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你的一切——和你最契合的人,永远只会是我。”
那呢喃般的呓语里,掺杂着令人压抑又释然的偏执……还有疯狂。
许宕过了十几分钟才跟着安疏一起回来,情绪已经好了很多,甚至干脆破罐子破摔,抱了一大堆零食回来——反正都末世了,超市又没有老板,不吃白不吃,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他们三个的床铺都是并排放着的,相隔的空间并不大,面积相当于一张三人大床,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他们全都和衣而睡——谢君宁和安疏睡两边,许宕睡中间。
许宕吃着吃着就释然了,一边塞薯片到嘴里一边嘀嘀咕咕道:“死就死吧,管他呢,我才不怕……”
他又勉强提起一点精神。
原本他也不是这样丧气的人,可今天经历的事太多,一下全都压在他肩头,实在让他喘不过气来,直到现在才突然发现:怎么这么安静?
一转头,安疏躺在一边侧着身,背对着他也背对着谢君宁,穿得好好的,马尾都没放下来,环臂对着那边满满当当的货架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只是腰间的枪却不见了。
这大夏天的,也不需要盖被子,凉席上铺一层当垫子用都嫌热了。
许宕再转头,看见身侧的谢君宁看也不看他一眼,垂眼擦拭着一把崭新的水果刀,刀刃足足有二十多厘米的样子,比普通水果刀要长很多。
他白大褂的衣摆拖到花色的床铺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君宁对视线很敏感,一抬眼就见他纳闷地盯着自己,淡声问:“看什么?”
他语气冷,表情冷,手中的刀看上去更冷,轻轻一翻转,刀刃上白芒便一闪而过。
许宕打了个寒颤:“没,没什么。”
谢君宁的目光越过他,落到安疏的背影上,一触即离,又重新垂眸,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宕本想缩头回去继续狂吃,但他满心的奇怪,实在忍不住,心想他都快要死了,谢哥能有死可怕吗?于是片刻后还是开口道:“谢哥,安姐是……怎么啦?”
谢君宁看了他一眼,手里的纸巾顺手丢到旁边的纸篓里,随后“唰”一声将折叠水果刀折叠起来塞进大褂口袋:“没长嘴?不会自己问?”
许宕:“……”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了一下,确定安疏是闭着眼的,呼吸平缓,看样子睡着了,于是转头悄声道:“安姐睡着了——你们吵架了吗?”
谢君宁:“没有。”
许宕:“那怎么都不说话?”
谢君宁冷冷道:“她睡着了,我跟鬼说话吗?”
第二次被堵回去的许宕:“……”
谢君宁嫌他吵,摘下眼镜转身在旁边躺下,也侧过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了。
许宕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叹了口气,最终也闭了嘴,往后一倒,不说话了。
安疏醒得很早,她随时防备着许宕会突然异变,不到五个小时就又睁开了眼,一看手表,才三点。
头顶的白炽灯彻夜未关。
索性睡不着,她干脆坐起身,听见身边许宕呼呼大睡,呼噜声震天、睡姿十分豪放,看不出半点要异变的现象。
也是心大。
难道……真的像谢君宁说的那样,他不会死?
安疏顺眼往谢君宁的位置扫过去一眼,目光忽然一滞,瞳孔一缩:那里空无一人。
她下意识就要起身,突然又被自己蠢到:谢君宁和她一起并肩杀过丧尸,身手并不比她差,没人会在她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带走谢君宁,如果是有丧尸,又不可能不造成任何动静。
所以谢君宁是自己离开的。
安疏先是松了一口气,为自己第一反应是担心谢君宁会出事而奇怪,随即又不由自主顺着这个思路想:他去了哪儿?
离开了这里……还是离开了超市?
没等她继续想下去,身后突然传近一道极轻的脚步声。
“怎么醒了?”
安疏紧绷的脊背放松半分,转头,果然看见谢君宁就站在身后几步之远的地方,衣衫整齐,眼神冷清,一点不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安疏道:“……睡不着。”
谢君宁点了点头,也没问什么,从她身边走过去,在床铺边重新坐下,也没有要躺下去继续睡的意思。
安疏借着这夜里昏暗的灯光打量着他沉静的侧脸,没两秒也开口问:“你没睡?”
