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闲听落花
时间:2021-08-14 10:40:46

  “六位小娘子,应该都怀了胎,临产的时候,从阳武县请了六个稳婆,当然,这六个稳婆离开皇庄后,很快,都这样那样,都死了。
  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但凡做过,必有痕迹,我找到了这些痕迹,至于是哪些痕迹,我不能告诉你,告诉了你,说不定又要死人,我不能对不起她们。
  我确实很早就留意这件事了,为什么会留意这样的事儿呢?
  是因为,那个湛泸,她的主人养她,是为了杀孙洲。
  在安庆府,也失踪了一位小娘子,是在孙洲的夫人大宴宾客时,失踪的,孙洲夫妻出面,说那小娘子和他内侄私奔了。
  这个借口太傻,太不经查,所以,叶家那位,就认定是孙洲夫妻害死了那位小娘子,打算杀了孙洲夫妻报仇。
  我留心看了一阵子,觉得不像是孙洲夫妻。
  因为孙洲谨慎细致,律己极严,不是个看到漂亮女人,就全凭冲动理智全无的。
  我就对这件事纳闷上了,是什么人,能让孙洲夫妻这样的人,当年就做到了府尹,现在更是坐到了尚书位置上,这样儿的一对夫妻,主动出面,承下这样后患无穷的丑事。
  能把孙洲夫妻驱使的甘之若饴的人,是谁呢?
  我就开始留意这件事,后来,在那场文会,看到了那位士子的姐姐,那位士子画姐姐画的极好,形神俱备,活灵活现。
  江都县和安庆府的两位小娘子,长得很像。”
  李桑柔叹了口气。
  “后来,我进了宫,见到了沈娘娘,看到沈娘娘,我仿佛看到了老了二十年的那两位小娘子。
  原本,我已经把这件事抛到九宵云外,这不是我该多嘴多管的事儿,也与我无关。
  可是,金毛死了,柳家灭了门。”
  “你外出两个多月,就是为了查这件事?”顾晞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桑柔。
  “对。”李桑柔干脆点头。
  顾晞抬手捂在脸上,片刻,抬头看着李桑柔,“那下一步呢?你要干什么?”
  “你大哥只是瘸了腿,不是不能当皇帝。
  他当皇帝,对齐国,对迫在眼前的大战,对你,都更好,对不对?
  他肯定也很想当这个皇帝,你也很想他来当这个皇帝,是不是?
  要是二爷当了皇帝,你和你大哥,天天对着二爷那么位凡事拎不清又心软成一滩稀泥的皇上,实在令人暴躁。
  你大哥当了皇帝之后,我要杀了沈贺父子,无故杀人,得偿命。”
  “你这是在跟我要报酬?你闹出这么大的祸事,难道你还觉得你做的事,是能要报酬的?”顾晞瞪着李桑柔,简直不知道拿出什么表情才好。
  “我做了件利国利你的事,要一点公道而已。”李桑柔微笑看着顾晞。
  顾晞看着李桑柔,沉默良久,俯身往前,“你做的这件事,往最小了说,也是窥探皇家,你知道窥探皇家是什么罪?要怎么处置?”
  李桑柔看着顾晞,微笑摊手。
  “你突然失踪的时候,大哥很就很担心,我也很担心,你果然掀出了大事。”顾晞说着话,站起来。
  李桑柔没动,仰头看着低头看着她的顾晞。
  顾晞低头看着她,片刻,一声长叹,转身就走。
  ……………………
  夜色中的垂福宫,总算从惊慌杂乱中安静下来。
  皇上半坐半躺在暖榻上,看着侧身坐在他旁边的沈贤妃,抬了抬手指,“让她们都退下,咱们说说话儿。”
  “嗯。”沈贤妃抬手屏退诸使女。
  “你面色不好。唉,你不该拦着朕,不要怕杀人。”皇上气息低弱。
  “杀的太多了,不要再杀了,当年,是不得已,现在,不用再杀了,不能再杀了。
  再说,杀了,又有什么用呢?”沈贤妃低低叹了口气。“老二的脾气禀性,你最知道,多愁善感,什么都不忍心,从小就那样。他既然知道了。”
  沈贤妃的话顿住,再次叹气,“别说他那样的脾气,就是我,当初知道老二的来历,我都不敢抱他,不敢看他。”沈贤妃声音微抖。
  皇上冷哼了一声。
  “算了。原本,他那样的脾气,就不适合。”沈贤妃声音低低。
  “朕答应过你,答应过你父亲,朕……”
  “皇上。”沈贤妃抓住皇上的手,打断了皇上的话,“皇上还记得吧,二哥走的时候,我大病了一场,后来是大哥,五哥,一直到三哥走的时候,我已经……”
