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皇后哑然。
“外甥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拉拢哪个官员,而是做好他作为太子该做的事。”卢重英耐心地给卢皇后分析起来,“他是太子,要办正事自然有的是人可以调遣,那些个上赶着靠上来的都是趋炎附势之人,你能指望他们真心为太子办事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外甥耳根子软,容易听人怂恿,好不容易他现在学好了,要是再来几个别有用心的人把他给带歪了,那才会动摇他的太子地位。”
卢皇后哪里能考虑得那么长远,她听卢重英这么一说,也想到儿子在西南时确实有些荒唐,很多事情都是别人起哄他就去做。
卢皇后一阵后怕:“是我没想明白。”她说完后又皱着眉叹气,“我也是不放心瑞哥儿,他的太子之位要是没了,哪里还有命可活?你不知道,他们父子关系一直不太好,陛下举事前还曾想过要把世子之位给别人。”
怀着身孕的人本就敏感,卢皇后说到此处不免红了眼眶。
“那会儿你们离得远,我也不好在信你给你说这些。我当时看着瑞哥儿失魂落魄的模样,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卢皇后哭着说道,“我对京城的情况一知半解,也不知谁可信谁不可信,不好随便和外命妇接触,这才想帮瑞哥儿拉拢二房的人。”
卢重英见妹妹哭了,哪里还说得出什么重话。他宽慰道:“你们才刚到京城不久,不了解外头的情况也很正常,慢慢来就是了。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必想着去笼络谁,挑处着舒服的人召见、多从她们那了解了解外头的事就成了。”
卢皇后转过脸去擦了泪,才认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卢重英见卢皇后在自己面前一如年少时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说陛下曾提过改立世子,是什么情况下发生的?”卢重英追根究底,“若是在盛怒之下说出口的话,兴许就是一时气话,你不要耿耿于怀,我看陛下如今对外甥颇为看重。”
卢皇后想到儿子当时做的混账事,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卢重英一看卢皇后那表情,就知道当时太子犯的错肯定不小。
“我们兄妹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当时你没在信里跟我们说就算了,现在还要瞒着?”卢重英追问。
卢皇后只能把当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卢重英。
卢重英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叹着气说道:“都差点闹出人命了,无怪乎陛下勃然大怒。他用船撞人就是没把别人的性命看在眼里,那几个士兵没事是因为他们命大,你怎么能用‘又没闹出人命’给外甥开脱?那不是火上浇油吗?难怪陛下盛怒之下会说出那样的话。”
卢皇后不敢说话了。
卢重英想到外甥的婚事就是那时候定下的,越发觉得见到姜若皎这个太子妃时莫名的熟悉感不是错觉。
看来是妹夫一家都觉得拴不住他那外甥了,所以给他娶了个栓得住他的媳妇。
卢重英道:“你还让二房那边没出嫁的侄女频繁往东宫跑?”
卢皇后道:“我看瑞哥儿挺喜欢她……”
卢重英道:“我看太子妃是个聪慧骄傲的,要是你存着让外甥享齐人之福的心思,她怕是直接不当你们这太子妃了。到时候外甥没了媳妇,不得恨上你这个当娘的?”
卢皇后吓了一跳,呐呐说道:“哪有那么严重?他们夫妻俩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逼着瑞哥儿纳新人,怎么就到了不当太子妃的地步?”
世间有几个人愿意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难道跟着丈夫大富大贵了,还想追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成?
那都是话本子上才有的傻话。
卢重英道:“你可知道先帝和废帝在位期间,有多少人挂冠而去,辞官罢职归隐山林?旁人看重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对于有些人来说远远抵不过心中的追求与坚持。即便他们与寻常人一样有许多牵挂、有许多不舍、有许多挣扎,只要越过了他们心里那道底线,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我这些年见过的人不少,看人鲜少出错,太子妃明显就是这类人。”
卢皇后道:“这事儿哪能和朝臣比?”
卢重英道:“你难道觉得当初太子妃嫁给你儿子,当真是当时就看上了你儿子不成?”
