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就摆了几个小菜,外带寨子里的一只羊,昨日打的两只野鸡,三坛子老酒。
就这些已经赶上过年了,寨子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众人哄闹了一通,各个又要凑上前来感谢神女。
对着些这热络的兄弟颜玉栀也是开怀,往日的娇气在这一刻都消失不见,牧危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肆意豪迈的公主,心中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杜子腾端着热气腾腾的面食单独放到神女面前时,山寨里的人都开始起哄,几杯酒下肚,胆大的开始说风流话,多数人时不时打趣他和神女两句。
他全程红着脸没反驳,侧头瞧瞧看神女,见她也没反驳心里隐隐有些高兴。
颜玉栀是懒得理这些醉鬼,这种事情越解释他们越来劲,不理会众人反而觉得没趣。
牧危死死的盯着她手里的那碗面。
“好吃吗?”
颜玉栀点头,是很好吃。
见他一直盯着,她干脆直接夹了一筷子到他碗里,反正她吃过了,看他敢不敢吃。
“你自己吃吃看呀!”
他很自然的将碗里的面吃了,颜玉栀瞪大眼睛,这人什么毛病,上次她吃过的粥也吃,这次她夹过的面还真吃,不是有洁癖吗?
牧危蹙眉:这面,是真的好吃!
他越发的不高兴了。覆到她耳边轻声道:“难吃死了。”
颜玉栀抿唇,睁眼说瞎话,承认好吃会死吗?
柳染,杜子腾,萧兰儿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眉头同时蹙了起来。
萧克也朝他这边看,他一手提着酒坛子,一手拿着海碗一步三摇的走到牧危身边,先给自己满上,然后给牧危面前的空碗倒满。
“牧兄弟,方才是小妹不懂事,这杯酒我敬你。”
牧危坐着没起来,也没动那碗酒,“若真觉得抱歉,那就让她来给小栀道歉。”其余的赔罪他不接受。
萧克有些尴尬,兰儿这会儿只怕窝在屋里哭,他当爹又当妈这么多年,也委实做不出现在扯她出来道歉的事。
“这.....”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颜玉栀,“神女,你看?”
颜玉栀低着头用膳当作没听到。
萧克站在原地呵呵了两声,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他深吸一口气,将碗里的酒干了。
直截了当的道:“这会儿我也拉不过来她,除了这点您还有别的要求吗?”
“无,只希望令妹不要再胡说八道,不然.....”他手往腰间的软剑按了按。
萧克会意,“您放心,我会交待她不要乱说话,不要招惹神女,不过也请牧兄弟不要随意伤人。”
“她不胡说,我自然不会动手。”
萧克爽朗一笑,将酒又满上,“爽快,来牧兄弟,干了。”他敬起酒来没完,劝酒的功夫也是一流,偏生牧危也不拒绝。
萧克喝得不省人事时,牧危双眼也开始呆滞。
颜玉栀看着眼前规规矩矩坐着,却明显不对劲的人,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是几?”
牧危眼皮抬了一下,努力盯着她细白的手看。
“手。”
答非所问,看来是醉了。
于是她递了一只勺子过去,笑眯眯的凑到他面前,“这是包子,你吃。”
牧危看着那只瓷白的勺子半晌,然后抬头盯着她看,目光直愣愣的,没有任何攻击性。
“包子?”
颜玉栀当头,“嗯,包子!”
他目光越来越疑惑,头微歪,似乎在认真看她的眼睛。被他这样看着,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罪恶感。
讪讪的将勺子往桌面上一放,“我累了,回去了。”她起身往外走。
寨子里的人吃饱喝足三三两两都散得差不多了,半晌后只剩下牧危,柳染,月影和花影了。
牧危拾起桌面上勺子看了又看,唇角扯动,余光瞥见有人过来,立马又压了下去。
那人在他旁边站定,伸手就来扯他的勺子,“牧大哥,这不是包子。”
牧危嘴角抽了抽,他当然知道不是包子。
他侧头,将柳染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
“它是包子。”
柳染:“.....”
他手拿得格外紧,柳染连着拽了几次都没用,于是回头对依旧坐着的花影和月影道:“还不快来帮忙?万一你们主子将它吃了怎么办?”