  沈贤妃喉咙微哽,“再后来,那个孩子,被推下来,其实,推下来的时候,我心里挺轻松的。
  怀着孩子的时候,我总做噩梦,梦见那孩子正跑着跳着笑着,转眼就死在我怀里,那份撕心裂肺。”
  沈贤妃的话微哽,“实在不想再有一回了。
  后来,没有了那个孩子,那几年,我真是很轻松,很自在,我就想,这样最好。
  以后,除了皇上,再没有让我牵心挂肚的人了,我再也不会牵心挂肚、撕心裂肺了。
  以后,我就跟着皇上,安安心心的侍候皇上,这样最好。”
  “唉,可朕这病,朕要走了,朕熬不了多久了。”皇上握着沈贤妃的手,心痛难忍。
  “您放心,我能好好儿的。
  老二心软重情,再怎么,他是我养大的,情份在这儿呢,他不会对我不好。
  老大,您说过,是个极难得的,都好得很。”沈贤妃露出丝微笑。“当年,咱们多难。
  我记得您跟我说过一回,您说:咱们要是能活到想活着就活着的时候,能安安心心活着,哪怕只有一年两年,您都知足了。
  现在,咱们安安心心的活着,活了二十多年了,我知足得很。”
  “唉。”皇上一声长叹,闭眼往后,靠进靠枕里,两滴眼泪,慢慢流下来。
  ……………………
  整个十月,从宫城到皇城,都极为压抑,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桑柔每天在炒米巷和铺子之间来往,安安静静的坐在她那间速递铺里,沏茶喝茶,算帐对帐,耐心等着那座宫城里的变化。
  ……………………
  十一月中,关于皇上病情的谕告,和立储君的旨意,同一天发了出来。
  潘定江亲自赶到董家报坊,看着排版,看着立刻印出来,再赶到顺风速递铺,看着赶紧递送出去。
  这一份极其特别的朝报,要立刻发送出去,以最快的方式,递送到大齐各个地方。
  皇上的病越来越重。
  早朝从时而废朝,到断断续续,到最近几乎不再早朝,皇城的诸人,从早朝上,都已经对皇上的病心知肚明。
  立储,是早就想到的了。
  可这储君,竟然不是二爷,竟然是残疾的大爷!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立储,这件原本在众人意料之中的事,在旨意出来时,却成了最出乎意料的事。
 
 
第118章 更替
  李桑柔坐在顺风速递铺后面,脚蹬在桌子边上,举着刚刚印出来的朝报,慢慢看着那份立储旨意。
  陆贺朋跑的满头汗,热气腾腾的像只刚出锅的馒头,一头扎到李桑柔旁边,抽风箱般喘着粗气,冲李桑柔一下一下抬着手,就是说不出话。
  “陆先生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慢慢走走,别站着。”大常上前,拎着陆贺朋的胳膊,架着他转圈儿。
  “好,好了。”陆贺朋被大常拎着,走了两三圈,这气儿,总算喘的差不多了。
  “大当,家的,大爷,太子。”陆贺朋能说出话了,可还是没能说成句。
  “我看到了。”李桑柔抖了抖手里的朝报,扔到桌子上。“怎么啦?”
  “怎么?这个!”陆贺朋瞪着李桑柔,呆了片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也是,没怎么,挺好。我回去了。”
  陆贺朋站起来往外走。
  大常瞪着陆贺朋,看着他穿过院子,走远了,走到桌子旁,伸手去拿那份朝报。
  那份立储诏书,大常看的极快,一眼看不明白的全略过,差不多从头略到尾,看入眼的,一个标题,加上顾瑾俩字,也就全看明白了。
  “大爷立太子了?老大你?”大常呆了一瞬,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抿着茶,眯眼笑看着大常。
  大常连眨了几下眼,“是为了金毛?”
  “嗯。”李桑柔敛起笑容,“第一,咱们跟他们沈家无冤无仇,第二,他不该灭了柳家满门。”
  “咱们把世子爷护送回来,搁他们眼里,也许这就是仇了。”大常闷声道。
  “咱们接了笔生意而已。他们要这么想,是他们混帐。
  不能因为他们混帐愚蠢,就照他们的道理。
  大常,你记着,不管哪个世间,都是聪明人的世间,蠢货再多,都只是数量而已,愚蠢不是力量。”
  “我去理仓库。”大常转身就走。
  老大又要胡说八道了,他得赶紧走!
