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要趁着年轻,好好打算。
老许见到她这样的工作状态,当然欣赏不已,可又惦记着年前她因为太累,肠胃痉挛的事,委婉地劝她不必太有压力。
月初霖笑着答应,却没放在心上。
三月初的时候,她接了份新工作,带着某公司的法国客户参加行业峰会。
会议地点恰好就设在郁驰越先前带她去过的那一家隶属森和集团新开业的度假区中。
因为离市区远,无法往来,客户也替她安排了房间,一起住在度假区。
月初霖到这时候才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郁驰越联系了。
度假区的服务员还有不少认识她,连大堂经理也抽空来同她打了声招呼。
可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主动联系。
如果要断在这儿,她应该也毫无怨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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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工作,强度高的同时结束得也快。
最后一天,主办方邀请一定级别以上的与会者参加答谢酒会。
月初霖的客户刚刚够到门槛,也有幸受邀参与。
当晚,她打扮一新,以职业女性的身份陪同客户参加酒会,履行口译员的职责。
两位法国客人都不大擅长饮酒,前两天在饭桌上都只喝了小半杯红酒,今晚因心情极佳,多喝了两杯香槟,很快便醉了,被人送回了房间。
月初霖一下空闲了,干脆离开会场,打算自己到附近的徒步栈道走走,观赏沿途风景。
如今已经是三月,天气再不比冬天那样寒冷,半山上的草木虽不比南方那么葱郁茂盛,却也不复枯黄,出现了一簇簇新绿的点缀。
她拿起手机,正想拍几张风景照,却忽然看见会场的方向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一身深灰色西装,高挑修长的身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发型干净利落,乌黑中夹杂着几点斑白,整个人的英俊成熟,内敛温和。
最重要的是他的五官。
月初霖起初并未留意,只看了一眼便转了开头。
可随即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头。
那个男人的五官相貌是何其熟悉,不但在陈旧的照片里看过,甚至是每天要在镜子里见到无数次的自己的脸,也和他有三分相似。
她瞳孔微微收缩,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口中喃喃念出三个字。
“储,开,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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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门口,储开济站着等了片刻,始终没等到还在房间的妻儿过来同他会合。
这场峰会,他原本也该来参加,但因为儿子在医院,之后亲自陪着,直到儿子出院,一家人才往这边赶,只赶上峰会尾巴上的这场酒会。
他眼看已经错过了大半,干脆连酒会也只在中间的时候短暂露个面,剩下的时间,便全用来陪着妻儿。
方才结束的时候,妻子说已经带着儿子下来,三个人要一起吃晚饭,可现在始终没见到人。
他拿起手机,正要打电话,却无意间瞥见不远处的徒步栈道边,一个女孩站在路灯下,怔怔地望过来。
那女孩看起来二十多岁,容貌姣好,一身职业装,显然也是来参加峰会的工作人员。
这样目光直白的女孩,储开济见得多了,皱了皱眉,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微微侧身,避开她的打量,低头点开手机里的通讯录。
可是,还没等手指按下去,他的脑中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重新朝那个女孩的方向看去。
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
一个从震惊慢慢变为冷漠的讽刺,一个则完全不敢置信。
“你……”
储开济瞪大眼睛,情不自禁把手机放回西裤口袋里,迈开步子便朝那女孩走去。
“你是谁?”
月初霖冷笑一声,不打算理会他,转身便朝反方向走去。
储开济急不可耐,也顾不得身份,三两步绕到她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拦住她的去路,急切地问:“你是月芳的女儿?”
听到“月芳”两个字,月初霖嘴边的笑意顿时消失。
“难为储先生,竟然还记得这么个人。”
储开济顾不得她话里的刺,微微弯腰,借着路灯的灯光仔细打量她的五官,好像要从中辨别什么似的。
身边偶尔有来往的行人,都忍不住侧目。
“你父亲——是谁?”
月初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储开济心中一动,好像明白了什么,嘴唇轻颤两下,抖着声音道:“是我,对不对?”
