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
花影侧头瞧他,嗤笑道:“那你眼珠子该挖了。”
月影来了性子,不依不饶的问道:“说说,你怎么又不讨厌公主了?”
花影不理她。
“说说看呐。”
等了半晌以为她打死不会开口,哪想她道:
“一直觉得公主配不上主子,但我错了,是主子离不开她。”
凛冽的风刮过,帐篷顶被吹得呼呼作响,月影一度怀疑自己幻听,疑惑的看了花影一眼,她依旧一身黑衣,抱剑一动不动的立在帐篷外。
他垂下眉眼轻笑了声,走到另一边目视前方,模仿着她动作规规矩矩的站着。
次日,天刚漏出点灰白,寒奇就来了,他朝着帐篷里头看,风吹起帐帘的一角,透过微光瞧见牧危还在雕。
他指着里头,压低嗓音问月影:“一夜没睡?”
月影摇头。
寒奇神情越发的严肃:“你怎么也不劝着点,十日有七日不睡,再这么下去怎么受得了?”即便睡着了,一有风吹草动就醒了。
月影也很不耐,暗啐道:“都是颜之衍那厮,上次弄个假的公主抛进江里,主子身体被寒气浸染,又受了刺激,如今虽不像茘川王那般疯癫,可心性倒受了影响,你都不知道外头怎么传主子的!”
外头传的寒奇也有所耳闻,无非就是说小主子冷漠残暴,谋害先皇,兄弟姐妹残杀殆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突然战鼓雷动,原本漆黑的营帐陆陆续续有了动静,士兵全部整装集合。
王帐的门帘突然被掀开,月影和寒奇让到一边,牧危也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玉符。
寒奇注意到他十指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应该是刻玉符留下的。他心道:天下人都是瞎了眼,盲了心,他的小主子哪里冷漠残暴,分明很暖。
牧危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呼出一口白气,声音冷而坚定:“寒奇,集合所有兵马,围城!”
“是!”
凉州城的守城士兵已经连接戒备大半个月,人困兵乏,站在城楼上,即便天再冷,风再刺骨,还是有些睡眼惺忪。
被尿意憋醒的小兵刚小解回来,就发现灰蒙蒙的城楼底下大军压城,黑压压的一片,吓得腿都抖起来。
拉开嗓子大喊,城楼上的人全都吓醒了,往下瞧了瞧,惊惧的瞪大眼。
“快,快击鼓,通知皇上。”
隆隆隆!
战鼓雷动,凉州的百姓在睡梦中惊醒,不少小儿全吓哭了,连日来的惶恐终于爆发,不少大人也开始跟着抹眼泪,担心城破全家都活不成。
凉州的临时建的行宫粗糙又荒凉,伺候颜之衍的小太监走在空旷阴森的长廊上,大冬天的额头上都急出了汗。
他急匆匆敲开寝殿的门,一路往内室走,内室里豆大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床榻的帐幔掩盖住里面的人,他直接快走进去靠近帐幔。
“啊!”
脚下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将原本就精神高度紧张的小太监吓了一跳,他后退几步,定睛一瞧,才发现天寒地冻的,地上竟然睡着一个女子,好像是被他踩着手了,正卷着被子缩到了床榻边上。
寝殿里的动静惊醒了睡梦中的颜之衍,他撩开床幔坐了起来,伸手啪了一下床边少女的发顶,语气很不好的骂道:“乱叫什么?”
地上的少女委屈的抱着手臂不说话,小太监连忙解释道:“都怪奴才,方才踩到姑娘手了。”
颜之衍抬头看向那小太监,眼睛眯了眯:“有问你吗?”
小太监立马跪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隆隆隆!!!
战鼓声一声接一声,颜之衍蹙眉,冷声道:“他们又围城了?”
小太监答道:“回皇上,淮阴新帝说找到最后一快玉符了,让您带着公主和五公主去换。”
颜之衍唇角微挑,嗤笑起来:“凭什么让朕去见他,你去传话,让牧危一个人带着玉符进凉州城,亲自来换公主和五公主。”
小太监点头,赶紧退了出去。
牧昭昭见人走了,将胳膊抬到他面前,委屈道:“手,踩疼了!”
颜之衍心情颇好,拉过她的手对着冷黄的光细细瞧了瞧,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瓷瓶,轻轻给她揉,边揉边道:“昭昭,想不想看瓮中捉鳖?”
牧昭昭双眼澄澈明亮,里头倒影着他的笑脸,紧接着也笑了起来,“好呀,好呀,捉来给昭昭吃。”
她的笑委实太灿烂,冷燃的烛火都被点亮了几分,颜之衍心头一跳,心里有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有个人心里眼里全是他,目光也永远追随着他,没有他就活不了。
真好!