  ……………………
  垂福宫。
  皇上半躺半坐在炕上,炕前,顾瑾坐在轮椅上,看着面色青黄的皇上。
  “你如愿了。”皇上咳过一阵,看着顾瑾。
  “我和阿娘一样,平生所愿,是大齐能一统南北,天下百姓能真正的安居乐业。”顾瑾迎着皇上的目光。
  “你阿娘走的时候,后悔了吗?她应该很恨我。”皇上迎着顾瑾的目光,片刻,避开。
  “阿娘走的很安宁。阿娘没后悔,也不恨您,她只是遗憾自己识人不明,她说您有为君之能,却没有君临天下的胸怀和气度,她让我不要像您这样。”顾瑾声音温和平缓。
  皇上紧紧抿着嘴。
  “阿娘跟您说,她想要助您一统南北,做一位能称之以祖的雄主圣君,她不在意您宠谁爱谁,也不在意我是不是能承继大宝。
  她说,要是我们诸兄弟中,没有比我更合适的,我就该当仁不让,可要是有比我更适合为君的,我就该退后一步,做兄弟的支撑,做良臣良将。
  她的话,句句发自肺腑,只是,您一直没相信过她。”
  “沈氏跟我说,她觉得你阿娘说的,都是真心话。可人是会变的。”皇上重重咬着最后一句。
  顾瑾看着他,片刻,微笑道:“阿娘临大行前,交待我:不要想着在您活着的时候,发动战事,一统南北。
  阿娘说,您在建乐城上,看过一回武家军,吓破了胆,可惜,她到很晚才看出来。”
  皇上脸上浮出丝丝怒气。
  顾瑾看着他,“这一件,我看了这些年,觉得阿娘说的不全对。
  您不全是被武家军吓破了胆,还有,您幼年时候,年青的时候,过于朝不保夕,过于惊恐不安,后来,您很贪恋平和安逸,您害怕担惊受怕,害怕耽思竭虑,您害怕失败,更怕死。”
  “胡说八道!朕现在就要死了,朕怕过吗?”皇上啐了一口。
  顾瑾看着皇上,没说话。
  皇上再次避开顾瑾的目光。
  “沈氏是个可怜人,不要委屈她。至于老二,你们兄弟自小的情分,朕不担心他。”好半天,皇上一脸疲倦道。
  “嗯,您放心。”顾瑾点头。
  “齐梁以江为界,那条江,谁都守不住,一旦战起,谁都没有办法让刀枪铁蹄,只蹂躏对方的子民国土,一旦打起来,就是混战。
  不管谁胜了,都是惨胜,你要想好了。”皇上往后靠在靠枕上,看着顾瑾。
  “南梁那位太子,比咱们更急着要一统南北。”顾瑾看着皇上道。
  “你们年青人。呵!”皇上冷笑了一声,“朕撑不了几天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人,真要有在天之灵……”
  皇上的话猛然顿住,呆了好一会儿,苦笑连连,“算了,还是灰飞烟灭的好。
  你走吧。折子什么的,不管什么,都不要再递到这里,这大齐,是你的了。
  朕累得很,让朕安生几天,让朕,安安生生的走。”
  “好。”顾瑾心里一阵酸涩,摇了下铃,两个健壮内侍进来,抬起椅子,出了垂福宫。
  ……………………
  刚进了腊月,黎明时分,深宫里丧钟长鸣。
  听到头一声钟鸣,李桑柔就下了床,披了她那件狗皮大袄,出到廊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眯眼听着一声声悠扬的钟声。
  大常和黑马一前一后从厢房出来。
  黑马一脸茫然,“大清早的,敲什么钟?嚎丧?这是干嘛呢?”黑马捅了捅大常。
  “皇上死了。”大常闷声答了句。
  “啊?喔!”黑马呆了一会儿,“还真是嚎丧。那咱们?”
  “早点去铺子,今天的信肯定多。”李桑柔答了句,转身进屋。
  值守铺子的管事大约是被丧钟惊醒了,李桑柔她们到时,管事已经把铺子前面打扫干净,生起了取暖炉,马夫也在忙着打扫马厩了。
  大头从前面的取暖炉里捡了半盆旺炭,端进院子后面那间小帐房,刚刚把小暖炉点着,米瞎子就敲着瞎杖,进了小帐房。
  “你来干嘛?”李桑柔打量着米瞎子。
  “天太冷,过来烤烤火。”米瞎子说着,拎了把椅子,挨着小暖炉坐下。
  李桑柔拎水烧水。
  “我原本以为,皇上,再怎么也能撑过明年,好歹撑到后年吧,回回打卦,都说他还有一两年的寿数。唉!”米瞎子两只手伸到暖炉上,寒寒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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