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趣的卞秋芬很快起身告辞,冯妙客客气气送出大门口。
“表姐,你留步。”卞秋芬拉着冯妙手肘,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表姐,其实好多事,我真应该好好谢谢你。”
“昂?”冯妙随即笑起来,“看你说的,你谢我什么呀。”
谢谢我还活着?好吧,也对。
她顿了顿,诚恳关心地问了一句:“表妹,你真的很喜欢考古系吗?”
“喜欢呀。”卞秋芬点头。
当初报考古系的很大原因虽然是因为冯妙报的考古系,卞秋芬便又一种“你看,我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心理。但她也想过了,她考的文科,这个年代的大学,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她去学的东西了,她又不打算埋头搞学术,反倒是考古系,感觉挺神秘的,八|九十年代玩玩古董,这不正是一个挺好的路子吗。
“喜欢就好。”冯妙点头微笑,“祝你学业有成。再见。”
她挥挥手,目送卞秋芬走远,心说这位以后去帝京读大学了,以后大约不用再见了吧。
冯振兴的婚期定在农历四月份,春节一过,家里就开始着手准备了,房子要粉刷,要盘一个新炕,以及准备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家里想赶在春耕大忙之前把这些都弄好,一下子还挺忙的。
爷爷卸任大队长之后,加上这次被二叔气得不轻,大约自己也惊觉年岁不饶人,安心养老的年纪,家里的事情便不大管了,这些事情便都落到冯福全身上,冯福全整天乐呵呵忙来忙去。
也就是卞秋芬刚来之后,正月十九,生产队组织男劳力翻耕田地、妇女去积肥,陈菊英也去上工了,冯妙就一个人在家弄棉花,准备给冯振兴结婚做被子。
听到有人敲门,冯妙就喊了一声:“大子,开门看看谁来了。”
大子咕咚咕咚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
“谁呀?”冯妙问。
“妈妈,”大子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地张大眼睛,“外面……她说她是我大姑。”
“你大姑?”冯妙愣了愣,放下手里的棉花问,“以前来过的那个?”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大子抓抓脑袋笑。
“人呢?”
“在门口呢。”
“……那你怎么不让她进来?可能真是你大姑。”冯妙拍拍身上的棉絮,赶紧往外走。
“可是我不认识啊,你不是说不认识的人不能让她随便进来吗,姥姥说不能相信陌生人,万一是坏人呢?电影里的鬼子特务最会冒充好人了。”
大子跟在妈妈旁边往外走,一边还小嘴啵啵啵个不停,二子听了一耳朵,拖着当马骑的竹竿也跑过来,一边还喊:“妈妈,妈妈,哪里有坏人,坏人在哪里,我看看坏人什么样的?”
冯妙:“……闭嘴。”
冯妙拖着两条小尾巴,匆匆穿过院子,拉开两扇木板大门一看,沈文清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第35章 方冀南死了吗
这俩熊孩子, 是不是该给规矩了!冯妙一边在心里无奈,一边赶紧把人请进来。
“还真是大姐呀,快请进来。”冯妙一脸歉意的笑, 低头叫俩孩子,“大子二子,这是大姑,叫人呀。”
“大姑好。”大子。
“大姑呀,”二子跟在最后, 跑过来一手抱着冯妙的腿, 一手还拖着他的竹竿马,探出个小脑袋, “大姑好。”
沈文清独自一个人来的,一脸矜持地进了堂屋, 在椅子上坐下,接过冯妙递来的水喝了两口。
“大姐怎么来了, 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我好去接你, 你怎么来的?”冯妙笑着问。
“我来有事,先到的镇上, 你们镇里革委会的人开车送我来的,这会儿可能还在大队部等我。”
沈文清脸色显然不太好, 看看两个孩子,张嘴就责怪道,“小孩子,你要教他懂礼貌呀, 我都说了我是他大姑, 他咣当一声就把我关外面了。”
“对, 我一定好好教他。”冯妙微笑,“小孩子没记性,这么长时间没见过,连大姑也不认识了,大姐别生气。”
“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跟个孩子一般见识了。”沈文清伸手摸摸大子的头,又亲昵地捏捏小耳朵,“五岁了吧,上育红班了吗?”