他手上不自觉加大力道,原本只是有轻微疼痛的手臂,被他按得红肿起来。
牧昭昭惊叫出声,用力的想抽回自己的手。
奈何颜之衍死都不肯放,俯身贴进她的耳尖,冷声道:“既然拉了我的手,就不准放开。”
温热的呼吸,森冷的语气,像条随时准备咬人的蛇,窜进牧昭昭的脖颈。
她冷得打哆嗦,眼泪啪嗒啪嗒的掉。颜之衍被她哭得心烦,大拇指粗鲁的揩着她的脸颊。
“别哭了,再哭就把你丢掉。”
牧昭昭立刻禁声,红肿着眼泡,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颜之衍起身穿衣,“走,带你去捉鳖!”
——
高高的城楼上,小太监将颜之衍的话转达了。
城楼底下的寒奇立刻喝道:“当我们皇上傻吗?一个人进去,万一有陷阱怎么办?”
小太监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的滴下,“皇上说,若是牧危不来,等会送来的就是公主的手指。”
淮阴的十万大军都忍不住开始叫骂,声音直接盖过了呼啸的北风。
“缩头乌龟,让我们皇上一人进去,肯定图谋不轨。”
“是啊,皇上英明神武,不可能上当。”
“叫你们胆小鬼主子出来。”
“......”
东方落出鱼肚白,天渐渐亮堂起来,风沙吹迷了人眼。
牧危举手示意所有人安静,方才还嘈杂的十万大军立刻安静下来,齐齐朝着他的手看去。
花影和月影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就听到他道:“朕进去,开城门!”
那小太监终于松了口气,底气足了些,大声道:“让你们的人集体后退一百步,你上前才开城门。”
寒奇指着那太监的鼻子骂道:“别太过分!”
“皇上说,若是牧危不同意,等会就送公主手指过来。”
这句话像掣肘牧危的一圈掉脖绳,他再次摆手:“集体后撤一百步。”
寒奇急道:“皇上!”
他转头看向寒奇,眼眸里是执拗义无反顾。
寒奇看懂了,低下头,咬牙挥动着令旗,十万大军齐齐后退一百步,尘土被踩得飞扬,震得城楼上的士兵心尖一颤,强自镇定。
“淮阴新帝,请吧!”
牧危靠近月影,轻声道:“等我进去半刻钟,立刻让寒奇进攻,不论生死,若有反抗,片甲不留。”
月影点头:“主子,小心。”
牧危下马,孤身一人,朝着凉州城的城门一步一步走过去,当初他和公主逃出城门的画面一帧一帧在脑海里闪过,牧危唇角微翘。
呢喃道:“公主,别怕!”
十万大军目送着他们的帝王朝着城门而去,直到他站在城门口,沉重的城门打开了一道口子,有人大喊道:“进来吧!”
第84章 84
凉州的长街上空旷又荒凉, 随处可见被风吹起枯黄的落叶。长街两边的门皆是虚掩着,一双双仇恨又惊惧的眼睛从门缝里透出,死死的盯着街上唯一移动的身影。
也不知从哪里跳出一条不怕死的狗, 冲着牧危‘汪汪’的乱吠, 追了一路,却碍于牧危身上的冷冽气息不敢靠近。
凉州牧危很熟,他被关在这里大半年, 逃出来后又在城中躲了两日, 即便闭着眼也能摸到临时的皇宫。
整座皇宫依山而建,山后是万丈瀑布, 瀑布之下是一道狭长而湍急的河流,河流绕山而行,据说顺水漂流能到达东瀛的哑海。
说是皇宫其实也不算是皇宫, 顶多算是一处还算大, 但做工粗糙的行宫。
行宫的宫门还算高大, 然而宫门处只站着两个战战兢兢, 年纪有些大的老兵, 实在是凉州城内能用的人都抓去守城门了。
那两个老兵看见牧危眼神惊惧的四处乱窜,慌忙推开宫门,让他进去。
两重宫门被打开, 吱呀声刺耳的声音让人发毛,宫门里又是一道狭窄甬长。
当初在建行宫时, 颜匡是想建得和旬阳皇宫一样雄伟,奈何人力财力有限,光是个宫门过道都建得又狭窄又粗糙。颜匡郁闷了好几日,将这气撒在他身上,拿着鞭子就是一顿抽。
牧危轻微嗤笑, 沿着狭窄的宫道一步一步走向寂静无声又危险重重的行宫。
整座皇宫只听得到他的脚步声,走出宫道,面前豁然开朗,空旷开阔的演武场上只站着一个宫婢。
那宫婢见到他过来,穿得厚重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规规矩矩行了礼,压着害怕,轻声道:“您跟奴婢来。”
牧危一言不发的跟着她身后走,暗处无数双躲藏的眼睛往这边看,如果说一年前的凉州行宫还只是压抑,悲伤,那么此刻就被颜之衍整得像阴间,萧条又阴森。
宫婢带着牧危走了许久,绕过一座座不大的宫殿,直接往后山去。清新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铺满白色残花的小道,小道两旁种满高大的白玉兰花树,花树层层叠叠向两边延伸,不是两排,是一整片花林。