“你不必如此,我跟着妈妈长大,从没见过父亲,更不知道他是谁。”
月初霖想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奈何他攥得极紧,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储先生,公共场合,请你放手。”
储开济却恍若未闻,依旧深深凝视着她,轻声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月初霖皱眉,半点不想回答,只想转身走人。
恰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储先生,您的夫人已经到餐厅了,您还是赶紧过去吧。”
第35章
木质的阶梯下, 郁驰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这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栈道边的两人。
月初霖皱眉,一把抽回自己的手, 往后退一步, 深吸一口气, 调整好面部表情, 淡定地冲储开济点点头:“储先生走好。”
说完,转身沿着栈道快步离去。
有郁驰越在场, 储开济这才克制住自己的失态,没再追过去,慢慢找回平日的风度,勉强笑道:“驰越,早和你说过的,不用亲自过来的。”
两人在S城经过几次商谈,已经就新项目初步达成合作意向, 这次储开济亲自到P市参加行业峰会,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到森和总部露个脸。
郁驰越会过来,原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他没想到,会让人看到这样一幕。
郁驰越从栈道上那道已经快消失的背影上移开视线, 淡淡道:“应该的。”
有服务员开着观光车经过, 停下将两人带上,一路送至餐厅。
“我和小满刚刚到这儿,想打电话告诉你不用等了, 可你没接。”舒玉卿带着儿子储满愿迎上来,先和郁驰越打招呼,又笑着埋怨, “小满都饿了。”
储开济笑了笑,摸了把额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出了满头的冷汗。
“以后不用等我,你们母子两个顾着自己就行。”他拍拍儿子的脑袋,笑起来时,完全是一副慈父的模样。
十三岁的男孩,长得已经和舒玉卿差不多高了,可因为身体病弱,常年待在屋里,皮肤苍白,身材瘦削,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纤细少年的脆弱感,令人忍不住心疼。
一家三口和睦温馨,并排走进餐厅,到准备好的餐桌边坐下。
储开济请郁驰越也一同坐下吃饭,却被拒绝了。
郁驰越冷眼看着这一家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冷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后,便转身离开了。
舒玉卿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转头问储开济:“郁总怎么看起来情绪不太好?刚才你们起争执了?”
储开济坐在桌边,正有些出神,闻言抬起头,愣了片刻才明白妻子在说什么,勉强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能和他起什么争执?你别多想。”
**
月初霖迎着风,在夜色里走了许久,直到高跟鞋将脚跟磨得痛到走不动了,才慢慢停下,走到路边,搭上观光车往回去。
风吹在身上更冷了。
她忍不住瑟缩一下,双臂轻轻环抱起来,久久不能回神。
“储开济”这三个字,始终在脑中盘桓不去。
其实,很小的时候,她也像很多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问过月芳无数遍,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
每次迎接她的,都是月芳歇斯底里的斥骂和痛哭。
她从最天真无知的时候问起,一直问到上学懂事的时候。
识字以后,她从学校阅览室里仅有的破烂的书本里,逐渐见识到外面的世界,也开始明白,很多事情,不一定有答案,又或者,那个答案会让人更痛苦。
她不再好奇,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而是学会了在沉默中让自己遗忘。
直到母亲去世的时候,她独自在家收拾遗物,这才从诸多蛛丝马迹中,寻找到关于那个男人的印记。
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只有在母亲的旧书信里,老照片里才出现过。
她一直记得那三个字,也记得那张泛黄的照片里,温文尔雅、英俊贵气的男人。
虽然觉得厌恶,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和他长得有那么几分相像。
月芳生得虽美,却更多的是江南水乡女子的温柔小意。而储开济则高鼻深目,五官立体。
两个人的特点在她的身上被糅合到一起,既有精致细巧,又有浓艳立体。
可惜这两个生养她的人,没一个能称得上合格的父母。
离开N市后,她曾查过“储开济”这个人,得知他是国内某知名老企业家的独子,早已结婚成家。
也许当年和月芳在一起,不过是贪图一时新鲜罢了。
对他们那种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顶多一两年的工夫便忘了。