卢皇后语塞。
卢重英道:“想来太后娘娘和陛下当初选中太子妃,也不是因为她与外甥两情相悦,而是因为她能让外甥别继续走歪路。”
在卢重英看来,这桩婚事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婚事。
只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两小孩处着处着生出真感情来很正常,眼睛里渐渐开始容不得沙子也很正常。
他们当长辈的还是不要添乱为好。
卢皇后想到了总是浅笑盈盈着把儿子哄得服服帖帖的儿媳,又是一阵沉默。
哪怕总对姜若皎把她儿子的心给笼络走这件事耿耿于怀,卢皇后也不得不承认姜若皎比她会教人,不到一年多的功夫就把她们家瑞哥儿给引上正道了。
即便她很不愿意都好,还是得承认太子如今长进这么大少不了姜若皎的功劳。
那么有主意的女孩儿,会要求丈夫对自己一心一意很正常。
卢皇后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干涉东宫的事了。”她摸着隆起的肚子叹息,“希望我这次能给瑞哥儿生个弟弟,让他有个兄弟可以相互帮扶。”
卢重英正要说话,就听有人通报说开泰帝和楚王来了。
第98章
卢皇后听说开泰帝两人来了, 忙打起精神起身相迎。
开泰帝大步迈入内,见卢皇后起来迎接自己,上前把她按回原位, 自己顺势在卢皇后身边坐定。
“皇嫂,叨扰了。”楚王仍是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说话时未语先含三分笑。他看了眼恭恭敬敬朝开泰帝和自己行礼的卢重英,笑着说道:“我还以为阿英你这次出去办差,少说也得一年半载才回来,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差事办完了, 你果然还是像少年时那样能干。”
卢皇后好奇地问:“你们以前还认识?”
开泰帝道:“认识,九弟就是听说阿英回来了, 才特意跟着我过来的。要不然他这人忒讲规矩,不怎么乐意到中宫来。”
楚王摇着头道:“我们虽是一家人, 可到底已经出藩了,再随意出入宫闱不好。要是人人都这样, 不得祸乱宫闱?”
开泰帝道:“你啊, 就是顾忌太多, 明明早就和阿英认识了,还特意避着不往来。难道我还会猜忌你们不成?”
楚王道:“皇兄你自然心里门儿清, 不会在意这点事儿,可旁人见阿英又是国舅又与我走得近, 不得把他当勋贵外戚来防备?这对阿英太不公平了。”
卢重英在旁一直没怎么说话,听了楚王这番话后笑了笑,无所谓地说道:“有什么要紧的,以后要是陛下扛不住把我给除官了, 我便陪爹娘种地去。”
开泰帝道:“我听着怎么感觉你巴不得被除官?”
卢重英可不是办了事不吭声的人, 他顺势和开泰帝说起自己此行遇到的诸多艰难险阻, 直说自己只拿一份俸禄亏了。
听听,楚王都说他得辛苦个一年半载才回来,现在他提前就把事情办好了,省下来的人力物力不得折换成赏赐犒劳他!
卢皇后听卢重英自己讨赏,心里不由得捏了把汗,怕开泰帝会生气。
开泰帝却朗笑道:“你还差这点赏赐?以前你可是看都不看一眼,就把一船船的钱粮往我们西南那边送。”
卢皇后愣住。
楚王也微微一顿,抬眸望向卢重英。
卢重英被揭了底,一点都没慌乱,反而微微地笑道:“那都是爹娘得来的横财,算不得我靠真本事赚来的,送去西南自然不会心疼。可陛下你看我一把年纪了,一家老小还在吃二老的穿二老的,腰杆子都直不起来了,还是得跟陛下讨点赏赐好拿去孝敬二老供养妻儿。”
开泰帝对自己人从来都不吝啬,听卢重英都开口了,当即就叫人拟旨往卢府送一笔丰厚的赏赐。
卢重英一点都没客气,还在旁边补充道:“最好敲锣打鼓弄热闹点,让内子接旨受赏时面上有光。”
这件建议就很对开泰帝胃口了,他就喜欢卢重英这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和他不见外的态度,立刻道:“朕记得只有岳母得了诰命,嫂嫂还没有,这次就顺道给嫂嫂一个二品诰命。”
卢重英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世道可真是太不公平了,她在家待着不用到处跑,平白无故就成二品诰命夫人了。倒是我,跑出去忙活几个月,人都晒黑了不少,离二品还十万八千里,在家里哪还抬得起头?”
开泰帝道:“照你这意思,朕还得给你升个官才行了?”
卢重英道:“那不行,我可不想当靶子,我就是说说而已。唉,反正就算她没诰命,家里也是她说了算。”
开泰帝乐了:“没想到你还是个惧内的,真是看不出来。”
几人说说笑笑地聊到用过午膳,楚王和卢重英才起身告退。
两人出了中宫,相携走出一段路,楚王才开口:“没想到一直在帮着皇兄的人居然是你。”
卢重英眉头动了动,转头与楚王对视。
楚王在外向来表现得谦和有礼,对朝臣更是温和客气,整个人仿佛被磨平了棱角似的,从来不显露半点锋芒。
卢重英与楚王对视片刻,没看出他神色有什么不对,似乎当真只是随口感慨一句。
卢重英笑道:“陛下是我妹夫,我帮着他不是很正常吗?”
