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巾很快被汗水浸透了。
少年还是毫无反应,左手紧紧地按住胃,连续不断地绞痛感,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路又青,路又青……你还好吗?”
南絮扔了纸巾,改用袖子给他擦额头上的汗水,和他商量:“你自己先待一会儿好不好?我马上去找王老师过来,你这样子不行的,得赶紧送去卫生所。”
路又青一动不动的,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了意识。
南絮越想越害怕,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路又青拉住了胳膊。
“别走……”
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我没事……只是胃疼……老毛病了,忍忍就能……过去。”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可能是在病中脆弱,平时的的清冷疏离散了大半,眸子里透露出不舍。
胃疼确实是老毛病了,时不时的就会犯,这和他啃干馒头吃,常年的饥饿有很大关系。更没有人问过犯病了要怎么样,他就一直忍着。
他难堪的时候,好像就只有南絮在。她一直在力所能及地帮他。
这种感觉好温暖啊。
路又青不想南絮离去,他想她呆在身边。
哪怕只是捱过这一阵子的胃疼呢。
“胃疼?”
无论平时的少年多独立,一生病还是恢复了孩子的本性。
南絮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你别怕,这个病我熟悉。”她本人就是一个常年的肠胃病患者,这类的生活经验还是很足的。而路又青的胃疼,不知道是不是和早晨的事情有关,一般有胃疼的人,都是饮食上不规律造成的。就算是吃药也要提前吃些东西的,比如先喝一些温热的牛奶和茶水……
路又青看了女孩一会儿,又闭上了眼。
她在说什么啊。
“你要喝一些热乎乎的茶水或者粥。”
南絮轻轻掰开路又青的手,安慰他:“胃一暖和就不会有那么疼了。”
她刚好有熬好的小米粥。
路又青的神智由于疼痛已经不太清醒了,他大约察觉到女孩不会走,便放了手。
南絮去拿搪瓷保温杯,一打开盖子,看到里面的小米粥还热气腾腾的,心里便有了底。
她走去了路又青的身边,软软地开口:“路又青,你先喝一点小米粥。”
路又青费力地睁开眼睛,黑亮的眼珠看向她。
……哪来的小米粥。
南絮的杏眼儿弯了弯,把手里的搪瓷保温杯往前递,“诺,喝吧。”
清香味小米粥扑鼻。
路又青的鼻子一抽。
他见过这个搪瓷保温杯,女孩一直抱着的,原来里面装的是小米粥。
怎么会让他喝呢?
姥姥偶尔心情好,会让他吃馒头就着喝一碗寡稀饭,心情不好了,连发霉的馒头都不让他吃。这样精心熬制的小米粥,他真的见都没有见到过。
“怎么了?”
南絮看他不喝,压低了声音哄他:“你喝过小米粥就不会胃疼了,真的!”她怕他不信,又举例子:“我一胃疼就喝小米粥,喝完就不疼了。”
女孩又大又圆的杏眼儿水盈盈的,认真地盯着他看时,眼睛里就只有他。
路又青不知道是什么心理,突然想伸手摸一摸。
南絮却以为他是要自己端着搪瓷保温杯,她往一旁躲了一下,和他说:“搪瓷的杯子挺沉,你还病着呢,弄洒了就不好了。”
他连百十斤的麦袋子都扛的起来,怎会拿不动一个搪瓷保温杯?就算是病了,他也依旧能拿动。
路又青抿了抿薄唇。
南絮还在哄他,“赶紧喝吧,喝完了你就不会难受了。”
她的声音软糯,语调又轻轻的,哄人的时候就有点像撒娇。
忍过了最剧烈的疼痛,路又青喘了一口气。
路又青能看出女孩的执意,也不在拒绝,就着南絮喂他的姿势喝了。
热乎乎的小米粥喝进肚子里,舒服的让人通体畅快。
喝到到最后才发现还有一个荷包蛋。
南絮也看到了,她低头浅笑:“大概是我奶奶做的,她很疼我。总觉得我身体不好,需要吃一点好东西。”
对于经历过‘三.年.□□’老人家来说,鸡蛋是补身体最有营养的了。
路又青知道住在对面邻居的老人家,很是慈祥和蔼,和谁说话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老人留给南絮的荷包蛋……他不应该吃的。但是小米粥也是老人为南絮熬的,他也喝了。
南絮倒没有介意别的,又劝他:“把荷包蛋也吃了吧,你也需要补补身体。”
俩人离得近,南絮更能看清楚路又青。
他何止是瘦?简直是皮包骨头。
路又青顿了顿,顺从地低头吃了。
他说不出来荷包蛋是个什么滋味,只知道入口光滑,味道还带着微甜。
荷包蛋怎么是甜的呢?路又青也想不明白。
南絮看他喝完了,收起搪瓷保温杯。
她拉了个板凳坐在他身边,问他:“你感觉有没有好一点?”胃疼还是要去卫生所看一看的。喝些小米粥可能会缓解痛感,但不能治病的。
“好多了。”
疼痛真的减轻了一些,路又青闭着眼休息。
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自愈能力很强,一般的感冒发烧都是睡一觉就好起来了。突然的胃疼发作,可能是早晨吃了昨夜凉飕的剩饭剩菜导致,而那碗稀饭因为摔碎了碗并没有喝上。
大家都觉得是他不小心,可谁又想到是姥姥给他舀稀饭时,勺子一歪,滚烫的稀饭洒在了他手上……
他摔碎碗是本能的动作。
南絮瞧着路又青,他唇色虽然也苍白,但呼吸却平稳了下来,心里也跟着轻松了。
她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要不要我陪你去一趟卫生所?”