“我睡眠浅,”谢君宁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好像睡前吵过一架的人并不是他们一样——虽然那样的争吵在他人眼里或许都算不上争吵。“这小子呼噜声太大,被吵醒了,就去了趟厕所。”
安疏“哦”了一声,也沉寂下来。
一阵无言后,谢君宁低声笑了一下:“安警官是不是怀疑我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安疏抬眼:“……为什么这么问?”
谢君宁耸了耸肩,自嘲一笑:“不然这么拐弯抹角地问我为什么没有睡做什么?”
安疏哑口无言片刻:“你想多了。我就不能是关心一下你的作息?毕竟谢医生还年轻,熬太多夜,容易……”
谢君宁见她顿了顿,挑眉接话:“容易猝死?”
“不,”安疏面色冷淡道,“容易肾虚。”
谢君宁:“……”
安疏又学着他耸了耸肩,轻轻一笑:“开玩笑的。”
她难得开这种玩笑,谢君宁看了她片刻,随即移开目光,双臂枕在身后躺了回去:“安警官要是真想关心我虚不虚,试试不就知道了?”
“……”
这回轮到安疏无语凝噎了。
谢君宁又笑了一声:“你对我的信任,未免太低了些。”
“好歹也是昨天才并肩作战过的队友……你在意别人的安危,就不能也在意在意我?”
气氛冷寂下来。
谢君宁说这句话时分明是轻松又带着点调侃的语气,然而安疏却越听越不自在,总感觉他……好像真的因此有些难过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安疏正要再开口说句什么话,谢君宁却翻了个身,这动作让安疏将喉咙里的声音都卡在唇边。
“也是。萍水相逢。”
他低声道:“再睡会儿吧,明天还要去警局。
安疏静坐了片刻,终于也躺了回去。
中间隔着一个没心没肺睡得死沉的许宕,两边却各怀心事。
谢君宁就是故意的,他深知安疏有多心软,这副乖乖巧巧不与她争执的作态最容易博得她的愧疚。
虽然他说的话也确实是真心的,不过换做是别人,他也不会表现出这种情绪就是了。
过了大约三个小时,安疏再次睁眼,这次扫了一眼旁边的床铺,确定两人都在,看已经六点多了,便干脆不睡了,盘腿坐了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许宕终于动了一下。
安疏耳边听见动静,脊背瞬间紧绷起来。
第33章 最后的幸存者10
许宕坐起身, 下意识打了个哈欠,懒腰伸到一半,睁眼便看见安疏侧坐在旁边的床铺上面对着他, 满眼严肃,而谢君宁则靠在旁边的货架上,懒散地扫过来一眼。
他一脸还未睡醒的茫然:“怎么了……”
安疏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和动作——手腕的那块伤口已经结痂,肤色正常,神智尚在, 就是看着有点笨的样子。
距离他被咬最少过去了八个小时, 但他依旧没有异变。
仿佛知道安疏在想什么,另一边谢君宁一条手臂搭在膝盖上, 淡声道:“虽然被咬的是手腕,但按常理来说, 不该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异变成丧尸的现象。”
他说对了,许宕真的没有死。
安疏脊背线条缓缓松下来:“……你现在什么感受?”
“什么……感受?”
许宕茫然的眼神恢复了几分清醒, 终于记起昨晚被咬的事情, 抬手看了看自己已经结痂的伤口, 懵懂的神色逐渐被狂喜所代替。
“我没死……靠!我没死!!也没有变成丧尸……我靠啊啊啊啊!!!”
他猛地就要窜起来,然而半途突然又身形一僵, 脸上的神色也因而一顿。
安疏紧张道:“怎么了?!”
许宕跌坐回被子上,结结巴巴道:“我、我好像有点热。”
照他这种心大的性格, 一点点热根本不可能让他突然变了表情。
安疏打量了一眼他的脸色——闷红的,像发了烧一样,刚刚她还以为是被子太热了,大夏天炕得难受, 结果现在这红已经变得十分明显。
难道是因为某些原因变异延迟了?
