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春溪笛晓
时间:2021-08-16 09:36:31

  卢氏有点疑心姜若皎是不是嫌他烦,才寻这么个由头把他撵回来。
  不过看儿子喜笑颜开的模样,卢氏又不忍心泼他冷水,只得让底下的人多准备些寇世子喜欢的茶点送上来,口里念叨道:“去那么远,还不许带人伺候,多辛苦啊?要是你受不住千万别忍着,直接回来就好。照我说,还是找先生上门最好。”
  寇世子一想到自己帮不上汪鸿才什么忙,哪有脸再去面对过去那些狐朋狗友?现在他只想赶紧到鹤庆书院去,好好读两三年书,好叫平西王对他刮目相看。
  到那时汪鸿才的三年流刑也该结束了,他大可以和姜若皎说的那样好好提携一下汪鸿才。
  这些想法寇世子却是不能和卢氏说的,他怕卢氏帮他去给汪鸿才说情,反而弄巧成拙让他爹大发雷霆加重对汪鸿才的惩罚。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娘在旁边给他说好话让他爹别打那么重,他爹无一例外每次都下手更狠。
  寇世子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旁人能受得住,我怎么就受不住?娘你等着,这次我一定学些真本领回来!”
  卢氏还没说话,平西王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事没做多少,大话倒是说了一箩筐。”他迈步入内,见卢氏收拾了一屋子的行李,皱着眉头说道,“给他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收拾几套换洗衣物和些许银钱就得了,他是去读书的不是去享福的,别让旁人把我们平西王府当笑话看。”
  卢氏说道:“这怎么可以?瑞哥儿都没离开过家,那边又不能带人进去伺候,到时候缺了东西上哪找去?”
  平西王看向寇世子。
  寇世子说道:“娘,我都说了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到了那边说不准没人帮我搬,你收拾这么多口大箱子我哪里拿得动?”
  卢氏听了儿子这番考虑,又觉得很有道理,心里更加不乐意儿子去鹤庆书院了。
  这都什么地方啊,连几个伺候的人都不许带,那不是平白无故让人吃苦头吗?
  可丈夫和儿子都那么说了,卢氏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重新帮儿子收拾东西。
  平西王虽还有些看不得卢氏这副宠溺儿子的模样,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拎着儿子去书房说话。
  “这次你们能进鹤庆书院,全凭你祖母与鹤庆先生的交情。要是你半途而废或者闹出什么笑话来,就是把你祖母的脸面扔在地上踩,”平西王严厉地告诫道,“既然是你自己想去的,那就好好学点有用的东西,别再像以前那样整日胡作非为。”
  寇世子本来还忐忑着自己会不会被骂个狗血淋头,听到平西王这番话后倒觉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好上许多。
  寇世子连忙点头,表示自己这次是真心想要上进。
  平西王见寇世子只字不提他那狐朋狗友,倒觉得有些稀奇。不过寇世子能主动远离那些个酒肉朋友是好事,平西王也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他好生准备,明儿一早直接出发。
  第二天一早,寇世子谁都没带,牵上毛驴、背上竹笈在卢氏忧心忡忡的注视下出了府。
  他一点留恋都没有,骑着驴儿得儿得儿地去姜家食肆寻姜若皎。
  天色还没大亮,街道上人不多,姜若皎牵着驴出来倒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她的相貌本就是清秀类型,作小书生打扮后没半分女子的娇媚,瞧着便是个清俊秀逸的读书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子潇洒味道。
  “阿皎!”寇世子兴冲冲地唤起了她的名字。以后她对外化名“姜矫”,旁人可以喊她“姜兄”,亲近人可以喊她“阿矫”,寇世子自觉自己是顶亲近的人了,自然是要喊她阿皎的。
  “时瑞兄。”姜若皎不以为意,也坦坦荡荡地喊了他的名字。
  外头知晓寇世子名讳的人不多,他对外直接用自己的名字也无妨,左右他也并非真的要隐姓埋名到底,即便被人知晓身份也不要紧。
  寇世子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姜若皎口里说出来,总感觉满腔欢喜快要从胸口溢出来。
  一想到接下来马上就能和姜若皎朝夕相处,他一点都不觉得外出求学是什么苦事了,反而迫不及待地说道:“走走走,我们这就出发,争取午饭前赶到那什么鹤庆书院。我倒要看看,他们的夫子是不是真的和传言中那般厉害!”
  姜若皎已与妹妹话别过了,这会儿可以直接出发。
  她笑了笑,骑上驴背与寇世子一同踏着晨曦出城。
  清平早早起来打扫食肆,姜若皎两人出发后他便拿着扫帚走到门外,仔仔细细地打扫大门前的空地。
  他不时抬头看上一眼,直至姜若皎两人转了个弯,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把扫成堆的垃圾用畚箕盛起来。
  姜映雪也收拾好包袱要搬去柳先生家中了,见清平拿着扫帚畚箕从外头走进来,她不由多看了清平一眼,奇怪地问道:“一大早你跑去扫大门口做什么?”
