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陈亦行面无表情看着这段话。
你敢信?
呵,我有什么不敢信的。
说出来你倒是可能不敢信,我就在现场。
顶端的“正在输入”就没有停止过。
这女人当面和背面都话痨。
赵又锦自顾自地说着。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对了,那家会所叫南锦花园,就在城南别墅区那边,你要是没去过的话,强烈推荐你也去吃顿晚饭。烟花秀在每晚九点,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是非常震撼,非常浪漫!
下一条。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谢谢你的咖啡,晚安!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好地方人人都能去,又没人规定只有他能去。
啊,她可真机智。
接下来的时间里,赵又锦一眨不眨盯着对话框。
只可惜一分钟过去。
五分钟过去。
十五分钟都过去了。
要不是微信没有下线功能,赵又锦简直怀疑他没收到信息。
这人也太没礼貌了吧。
人家给他热情推荐这么多,最起码说声不用谢,晚安。
说一声会死吗?
最后赵又锦抱着手机睡着了,还做了个诡异的梦。
梦里她又来到了南锦花园的顶楼,正端着盘子品尝美味,抬头仰望绚烂夜空时,有人抢走了她的盘子。
她一扭头,发现陈亦行冷冷地看着她。
“你,你要干什么?”她很害怕。
男人不说话,只掰开她的嘴,一股脑将点心往她嘴里塞,塞到她都咽不下了,依然不停手。
她痛苦地扼住喉咙,“喘不过气了!”
而陈亦行狞笑着,口口声声说:“让你偷吃我的樱花奶酥!”
……
从梦里惊醒时,天色已泛鱼肚白。
赵又锦觉得喘不过气,后知后觉从脸上揭开早已干掉的面膜。
原来是她睡姿不太老实,导致面膜移位,覆住了口鼻……
恐怖的梦境还历历在目。
赵又锦掀开被子,痛苦地坐起身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
越到十二月底,越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大概是社会各界人士的常态。
年关将至,赵又锦从朝九晚六的作息,成功变成了朝九晚十。
偏偏跑了个现场,事主是个创业失败、刚刚失婚的男青年,坐在顶楼嚎啕大哭,随时准备一跃而下。
赵又锦和冯园园拨开层层人群。
一位中年大妈冲过来:“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
赵又锦迟疑道:“是您打的热线电话?”
“是是是,是我打的。”
冯园园左右看看:“警察呢,比我们还晚到吗?”
大妈说:“我没报警啊,第一时间就惦记着通知你们。”
赵又锦:“……”
赵又锦:“不是,有人跳楼,您为什么不报警啊?”
通知记者有什么用?她们又没学过谈判技巧,难道还能干警察的活?
没想到大妈咳嗽两声:“那什么,我记得拨打热线电话,提供新闻线索,可以领取现金奖励?”
赵又锦无语,和冯园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生命无价,在有的人眼里却抵不过两百块钱。
围观群众怕男子一时激动,失足掉下来,催促着记者上去开解。
冯园园磕磕巴巴解释,记者并不精通开解人这项技能啊,可群情激奋,两人赶鸭子上架,还是去到了楼顶。
人命攸关,两人都如履薄冰。
要是因为她们措辞不当,男人直接跳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冯园园吓得牙齿都在打颤,最后还是赵又锦硬着头皮打开局面。
“先生,我们是来帮您的,您有什么苦可以跟我们倾诉,千万不要想不开!”
台词很耳熟。
感谢那些年TVB拍过的神剧,以至于危急关头,第一时间浮现在脑中的竟是《谈判专家》的经典台词。
谢天谢地,男子还没有激动到拒绝沟通,只是嚎啕大哭,冲着两人哭喊。
原来他创业失败,又和妻子刚刚分开,受不了打击,这才自寻短见。
他哭得不成人样,诉说着自己创业有多辛苦,没想到生活却给予他致命一击。
“别人都是朝九晚五,就我起早贪黑……”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一分钱没赚到,还把家底都折进去了!”
“我老婆也不要我了!”
……
人类的本质是什么。
复读机。
束手无策的两人在听他翻来覆去念了无数遍后,终于等来了警察接手。
大概是哭诉多遍,男子也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最后成功被警察解救。
只是离开现场时,赵又锦和冯园园都很沉默。
说到起早贪黑,日日加班,同为社畜的她们可谓深有体会。
别人都在讨论:“元旦有什么计划?”
她们只能含泪微笑:“加班。”
“假期是什么?别打扰我工作。”
拖着沉重的身躯,带着更加沉重的心情,赵又锦离开新闻大厦时,又是一个深夜。
地铁末班车,车厢里的人群皆是神情疲惫。
像极了一群没有情绪波动的丧尸。
半路突然接到舅妈的电话,手机铃声响彻整节车厢,丧尸都被惊醒了,纷纷投来谴责的目光。
赵又锦正在打瞌睡,急急忙忙接起电话,又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
“又锦,你弟弟是不是上你那儿去了?”