俩人依旧没动,倒是月影懒着嗓子道:“放心,我们主子最讨厌吃包子。”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往嘴巴里塞的。
柳染疑惑:“他讨厌吃包子?”经历了两辈子她竟是不知道。
“那你们过来帮忙,牧大哥好像醉了。”
俩人互看了一眼,都不太确定,他们压根没见过主子喝酒,更别提醉的模样,不过看这反应好像是比平常迟钝些。
月影起身往柳染方向走,还没走过去,牧危突然站起来往外走,三人俱是一愣。
主子,他把勺子踹怀里了!
看来是真醉了。
“牧大哥。”柳染喊了一声,追在他后面出去,花影和月影也远远的追去。
然后三人就看见他径自朝着公主住的小木屋掠去。
小木屋的前面站在两个人正在说话,牧危走过去,很不高兴地盯着局促的杜子腾。
开口便是质问:“你来做什么?”
杜子腾赶忙解释:“我送书来给神女。”
颜玉栀手里拿着书,掩着鼻子退后两步,“那你来做什么?”
他答得迷糊:“我来睡觉。”
杜子腾眼睛睁大,有些不敢相信,抬头朝着颜玉栀看去,然而她也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牧大哥,你屋子在那头。”柳染追到近前伸手要去拉他。
他一动,直接躲到了颜玉栀身后,蹙眉不高兴的看着她,“你谁?走开!”语气有些凶巴巴的。
柳染手僵住,看看公主又看看弯着腰趴在公主肩头的人,眼里暗光闪动。
“小栀,我们去睡,不理他们。”
谁要和你谁,不要说这么误会的话好不好!
颜玉栀头疼,不想理他,她伸手用力掰开他的头,他立马又凑了上来,她又掰,他又凑,如此几次像个大型犬科动物般粘着她。
他们这番动作落在其余四人眼里暧昧至极,除了月影看得饶有兴味,其余三人脸都有些黑。
柳染咬牙上前,伸手又想去拉牧危。牧危突然扣住公主腰身,将她往屋子里一拉,接着门‘砰咚’一声关上。
屋子里传来公主不耐烦的喊叫声。
柳染脸色很难看,直接伸手去推门,刚打开条门缝,一只瓷白的勺子急射而来,她侧身躲过,门栓扣动的声音响起。
这是从里面扣住了?
她面朝着门死死的盯着,心里焦躁又怨恨。身后三道目光聚集在她身上,让她所有的涵养都崩溃的。
脚尖轻点,直接跃上了屋顶,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月影踢了一脚脚边的勺子,声音有些愉悦的上扬,“我就说主子最讨厌吃包子,这不丢出来了吗?”
花影白他一眼,也跃上屋顶。月影耸耸肩慢悠悠的往回走。
微弱的烛火印在纸窗上,里面两个影子摇摇晃晃,神女的声音时不时传出来。
杜子腾站在原地看了会,手朝着门伸了又放,却始终不敢推进去。
神女还在里面,孤男寡女怎么能同一个屋子,简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他手捏了捏,转身往外走,走到木屋三米远又往屋顶瞧了瞧,心道,这群人都是怪人,一个往姑娘房里钻,两个睡屋顶。
——
到屋子后,牧危倒是不粘着她了,自己从墙面上拿了块动物皮毛往地面一垫,躺下就睡。
颜玉栀:“.......”真的就是睡觉啊!
这也不行啊,他不是有地方睡吗?跑她房间算什么。
“喂,起来!”她踢了一脚,地上的人不动。
不会就睡觉了吧?
她咕喃了两句,起身脱了外裳往床上走,等躺了下去才记起忘记吹灭烛火。
刚动了动,原本躺在地上的人突然一挥手,烛火灭了。
醉了还知道熄灯!
砰!
门突然被撞开,俩人俱是吓了一跳,牧危直接翻坐起来,月光下站着一大一下的两个人。
“神女姐姐。”
颜玉栀原本想骂人,见是笑眯眯的小幺儿,怎么也骂不出口了。
“你怎么来了?”
小幺儿蹦蹦跳跳的往里走,特意绕过牧危趴到她床边上,撒娇道:“神女姐姐,我能和你睡吗?”他身后跟着抱着被子的局促的杜书呆。
颜玉栀很喜欢小小的奶娃娃,白白胖胖还有一股子奶味,但这仅限白天,晚上她带不来。
“你娘亲和爹爹呢?”