  清平说道:“看到不干净,就出去扫扫。”
  姜映雪嘀咕道:“你头发都长出来了,说话竟还跟说禅语一样云里雾里的。你好好看店知道没?我去柳先生那边啦!”
  清平点头,一如既往地话少。
  姜映雪背着包袱往学堂而去。
  朝阳高高升起,照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
  作者有话说:
  世子:我去上学校,天天不迟到~~
 
 
第33章 
  读书人骑驴, 那是比较常见的事。
  主要是适宜养马的地方连年战乱,马匹供军队和达官贵人用尚且不够,普通百姓如何能用得起。
  像寇世子这样小小年纪就能肥马轻裘到处玩乐的, 全是仰仗着家中权势,那些个家里没点门路的人家连马车都用不得。
  要不怎么寻常百姓全家咬紧牙关也要供出个官来,当了官不仅可以让家里免除一大笔赋税,方方面面也是能有许多优待的。
  驴子虽也能干活,不过驴子好养活, 价钱便宜, 两三千文就能买一头,普通人家咬咬牙也能买上一匹。
  读书人考上功名前便时常以驴子代步, 比如杜甫就曾自嘲过“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 代表着他整整十三年都没混出头,待在长安靠友人接济周转过活。
  寇世子这次是去读书的, 不是去摆架子的, 便与姜若皎约好买了头驴一同骑着去报到。
  寇世子没骑过驴, 不过他马骑得不错,骑驴不成大问题, 就是驴比马矮,他又长手长脚的, 跨坐在上头很有些不习惯。
  出了城门,过了护城河,野外清新的空气就扑面而来。
  昨夜似乎下了场雨,官道两旁的树木被洗涤一新, 举目望去到处绿油油一片, 看得人满心欢悦。
  两人沿着官道走了小半日, 寇世子忙着与姜若皎说话,说得很有些口干舌燥。
  姜若皎见前头有人支起茶摊卖茶,招呼寇世子到路旁的茶摊上小歇片刻,买了两碗粗茶配上带出来的干粮填饱肚子。
  辛勤张罗着茶摊的老妪听说他们是要去鹤庆书院,死活不收他们茶钱,取出个包袱问他们能不能帮忙捎去给她孙儿。
  她孙儿大半年没回家了,她又不好去扰着他读书,难得碰上鹤庆书院的学生经过,想劳烦他们把新纳好的鞋送去给他。
  姜若皎听着老妪絮絮叨叨,不觉烦人,只觉老人家实在不容易。她笑着应下:“没问题,我们一定帮你带到,不知你孙儿叫什么?我们到了以后也好找人。”
  老妪报了孙儿的名字,说是姓杨,叫杨峰清的,家住杨家庄。
  这名儿是乡里的先生帮忙给取的,谁听了都说一看就是读书人,十里八乡应当不会有第二个叫这名儿的了。
  姜若皎记了下来。
  寇世子却不大乐意姜若皎给旁人捎鞋,纡尊降贵地拍拍自己的竹笈,说道:“放这儿来,我去给他。”
  姜若皎不知他怎么突然这么热心,却也没拒绝,打开寇世子的竹笈把那裹着双鞋的包袱放了进去。
  两人继续骑驴上路,等走远一些,寇世子还和姜若皎嘀咕:“家住这么近也不回家看看,叫家中祖母这般牵肠挂肚,那个叫杨峰清的家伙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若皎稀奇地看了寇世子一眼,很惊讶他还能有这样的见解。
  寇世子怒了:“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姜若皎知晓寇世子对卢氏和平西王太妃还是很孝顺的,见到旁人慢待家中祖母免不了会对对方的品行生出几分怀疑来。
  姜若皎说道:“到了以后再看看,若对方品行确实不好,我们远着点就是了。”
  寇世子点点头,两个人又骑驴走了小半日,终于在晌午时分走到鹤庆书院一带。
  鹤庆书院挑的地方确实很不错,不远处就是个南来北往的大码头,周围更是商铺林立,十分繁荣,与姜若皎印象中那种治学圣地很不一样。
  寇世子也好奇地左看右看,发现自己以前只在州府那边玩耍着实太浪费了,这里竟有许多他前所未见的新鲜玩意!