“不必要。”
路又青睁开眼看着她,“我再歇一会儿就好了。”
去卫生所看胃病是要花钱的,他的一条命而已,还没有那么尊贵。
南絮“哦”了一声,还要再说些什么,上课铃声响起了。
她站起来准备走,却不放心:“路又青,我要去上体育课了?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路又青点头,嘴角扯出一点笑意,很快又隐去了。
他能看出来,她的担心是真心实意的。
“去吧。帮我给老师请个假,理由随便说。”
南絮:“……”
好吧,大佬任性!
路又青目睹着女孩的身影不见了,临走了还贴心地给关上了门。
许是怕人打扰到他?
他此时眸光灼灼,明亮到诡异。
南絮若是只能看到他一个人,只能帮助他一个人那该有多好呢?
人都是具有贪恋的,就像寒冬腊月遇到的一把火,暑热难当的一碗凉白开,这都是可以救命的存在啊。
南絮也没有给路又青请假,因为她去了操场才发现王敏老师被校长叫去开会了,剩余的两节课都是由体育委员带着一班同学做游戏的。大家玩的开心,没有谁注意到路又青去了哪里。
中午的放学铃声响起,四年级的学生一窝蜂从操场冲进班里。
南絮看到了路又青,他在座位上坐着,看到她,还笑了一下。
不常笑的人,一笑起来就特别感染人。
南絮看着少年,杏眼儿溢出了笑。
她几步走了过去,问他:“你还胃疼吗?”
路又青摇摇头,却答的温和:“不疼了。”
任春艳就站在南絮的身边,听到她和路又青的对话很是疑惑,也随口问路又青:“什么胃疼?”
路又青低下头收拾课桌上的书本,没接任春艳的话。
任春艳小嘴一撇,又去问南絮。
南絮看路又青不肯解释,觉得他可能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胃疼的事情。
她去拉任春艳的手,笑着转移了话题,“你戴的蝴蝶发夹真好看,班里的许多女同学都在羡慕的。”
任春艳戴的蝴蝶发夹是九十年代最流行的,几乎是女孩子最好看的头饰了。翅膀是用漂亮的琉璃珠子穿就而成,夹子之间又用弹簧连接,翅膀还会随着人的动作忽闪忽闪的动。
“是吧?”任春艳到底是年纪小,一听说别人都在羡慕她,立刻骄傲地仰起脑袋,十分炫耀:“是家里的小姑姑给我买的,很美吧?”
南絮很捧场,“当然美了。”
她前世也有过一对蝴蝶发夹,是奶奶给买的,好像是十三岁过生日那年吧。
任春艳眯着眼睛笑起来,“我也觉得很美。”
回家的路上。
路又青难得和南絮走在一块,阳光兜头照下来,俩人的影子一长一短。
南桂恰好是走在路又青的身后,南絮一回头,她背着书包小跑着溜了。
她现在有一些惧南絮,更惧被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当成坏人。
南絮其实并没有看到南桂,回头是去瞧路又青的脸色。
少年一直闷声不响地跟在身后,脸色还是不好看,她有点担心。
“你以后要多注意些,不要吃生冷的食物。要多喝热水。胃病可不是小事,疼起来难受的要命。”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他,却也不敢多说,路又青到底过的有多苦,她亲眼看见过。
路又青低低地应“好”,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他自己却没有察觉到。
南絮更加意外他的配合,随后又想明白了。
少年喝了她的小米粥,又吃了她的荷包蛋,想必觉得她是自己人了?