小幺儿:“我不想和他们睡,想和神女姐姐睡,这样我就能越长越好看了。”
她有些犹豫,小幺儿扯着她的衣袖撒娇:“神女——姐姐”
地上的牧危突然来了句:“男女有别!”
小幺儿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羞羞,你这么大了不也想和神女姐姐睡。”
这话说的.....
“好吧,好吧,都睡这,小幺儿你上来,不准乱动,不准尿床。”
小幺儿一蹦三尺高,“耶,神女姐姐最好了。”
杜子腾将他的被子递了过去,交代道:“小幺儿睡觉不要乱动,不要踢到神女。”
小幺儿乖乖的点头,往自己小被子里钻。
杜子腾交代完往外走,临走时朝着地上的牧危看了眼,夜里太黑他看不清他表情,可也能猜到不会太好。
他双眸带上了点点笑意。
门再次被合上。
小幺儿起先还睡得规矩,等睡得死了,时不时踢她两脚。颜玉栀瞬间后悔了,方才怎么就心软了。
她对可可爱爱的小孩子果然没什么抵抗力。
她忍了又忍,然后发现有人站在了床头。
“睡不着?”
她疑惑:“你没醉?”
“醉了又清醒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不想和他讨论这个,现在是这小娃娃怎么办?
牧危轻笑:“这就睡不着了,公主以后有了孩子怎么办?”
“你想多了,我有心疾。”
黑暗里又是一阵沉默。
颜玉栀道:“要不你将他抱下去一起睡?”让他提前体验一下奶爸的生活也不错。
一双手突然朝着她伸出来,颜玉栀刚要出声,唇就被人堵住,“嘘——我带你去看月亮”
大半夜的看什么月!
牧危带着他从窗口翻了出去,俩人悄无声息地往山道上走,绕了许久才在后山的瀑布下停下。
她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这?”
“你们下山的时候我上来过,来这里找了一圈。”
颜玉栀安静的站在一边,看他将外袍脱下,垫在了石头下。
“公主坐。”
她也不客气,往垫着衣裳的石头上坐,脚边是潺潺地水声,往下瞧了一眼,又偷偷地往回缩。
牧危挨着她身边坐下,注意到她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空山寂静,月华浸染,山林里时不时传来两声怪叫,混合着水流击打岩石的声响,倒是让人有些害怕。
“水里会有水鬼。”
“公主往里面坐些,我挡在外头。”说着他还真往外挪了些。
俩人一时寂静无声,默默仰头看着悬挂在瀑布之上的月。
哗啦啦......这声音听久了像是能洗涤人心。
来这里这么久,她倒是头一次享受这样的安静。
“公主看那是什么?”
颜玉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瀑布倾泻而下,月亮落在里头波光闪动,山涧里飞出三三两两的萤火虫,冷色的荧光像是洒在河面的灯。
她咦了一声:“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萤火虫?”
他好奇:“公主认识这个?”
她眼眸微转,“认识,看皇兄画过。”
公主常年病弱,想来没见过这些吧,画卷上哪有亲眼所见来的有趣。
牧危指着瀑布上道:“这地方比寻常地方要暖和,比较晚入秋。”
“好漂亮。”她一直生活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都没见过萤火中。
“要是用琉璃装着放在床头肯定很美。”
有只萤火中缓慢地朝着她飞来,绕着她脚边飞了一圈,刚要飞走,就被牧危一把握住。
颜玉栀瞪大眼看着他的手,紧张的问:“你可别碾死了。”
牧危嘴角抽动,让她将手靠过来,然后松开手放到了她手心,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落在了她手心。
慢悠悠地顺着她手爬,这种感觉很是新奇,她兴奋用手肘碰牧危手臂:“你看,它在爬。”
牧危面上如冰雪初融,跟着笑了。
手心的萤火中突然飞了起来,晃晃荡荡又落在了他额前的发上,暖黄的荧光一闪一闪,衬得他笑脸明明灭灭。
她转过身盯着他脸瞧,忽而伸出双手将他唇角往上拉,抿唇道:“这样比沉着脸好看多了。”
他想伸手去拉她的手。
“别动,别把萤火虫吓跑了。”她语气绵软似是带着潮气。
牧危果然没动,她就那么凑近盯着他发梢的萤火中看。
水润的眸子也跟着荧光一闪一闪的,他的心跟着怦怦的跳,然后一点一点的凑近。
俩人鼻息可闻,就在要触碰到她时,她突然后仰往上看。
“哎,怎么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