对月芳、对她来说,却意味着一辈子的痛苦。
“月小姐,已经到了。”
观光车在客房楼下停稳,服务员礼貌地出声提醒。
上一回来,她住的是独栋别墅,这次陪客户来,住的是普通客房。
“谢谢,辛苦了。”
月初霖冲服务员微笑,下车走进大楼,内心逐渐恢复平静。
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没必要放在心上。
电梯很快载着她上楼。
长长的走廊里铺着花纹繁复的地毯,将脚步声完全掩盖住。细细的高跟鞋踩在上面,仿佛行走在云端。
月初霖不过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她的房间门口,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背靠着门,侧对着这边,微微低头,似乎在等人。
不必想,显然是在等她。
郁驰越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转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郁驰越。”她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最后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停住,“你又想干什么。”
她的语气实在称不上多好。
郁驰越的脸色僵了僵,原本已到嘴边的关心话语一下被堵住了。“来看看你而已。”
他紧抿着唇,语气也格外生硬,说完,像还觉得不解气似的,又忍不住讥讽道:“想不到那个年纪的男人也和你有牵扯。”
这话里的刺,实在尖锐了些。
月初霖也没心情迁就他,只当他老毛病又犯了,直接冷笑一声,转头睨着他,语气平淡道:“是啊,这样的年纪,还是有家室的,居然和我有牵扯。郁驰越,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空荡荡的走廊里,即使做了充分的减噪设计,两个人说话时,伊人下意识压低嗓音。
只是,话里夹带的火药味却半点不少。
郁驰越的脸色更难看了,漆黑的眼底也蒙了一层倔强的冰霜,似乎要把自己伪装起来。
“我从不为不值得的事情失望。”
他执意要将这话顶回去,一时令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月初霖深吸一口气,也不觉得生气了,只是心底一阵惫懒,再不想多纠缠下去。
她从包里找出房卡,拿在手里,却没直接开门,而是抬起头直视着他,语气淡漠道:“抱歉,让你觉得不值得了,储开济和我没什么牵扯,他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
说完,也不顾郁驰越表情的变化,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房卡,便直接开门进去,当着他的面,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一道薄薄的门板,将两个人深深隔开。
也不知是不是森和选用的建材品质太高,隔音效果太好,月初霖背靠在门板上,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外面传来任何动静。
她平复一番心情,才慢慢转过头去,透过门板上的猫眼往外看。
原来不是隔音太好。
郁驰越还正在门口,一动不动,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猫眼观察到的空间有限,月初霖看不真切,可隔着那一小片玻璃,也能感觉到空气的凝滞。
郁驰越也好像才从思绪中回神,忽然抬头看一眼房间门,停顿片刻,才转过身慢慢离开。
走廊再次变得空荡荡。
月初霖长舒一口气,转过身背靠着门板一点一点滑坐下去。
包就在手边,屋里灯也没开,她摸着黑从包里找出打火机和烟盒。
啪嗒一声,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里窜起来,点燃烟头。
一簇橙红色的火光就这样在寂静的黑暗里静静燃烧。**
第二天一早,月初霖便在餐厅吃完早饭退了房,陪客户一起回市区。
她当然没再看到储开济,更没遇到郁驰越。
只有退房的时候,大堂服务员让她稍等,很快从前台底下捧出一束玫瑰送给她:“这是郁总特意吩咐留给月小姐的。”
客户惊讶不已:“月小姐昨天遇见朋友了?竟有人给送花。”
月初霖冲服务员笑了笑,淡定地接过玫瑰,冲客户道:“没有,是酒店的某个工作人员打扰了我徒步。”
客户当然不信这样的话,只当她不愿透露实情,也不再追问,只是开玩笑道:“那这位工作人员向你道歉也不太诚心,连本人都不露面。”
倒是一旁的服务员,脸色稍有震惊,努力往下压了压,才没露出破绽。
回到市区的时候,刚好已经到了上班时间。
月初霖直接去公司报到,开始为下一单工作做准备。
低落和压抑的情绪通通只能留给昨天,至于工作,依然半点不能马虎。
只是,她发现今天旁边座位上的王珊珊没来,似乎请假了。而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间,则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好像大家发现了什么猎奇的秘密一般。
一直到中午午休的时候,月初霖和同事们一起出去吃饭,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