“我来帮你清洗吧?”
路又青看了一眼南絮怀里抱着的搪瓷保温杯。
“不用。”南絮笑着拒绝了,“我回去了再洗。”
路又青薄唇紧抿,没有吭声。
天气那么冷,她看着就娇气的很,不怕水冻手吗?
俩人一前一后走进巷子,各自回了家。
孙好听着脚步声迎的孙女,先接过搪瓷保温杯看了看,脸上带了笑,“妮妮真乖,没有辜负奶奶的用心。”
南絮小脸一红,声音越发软糯了,有些心虚:“谢谢奶奶。”
没有辜负奶奶用心的不是她,是路又青。
“好孩子。”
孙好喜孜孜地拿着搪瓷保温杯去井边清洗。
孙女的身体不好,但是很听话,她做什么吃食她都会乖乖地吃了。
南絮把书包放到自己的房间,过去孙好的身边帮她打水,新打的井水很温,一点也不冰。
罗婆子骂人的声音又响起,让路又青趁着中午放学的功夫去地里放羊。
南絮秀气的眉头皱着,“奶奶,罗婆子对路又青总是非打即骂的,也不给他吃饱饭,都瘦到皮包骨头了……”
“妮妮,不许再说了。”孙好打断孙女的话,又叹气:“那孩子也确实可怜。但是别人家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也不能管。”
管了就是自寻麻烦。
罗婆子可不是好惹的,死皮赖脸,胡搅蛮缠,像一块狗皮膏药一般,粘着谁就揭不下来了。
南絮沮丧地沉默下来。
她就算重生了,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有的事情好像是从一开始就定好的。不容改变和挑战。
孙好清洗干净搪瓷保温杯,去了厨房准备做午饭。
任娟手里拿着教科书,和儿子南正豪一起从外面走进院子。
南正豪抱着任娟的手臂撒娇:“妈妈,我今天中午想吃蒸面条,吃那种带五花肉的蒸面条。”
任娟亲昵地揉揉儿子的头,“吃蒸面条可以,但家里可没有五花肉。等改天吧,我让你爸爸去集上专门买些五花肉。”
“我不!”
小霸王南正豪瞬间不乐意了,给自己找理由:“我今天和别人说话都咬到舌头了,咬到舌头就是该吃肉了,不吃不行。”
“咬到舌头了?”
任娟吓了一跳,伸手去掰儿子的嘴巴,“在哪里?赶紧让妈妈看一看。”
南正豪却往一边躲,含糊其辞地:“没事没事,已经不疼了。”
任娟担心儿子,硬是掰开了嘴巴去看舌头,结果啥伤口也没看到。
她佯怒瞪了一眼儿子,“你怎么这么馋?也不知道像谁了。”
“好妈妈,好妈妈。”南正豪继续撒娇:“我真的好想吃五花肉,您最疼我了。”
任娟被磨的没法子,只得答应下来,进屋里拿了十元钱出来,递给南絮:“去村东头南衬家看一看,有现成的猪肉就割回来一斤。”她停顿了一下,又交待:“尽量要五花肉。”
这一年的国家经济发展还没有后来迅速,钱和后来相比还很值钱。五块钱或者六块钱就能买到一斤猪肉。
南衬家养猪,他也是个屠户,隔三差五的就会杀一头猪来买。
村里人还有邻村人都会去他家买猪肉。
南絮答应下来,揣了钱往外走。
南正豪一边甜甜地夸赞“妈妈真好”,一边催促南絮快一点。
南双柱老汉正在帮老伴烧火,听到院子里小孙子的话,笑起来,“男娃和女娃就是不一样,男娃喜欢吃肉。看咱们小豪就是个例子,长的也肥嘟嘟的。倒是妮妮有些挑食,油腻的东西也吃不了多少。”
“妮妮是肠胃不好。”孙好到底是心疼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看她瘦的,身上没有二两肉。和她同龄的小姑娘,哪个都比她壮实。就咱们妮妮,弱气的很,大风刮一刮就病倒了。”
南双柱应“是”,想了想,又说了句:“我记得镇医院有一个老中医,给人把脉看病很有一手,啥时候咱也领着妮妮过去一趟,让他给把个脉。中药这玩意,调养身体还是很在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