楚王道:“说得也是,正常得很。东南那边配合发兵,也是你是劝的?你把身家性命都压上去,就不怕有个万一?”
卢重英道:“那种情况下,要是不来个快刀斩乱麻,我们那点身家也不一定保得住,性命就更不用说了。世道一乱,人命如草芥,殿下难道不是亲自感受过吗?”
楚王的神色有一瞬的失控。
卢重英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往前看吧。”他说完没再和楚王多言,只告罪一声说衙门里还有事就出宫往官衙那边走去。
楚王身上没有实职,这会儿不必去办什么公事,默不作声地回了府。
见到有人上来奉茶,楚王一脚踹了上去,脸色阴鸷得吓人。
卢重英回京后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从来没索求过什么优待,看起来便是个不起眼的四品小官,六部之中多的是侍郎,在京城这种地方根本排不上号。
可从刚才卢重英和开泰帝言谈间随意泄露出来的事来看,当初开泰帝举事前竟得了卢重英不少帮助,要数从龙之功的话卢重英可以排在很前面。
卢重英不提,开泰帝不赏,楚王便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可能性。
难怪太子被养成那样,还能直接入主东宫,原来是有这样的舅家。
楚王紧攥着座椅的扶手,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它给掐碎。
他早就认识卢重英了。
早些年太后与废帝对他们这些藩王十分苛刻,给他们配备的侍卫非常少不说,挑的还全是老弱病残。
有一年他封地闹灾,百姓饥寒交迫,不少人直接揭竿而起围了王府。
他们王府毫无抵御能力,没过多久就被乱党冲破大门。
他们一家人都被抓走了,受尽了乱党的欺辱,还饿了好几天肚子。
他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就是被活活饿死的!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卢重英带着人过来平叛,将他与王妃从贼人手里解救出来。
许是朝廷那边根本不想他们楚王一脉传延下去,给卢重英的人手非常少,若非卢重英智取乱党老巢,他们怕是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那些贼人手里了!
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只觉卢重英简直是他的救星。
后来卢重英调到外地去了,他还是时常写信给卢重英,与他说许多心里话。
就算后来卢重英给他回信时总是客客气气,他还是想着以后要是自己有机会成就大事,一定会给卢重英封个大官。
没想到卢重英根本没想过扶持他,反而一心帮着开泰帝上位。
就因为开泰帝娶了他妹妹吗?
那么一点血缘关系,真有那么重要吗?
卢重英明明对他有救命之恩,只要卢重英愿意帮他,他一定不会亏待他的!
楚王满心郁气没处发泄,见到又有个丫鬟小心翼翼地上来奉茶,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等丫鬟走近了,楚王冷不丁地出手扼住她的脖子。
温热的触感让楚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许多年前。
他伸手掐住了他王妃的脖子。
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没了声息。
他们虽然捡回了性命,却受尽了欺辱,尤其是她一个弱女子,更是不管那些贼人要做什么都无法反抗,身子早就脏透了。
她但凡有那么一点气节,都不该苟活于世,要是她自我了断的话,他就不用弄脏自己的手了……
都怪她,都怪她,是她该死!
楚王恨恨地收紧五指,连眼前的丫鬟脸色开始发紫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直至有人来报说外头有人求见,楚王才松了手,让那已经奄奄一息的丫鬟滚下去。
楚王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出去将客人迎进屋,脸上堆起了温和的笑容,整个人透出一种矜贵儒雅的气质。
另一边,卢重英忙完手头的事务回到家,心里还想着楚王的事。
他确实很早就认识楚王了,只不过当时楚王府遭乱党劫掠,楚王受了好几天折磨,又痛失刚出生不久的爱子,情绪很不稳定,他少不得多留了几日替他料理好封地诸事。
有天卢重英去王府求见楚王,才知道王妃获救后缠绵病榻好些天,没能救回来。
楚王为王妃的死痛苦不已,转身抽出墙上挂着的剑塞到他手里,让他一剑杀了他,不叫他堂堂王爷继续这么毫无尊严地活下去。
卢重英只得好言相劝,并表示以后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只管说。
后来楚王倒是没找过他帮什么忙,反倒是和朋友一样跟他书信往来,与他说起许多封地上的事。
卢重英回京后和楚王打过几次照面,照顾到楚王许是不想提及当年的伤心事,他没有和楚王提起过去的交情,只当是寻常的点头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