮了交杯酒,大吉大利,诸人垂手退出,只留了顾瑾和周娘子,以及近身侍候的几个人在屋里。
喜庆红艳的喜烛下,顾瑾目不转睛的看着对面珠翠满头,裹在一层层锦缎之下的周大娘子,他的妻,他的皇后。
周皇后额头一层细汗,听着一片脚步声出了屋,门极轻的响了一下,先扫了眼门口了,再转回眼,正迎上顾瑾的注目,顿时红了脸。
她浑身汗透,正在狼狈中。
“辛苦你了,让她们侍候你把这些去了。”顾瑾笑道。
周皇后嗯了一声,稍稍拉起铺开的裙子,侍立在屋角的侍女已经急步过来,替周皇后理着裙子,侍候往旁边去簪环梳洗。
顾瑾缓缓往后,靠在靠枕上,慢慢转头,仔细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百子千孙的挂帐,潘相说,这是老三千挑万选出来的,一对儿一人来高的红烛,一对儿花开并蒂,帐钩儿是双喜,窗花是百年好合,触目所及,处处都是好兆头。
顾瑾深吸了口气,平复着突然有些雀跃激动的心绪。
他刚才,还没看清楚她。
周皇后沐浴洗漱的很快,微湿的头发松松挽起,换了身宽松衣裳,走到层层的喜帐旁边,站住,看着往后靠在靠枕上的顾瑾。
顾瑾转头,看着周皇后,片刻,笑容绽放,指了指自己旁边,“坐这里,你跟从前一样,回回进宫,都要先站在门口,看一会儿再进屋。”
周皇后脸色微红,走过去,坐到顾瑾旁边,侧头看着他。
“变了吗?”顾瑾指了指自己。
“跟我想的差不多。”周皇后声音轻缓。
“你和我想的不大一样。”顾瑾的话顿了顿,笑起来,“原本,我以为你像那些年近三十的妇人一样,可你还是旧模样,你跟我辞行,仿佛就是昨天,一恍眼,咱们又见面了。”
周皇后哎了一声,转头而笑。
“有一回,你戴的花钿很好看,我说好看,你也是这样,拧过头不理我,老二老三说好看,你把花钿拿下来,一人一个,给他们贴在脸上。”顾瑾笑道。
周皇后红了脸。
顾瑾侧头看着她,突然抬起手,在她脸上划了下。
“你干什么。”周皇后抬手去拍顾瑾的手。
顾瑾笑出了声。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周皇后嗔怪道。
“你难道不是跟小时候一样?”顾瑾伸手握住周皇后的手,“从今日往后,你眼前之人,就托付给你了,直到终老。”
周皇后喉咙哽住,只低低嗯了一声,挪了挪,抬手去解顾瑾的腰带。
顾瑾不错眼的看着她,看着她拿下腰带,褪下长衫,上身前倾,凑到她耳边,低低笑道:“为夫腿脚不便,有劳你了。”
周皇后嗯了一声,随即醒悟,通红着脸,白了顾瑾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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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午后,顾晞熟门熟路的直奔顺风总号后院,替顾瑾邀请李桑柔进宫。
李桑柔不解的看着顾晞,顾晞摊手,“说是大嫂想见见你,啧。”顾晞撇着嘴啧了一声,“你不知道,大哥跟大嫂,那幅样子,啧!”
顾晞再啧,“不是你瞧我一眼,就是我瞧你一眼,瞧就瞧呗,还笑,阿玥都看不下去了。
“你不是喜欢看热闹么,正好去看看。”
“还得买衣裳。”李桑柔皱着眉。
上次进宫置办的行头,她想着肯定用不着了,已经卖给旧衣铺了。
“阿玥说你上回进宫换了一身的衣裳的事儿,大哥让我跟你说,不用换衣裳,说要让大嫂看到你平时模样。”顾晞看起来有点儿遗憾。
“我这一身,不男不女的。”李桑柔抬了抬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