  寇世子道:“早前不知道这里这样热闹,知道的话我早就过来了。”
  姜若皎道:“鹤庆书院教的都是那经世致用的学问,与别处自然大不相同。”两人翻身下驴,牵着驴边聊边走,很快便来到鹤庆书院大门前。
  鹤庆书院大门前竖着块大石头,上头写着横渠先生的名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笔锋锐利逼人,瞧着便不同凡响。
  寇世子虽不学无术得很,读书向来不求甚解,与姜若皎一同驻足于这“横渠四句”之前,却还是备受震撼。
  他与姜若皎嘀咕道:“这人口气还真大。”
  姜若皎道:“志当存高远。”
  寇世子觉得这也太高太远了。
  不过既然鹤庆书院把这横渠四句刻在书院大门前,应当是对这传说中的横渠四句颇为推崇。
  寇世子没再多说什么,拉着姜若皎前去书院报到。
  五月不是新生入学的时节,寇世子两人牵着驴子走进书院,很快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鹤庆书院是很少有关系户的,寇世子两人却明明白白写着“我是关系户”这么一行大字,不能怪旁人频频侧目。
  姜若皎和寇世子都没在意这些目光,径直先去寻山长鹤庆先生报到。
  鹤庆先生住在半山腰,早已不怎么管事。
  姜若皎两人骑驴上山,还得牵着驴走上一段山路,才能找着鹤庆先生所在的精舍。
  对于文人这种幽居山间的癖好,寇世子着实不能理解,还凑近和姜若皎埋怨两句:“好端端的,干嘛住到山里来,山下有什么不好,出去玩儿多方便,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姜若皎看了眼给他们引路的书童,小声提醒道:“你少说两句。”
  人鹤庆先生难道还和他一样,闲着没事就喜欢到处玩儿吗?
  寇世子住了嘴。
  两人由书童领着入内,就见园圃中开满了花,花间有处闲亭,亭里坐了个年近六旬的文士。
  文士年纪虽不小了,却还是看得出他年轻时必然是个俊逸非凡的翩翩君子。
  这位便是鹤庆先生了。
  比起传言中那位才华卓绝、手段凌厉的传奇人物,眼前的鹤庆先生满身风雅,倒像个无欲无求的隐士。
  他将一把琴抱在膝上随手弹奏着,琴声浩浩汤汤,偏又带着几分隐而不发的意味,犹如眼前有千军万马却全都按兵不动。
  书童在亭前止步不再上前,姜若皎也拉住要迈步入亭的寇世子候在亭外,耐心等待文士弹完一曲。
  寇世子虽有些不耐烦听琴,却被姜若皎抓过来的手吸引住了。
  他动了动手腕挣开姜若皎轻轻拉着自己的手,接着又趁着姜若皎没把手收回飞快抓了上去,反客为主地抓紧姜若皎的手,兴致勃勃地用指头去碰她的指头,玩得不亦乐乎。
  姜若皎本来还想仔细琢磨一下鹤庆先生的琴音,被寇世子这么一闹却是根本听不进去了。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寇世子一眼,却只对上寇世子得意洋洋的笑容以及更得寸进尺的戏玩。
  姜若皎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别与他计较。
  鹤庆先生弹完一曲,姜若皎才飞快挣脱寇世子胡来的手,随着书童入内拜见鹤庆先生。
  寇世子也迈步跟了进去。
  鹤庆先生把琴给了书童,让书童把琴拿回去放好,才让姜若皎两人坐下说话。
  姜若皎不知鹤庆先生注意到刚才寇世子那番小动作没有,面上只能强作镇定地向鹤庆先生见礼。
  她平日里接触过不少州学生员,对于读书人之间的礼仪倒是熟悉得很,做起来也落落大方,没露半分怯。
  相较之下,寇世子举手投足都透着股敷衍劲,一看就知道他平时鲜少和人正儿八经地见礼。
  鹤庆先生对此并不意外。
  他对姜若皎两人的态度并不热忱,淡淡说道:“让你们进书院是看在你祖母的面子上,你们要是学业上跟不上或者闹出什么违反书院学规的事来,我不会再为你们破例。”
  这意思就是要是你们跟不上书院的进度,那就赶紧自觉地滚蛋。
  姜若皎道:“多谢先生愿意给我们进书院的机会。”
  寇世子不曾研究过鹤庆先生过去做过什么,对这个瞧着风压过头的家伙没什么兴趣,只问道:“我们住哪儿啊?不会要跟你一起住在这半山腰吧?真要住这里的话,每天去讲堂都得费不少功夫吧?”
  鹤庆先生多看了寇世子一眼,才说道:“一会有人会领你们过去。”
  正说着,就有位年轻人急匆匆地来到亭前告罪道:“先生,学生来迟了。”
  鹤庆先生道:“不妨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你带他们去青云舍那边吧,”他说完又和姜若皎两人补充了一句,“青云舍是我以前讲学时住的院子,许久没人住了,可能需要你们自己收拾收拾。”
  姜若皎自然不会有意见,寇世子觉得鹤庆先生这儿待着没趣,也跟着姜若皎谢过鹤庆先生下山去。
  年轻人乃是书院中的职事生员,既是学生,也是半个书院职事,平时会帮着鹤庆先生他们处理书院杂务。
  他边领着姜若皎两人下山,边向他们道歉:“夫子讲学多留了我们一会,所以我上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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