风吹过,玉白的花瓣纷纷摇落,漫天飞舞像是坠入人间难得的浪漫。
宫婢每走一回这白玉兰花林,都要惊叹一番,她侧头往身后瞄了眼,身后的人面色依旧,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仿若没看到这番景致。
宫婢打了个抖,瞬间觉得这花林不美了,反而有些冷,纷纷扬扬的梨花白像是要扑过来将人掩埋。
她加快脚步往前走,白玉兰花林的尽头是一栋独立高耸的云楼。
正门口上书三个大字‘公主楼’。
婢女停下步子,指着前面的楼:“到了,公主和皇上就在里面。”
牧危独自走上前,推开沉重的殿门,殿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他站在殿门口观察。
四周的门窗紧闭,大殿的两旁点了几盏鹤行烛台,烛火微微的摇晃照亮正厅中央,正厅的正上方悬挂着一盏五彩琉璃宫灯,宫灯的四周点满油灯,从下往上看,整个公主楼上方是空荡向上延伸阶梯。阶梯的尽头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楼不像是用来住人的,倒像是一个天然坟墓!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出现,于是出声道:“我来了,公主和昭昭呢?”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明明很轻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没有人回答他,大殿的地底下突然响起轻微齿轮锁链转动的声音,接着琉璃宫灯正下方升起一块冰玉床,床的上方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即便灯火昏暗,牧危也一眼认出了那人就是公主,他再也不顾任何事,朝着玉床跑去。
往日鲜活的公主此刻静静地躺着,面容平静得他有些害怕,他凑近双手捧着她脸颊,急切的喊了声:“公主!”
床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他瞳孔微缩,又稍微用力摇晃了两下,她的头随着他的动作毫无生气的摆动。
“公主……”
“公主,醒醒!”
“....别睡了.....”
他想将人抱起来,才猛然发现公主的四肢被精铁牢牢的固定在玉床的四周。
牧危眼睛里血丝蔓延,渐渐变得赤红。他将精铁检查了一遍,连锁孔都没有,完全是扣上去的,除非精铁弄断。尝试着用手去掰那精铁,然而没有丝毫用处,他干脆拔出软剑,小心翼翼的砍了两下,精铁一丝缺口也无。
他神情渐渐有些癫狂,隐隐有发疯的架势。
就在这个时,琉璃宫灯之上响起颜之衍凉薄的声音:“玉符呢?”
牧危豁然抬头,看向颜之衍的反向,那张脸映衬着灯火,笑得异常阴冷。
牧危将刻好的玉符摊开放在手心,“将公主放了。”
颜之衍嗤笑:“若是一块玉符只能放一人,你选公主还是昭昭?”其实这个问题就是白问,皇后杀了牧危母妃,还害他至此,他待昭昭如常全是因为公主的关系。
不过他就是想问,想让痴傻的昭昭听听!
“我选杀你!”
牧危答非所问,颜之衍也不生气,他道:“将玉符抛上来。”
叮!
“接着!”牧危暗自催动内力,玉符穿过琉璃宫灯朝着颜之衍面门而去。
颜之衍眼中尽是兴奋之色,但眨眼玉符撞在了右边突出的烛台上,朝着楼梯的边角撞上去,他心中一紧人已经飞身去抢。
与此同时,牧危脚点在玉床上,飞身而上,在琉璃宫灯上借力剑尖直取颜之衍命门。
既然敢让牧危来,颜之衍必定做了完全的准备。眼看着剑尖还有一寸就能刺进颜之衍皮肤,头顶却突然掉落一座牢笼,压着牧危往下坠。
他只能快速下沉,翻身往后撤。
砰!
漆黑的牢笼撞击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牧危才刚躲开,他的正上方又掉下一只更小的牢笼,这次来不及反应,就被罩在其中。
砰砰砰!
公主楼门窗全部被打开,甚至连楼顶都开了一扇天窗,原本漆黑的公主楼内瞬间敞亮,一束天光打照下来,人玉床上的公主笼罩在其中,纤毫毕现。
一排排弓箭手持着弓箭对准里面。
颜之衍手持着玉符落在玉床旁边,阴沉愉悦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