她脸色倏地一变。
谢君宁看了她一眼, 对许宕懒懒道:“把手伸出来。”
许宕想起他是医生, 连忙伸出手。
谢君宁给他搭脉看了会儿,表情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变化,随后收回手,淡定道:“脉象稳定,母子平……咳,你很正常,没有异变,只是发烧了。”
许宕有点怕他,但也对他具有一种很强烈的信任,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又想起他刚刚说的那句“母子平”,有点奇怪。
谢哥刚刚是要说什么来着?
安疏盯着谢君宁看了两秒:“谢医生,你会把脉?”
谢君宁道:“你都说了我是医生。”
安疏提出疑问:“可你不是外科医生吗?怎么变成中医了?”
谢君宁面不改色:“安警官,你要相信,一个医生在什么医疗设备都没有的情况下,什么样的诊病手段都用得出来。”
安疏觉得他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可她又觉得谢君宁把脉把得确实很是敷衍:“……你确定他只是发烧?”
谢君宁听着她毫不掩饰的担忧,眸里光芒一闪,随即依旧是那样斯文的笑意:“当然,安警官不知道,我不仅会诊脉,还会算命呢,不如安警官也给我看看?”
他随口胡说八道,安疏心里还是疑惑,但并不想耽误时间,随即想了想,没有回答谢君宁这个问题:“抱歉,可能得让你留下来帮忙照看一下许宕了。”
谢君宁明白她的意思:“我和你一起去警局。”
安疏皱眉:“我去就可以了。”
谢君宁跟着她站起来,并不说话,用行动表明他并不想留下来。
“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异变,怎么办?总得有人看着他。”
安疏一个人去警局,路上遇到的危险绝对不少,而把谢君宁留在这里,既是因为这是自己的事不想拖累他,也是因为这里确实需要有人留下来看着。
许宕眨了眨眼,因为发烧有些迟钝,让本就不太聪明的脑子思考得更慢了,还没反应过来两人这样干站着瞪眼是在干什么。
许久,谢君宁退了一步,无所谓般笑了一下,镜片反射的光线晃了晃:“好吧。”
安疏顿了两秒,转头对许宕道:“自己再躺会儿,别乱跑,今天一天有什么异样都要记得及时和谢医生说——我下午应该就能回来。”
谢君宁漫不经心道:“要是下午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你。”
安疏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她转身把堆在一边角落里待了一夜的丧尸尸体顺手拖走了——昨晚谁也没心情收拾残局,只在尸体上搭了块蛇皮布遮住味道,再放下去真的要臭死了。
安疏一走,许宕便听她的话躺了回去,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昏沉,浑身燥热,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般,不住地流汗,躺在被子上翻来覆去。
谢君宁在一边闭目养神冷眼旁观,仿佛只要安疏不在,什么都影响不到他一样。
虽然热,但到底还能忍受,许宕心想:没变成丧尸已经算好的了,也许这是后遗症?
他怕打扰谢君宁,自发闭嘴不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儿,谢君宁才睁开眼:“别担心,你死不了。”
许宕愣了一下,正要起身说什么,售货区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
谢君宁迅速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安疏跟他说过的,上了锁的后院,里面好像有丧尸。
发生了什么?
谢君宁皱眉:“你留在这,我去看看。”
许宕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想帮也帮不上忙,连忙“哦”了两声:“好!”
谢君宁看了他两眼,心想:安疏到底喜欢他什么?
有自知之明?打击不死的小强?活泼话痨的天性?还是纯粹因为他头顶所谓的男主光环?
大概都不是。
可能是因为,许宕和她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相处久了,才最容易让她心生向往。
其实……也不一定要他自己来做自己的救赎,因为法则从来没有规定说,他不可以当个局外人——
比如将安疏从深渊拉上来,然后让她另寻幸福。
可他不甘心。
他活了九生九世,数百年孤身一人,从来无人知他爱他,也从来无人毫无条件地信任他。
上天已经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如果他却连自己都抓不住……那是何其失败?
人这一生也不过生老病死和七情六欲,他用几百年的时间参悟了人生百态,重新回到曾经的自己身边,已经不肯再信任任何人。
唯有他自己,才最恰合时宜。
售货区越往深处,光线越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