“还没呢。”冯妙道。
“好孩子是教出来的,你不教他,他怎么知道。”沈文清一脸不赞成地看看冯妙,从提包里往外掏东西,“来,大子二子,大姑给你们带的糖果。”
大子说了声“谢谢大姑”,接过糖果就放在桌子上,随手拉了二子一下,自己先搬个小板凳坐在冯妙身边。
二子俩眼睛在那些糖果上瞟了一下,都是他喜欢的糖果,可是哥哥刚才暗示过他了,三岁半的二子虽然还不太明白,可是也没敢去拿,跑回去挨在冯妙身旁。
“又长高了,越长越像他们的爸爸。”沈文清拍拍手,“二子,过来大姑抱抱。”
“二子,去呀,让大姑抱抱。”冯妙胳膊轻轻碰了碰二子。
二子两只小脚挪过去,沈文清便把他拉到膝头抱着,又给他拿糖吃,剥开一颗糖,直接给他塞进嘴里。二子嘴里含着糖,俩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去瞟哥哥。
“大子,你也吃呀。”沈文清道。
“谢谢大姑,我不爱吃糖。”大子一本正经坐在小板凳上,皱眉看着弟弟,“二子,你少吃糖,你整天吃那么多糖,回头又得喊牙疼了。”
冯妙:“……”
这儿子是她生的吗,怎么这么多戏。
“大子,你带弟弟外面玩去,妈妈跟大姑说话。”冯妙道。
“那好吧。”大子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妈妈,我们去院子里玩,不走远,有事你喊我。”冲二子招招手,小哥俩手拉手出去了。
冯妙看着俩小子出去,笑笑问道:“大姐,这次来有事吗?”
“我来给小弟迁户口。”沈文清道,“他人是回去了,太忙了,这不是手续一直没顾上办吗。”
冯妙揣摩着这语气,安静地笑了笑,也没说话。
沈文清瞟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你也别怪他,他忙得很,分不开身,根本没时间回来,原本想派个人来的,我想我反正也没别的事,就自己来一趟了。你回头把他户口本找给我。”
“嗯,这事早该办了。我把他户口本找给你。”冯妙点点头。
也许是她这个反应让沈文清意外,或者说不太让沈文清满意,沈文清停了会儿,才又说道:“你能明白就最好了。冯妙,你不用担心,我父亲非常感激你们一家的,政策你也知道,你们没法跟他回城,小弟他会照顾好你的生活,你要是有什么困难……”
“大姐,”冯妙打断她,“您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我们农村人没那么多弯弯肠子。”
沈文清脸色变了变:“我这不是想关心一下你们吗……其实我这次来,琢磨着来都来了,干脆把两个孩子带去帝京玩吧,我父亲也想见见两个孙子的。”
冯妙刚想开口,沈文清抢先道:“你看看,孩子在农村这样的地方,能养成什么样子,帝京这么大的孩子,早就在幼儿园里学习了,他们是沈家的孙子,这么下去可就荒废了。冯妙,你是读过书有文化的,希望你能理解,能为了孩子的前途考虑。”
“嗯,我理解。”冯妙点点头,“大姐您就直说吧,孩子去了怎么安排,谁来照顾,今后谁来抚养,方冀南是已经娶了新老婆,还是等孩子接过去,再给他们找个后妈?”
“……”沈文清怎么觉着跟她聊天,就一直喉头噎得慌,完全不按照她想象的路子走。
她噎了一下,顿了顿说道,“冯妙,你要这么说,那我也不瞒你了,我们家小弟,原本就有一个未婚妻的,我们两家是至交,他们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弟来插队之前,两家长辈已经在商量订婚了,如果不是因为大革命开始,他们早就应该结婚了。”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这都是那个特殊年代造成的,我们也是受害者,现在只不过拨乱反正,大家都回归了原本的生活,人家那姑娘一直没有结婚,还在等着他呢。”
“冯妙,我不说你也明白,你跟小弟,你们各方面的差距太大了,他现在是我们沈家唯一的儿子,他不可能是跟你锅碗瓢盆过日子的平凡男人。”
“他跟他未婚妻在一起,对他也更有好处,为了他的事业和前程,你也应该多为他考虑,你应该也知道的,知青在农村的配偶子女进不了城,你去不了帝京,长期下去就算不离婚,你们也过不到一起去,你们还是离婚吧。”
“两个孩子都是男孩,你一个女人家,带着他们也累赘,为你自己考虑你也没必要争,孩子给我们,将来也更有出息,这你肯定懂的。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们肯定会照顾好你的生活”
“有什么条件,你都提出来。我来的时候也帮你考虑过了,我打算帮你申请一个招工名额,你可以去县城当工人,你也还年轻,去城里当工人,找一个条件相配的对象,怎么都比你现在强得多。”
沈文清吧啦吧啦半天,见冯妙微微低着头,一副平淡漠然地样子,连个回应都没有。沈文清脸色变了变,深吸一口气:“冯妙,你看呢,你还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说。”
“我的想法……”冯妙把一绺头发拨到耳后,“方冀南死了吗?”
沈文清脸色一变:“你这叫什么话?”
“还是残废了?”
冯妙不急不躁说道,“他要是没死没残,叫他自己来,要离婚,我随时同意,他不离婚我也要离的,但是想跟我要孩子,叫他自己来。”
“冯妙,你能不能冷静考虑一下。”沈文清脸色变了变,憋着一口气硬压了下去,“你就不要抱着什么幻想了,你不跟他离婚,他总不会回来这冯家村的,你自己又能有什么好处?”
“你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再不然,我给你小弟也解决一个招工名额,还有什么条件你说,这总行了吧?我知道你一定很爱他,那你更应该为了他、为了两个孩子的前途考虑,更应该识大体,做出一些牺牲,他会很感激你的。你难道非得让孩子留在农村荒废一辈子?这是自私愚昧。”
冯妙:“方冀南是我儿子?”
“?”沈文清一脸,“……”
“他又不是我儿子,我不是他爹妈,我为什么要替他的前途考虑?”
冯妙顿了顿,笑了下,“至于我儿子,他们是我生的,他们的前途我负责就好,旁人管不着。”
“你,你……”沈文清噎了半天道,“孩子是我们沈家的。”
“又不是你生的,你管不着。”冯妙,“他们现在姓方,我也可以给他们改姓冯,我还可以给他们找个野爹,到时候想让他们姓什么就姓什么。”
“你……我……”沈文清气青了一张脸,一咬牙,“不可理喻,农村泼妇!”
“我还可以更泼妇呢,”冯妙冷冷打断她,“我要是你,我就麻溜地滚,我们这可是愚昧的农村,我们农村人野蛮,大半个村子都姓冯,信不信我现在出去喊一声,全村的农村泼妇能排队拿狗屎砸你。”
沈文清一张脸气得冒血,浑身发抖,喘了半天粗气,气急败坏爬起来走了。
什么玩意儿!冯妙端起凉了的开水喝了一口,气得把碗掼在桌子上。
“妈妈……”
冯妙一抬头,两个孩子并排站在她面前,两双黑幽幽的眼睛一起望着她。
“怎么了,担心妈妈呀。”冯妙伸手把二子抱到腿上,问道,“大子,二子,你们想不想跟着爸爸进城?”
大子:“我才不要去。”
二子看看哥哥,赶紧摇摇脑袋跟着表态:“我也不要去,不要去。”
“城里条件好,跟着妈妈就得吃苦,你们爷爷家里,可能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冯妙笑道。
“妈妈,我又不傻。”大子说,“城里有后妈,后妈会打人,还不给饭吃,我才不要后妈呢。”
“……”冯妙好笑地在他毛刺刺的脑袋上撸了一把,笑问,“这都谁跟你们说的呀,后妈也不全是坏的。”
“我都听见你们说话了。”大子说,“反正我不去,爸爸连饭都不会做,我要在家跟妈妈一起。”
好吧,考虑比较周到,民以食为天,吃饭这个理由非常充分。
“那你上次还说,要是爸爸分一个小孩,弟弟太小了让你去,你就去城里上学呢?”
“那……我说着玩的,我不去。”大子眨眨眼,黑眼睛里一片慧黠,“妈妈,小孩说话不算数,你不能听小孩的。”
冯妙:“……噗!”
“妈妈!”大子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了,不依地叫她,“妈妈,我能帮你干活,我还能领弟弟,我长大了挣钱给你花,挣很多钱……”
“行啦,”她忍笑摸摸大子的头,认真道,“放心吧,不想去就不去,你爸爸要是敢回来跟我争孩子,我打断他的腿。”
“打断腿呀,”二子看看自己的小短腿,莫名觉得好疼啊,小脸忸怩了一下,“妈妈,我也不去。”
冯妙不禁想笑,看见大子落寞的小眼神,心中却又一叹,五岁的孩子,其实已经有心事了。
她倒是看得淡,然而对于两个孩子来说,爸妈要离婚这种事带来的影响,远没有表面看到的那么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