“我刚下班,还没回家——”
舅妈着急地打断她:“这小子,第一次模拟考考砸了,放话说不参加高考,跟你舅舅大吵一架,今天晚上离家出走了!”
——
赵又锦是舅舅舅妈带大的。
很小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后来父亲因工作变动,受邀去芝加哥从医。
那时候她还在读小学,父亲倒是考虑过带她一同出国,但她性格绵软,尚且不通外语,对于去异国他乡求学这件事,非常抗拒。
舅舅舅妈顺理成章接下她这块烫手山芋。
生活没有小说那样一波三折,他们都是善良的人,像对待亲生子女般养大了赵又锦。
家里还有个儿子,名叫李煜。
对,就是李后主那个李煜。
这位表弟小她四岁,过完年就要参加高考了。
两人从小处到大,跟亲姐弟没什么两样。
赵又锦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躯,打起精神来,继续新一轮的“真相探索”。
从舅妈那里打听到来龙去脉后,她踏出地铁站。
“舅妈你别着急,我马上到家,估计李煜在门口等着我呢。”
臭小子走得急,一没带钱,二没带身份证,除了投奔她还能去哪?
果不其然,急匆匆跑到楼下时,有个瘦高的身影正老神在在坐在大堂里。
大堂里灯火通明,墙上挂了副色彩斑斓的油画。
画前有两张椅子,供住户休息。
李煜就这么翘着二郎腿坐在上面,手里拿着只switch,嘴里含只棒棒糖,双眼放光操控着手柄。
正打得激烈时,冷不丁被人一把抽走游戏机。
“哎哎,干嘛啊——”他一抬头,正对上赵又锦的面瘫脸,“哟,回来了?”
不等赵又锦说话,他就抢先发难。
“还知道回来?赵又锦,你看看这会儿几点了?你一女孩儿家,深更半夜在外面瞎混,小心我跟我爸妈告你状!”
赵又锦面无表情:“你在这儿干嘛?”
“想你了呗。”李煜说得很自然,“上你这儿看看,顺便问问你实习得怎么样了,关心关心你。”
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二大爷来了。
赵又锦眯眼:“哦,是来看我的啊?”
“不然你以为?”
“我以为是有人考砸了,离家出走,结果无家可归,跑来投奔我呢。”
“……”
李煜噎了噎,然后理直气壮说:“那只是一个方面,我来这趟,主要原因还是为了关心你。”
“你还挺舍己为人啊。”
“那是。在下姓李名煜,字雷锋,号红领巾先锋队——哎哎,我说你怎么打人啊!?”
没等他把话说完,赵又锦已经一巴掌招呼在他脑门儿上了。
“我看你是脑子被门夹了,帮你清醒清醒。”
“不是,我大老远跑这儿来寻求安慰,你怎么都不关心关心我,问问我为什么离家出走啊?”
……
大堂里鸡飞狗跳。
姐弟俩吵吵闹闹,一个下达命令“你立马回去”,一个嚷嚷着“老子死也不回去”。
最后李煜不耐烦了,从她手里夺过Switch就跑。
“当我白来一趟,别跟我爸妈说见过我!”
“你上哪儿去?”
“不要你管!”
真说起来,他的个子比赵又锦还要高出一个头,往门外一跑,赵又锦压根追不上。
但追不上也要追,她只能拼命挥动小短腿,大喊着“你给我站住”。
深更半夜,小区里人很少。
除了不远处有人踏着夜色归来,一身凛冽。
年关将至,陈亦行也很忙,今天有个应酬谈到深夜,免不了沾酒,遂把车留在公司,打车回来。
没想到进了小区,大老远看见一男一女在狂奔。
男的在前,跑得风风火火,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
女的在后面气喘吁吁,大喊着“你给我站住”。
他一顿,男的就跑过了眼前,手肘还擦撞到了他。
陈亦行眉心一皱。
“对不起啊。”那人头也不回继续跑。
然后他才看清,迎面追来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古怪女邻居。
赵又锦上气不接下气狂奔而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帮帮我……”
陈亦行:?
“快,快帮我抓住他!”
什么情况。
抢劫?
陈亦行在原地怔忡片刻,只来得及看清女人焦急的眉眼,和那片光洁额头上浮起的一层薄汗。
这时候好像不该计较两人的关系其实称不上友好……
在她焦灼催促下,陈亦行转身大步流星追了上去。
“小偷”的手里的确拿着什么,夜色里看不清楚,他只能下意识猜测也许是手机,也许是钱包。
两人的身高差距很小,但少年正在发育期,身姿略显单薄,不如成年男人颀长有力。
没跑出多远,陈亦行追上了他。
李煜还没看清眼前是谁,就察觉到胳膊被人一把抓住,下一秒,有人重重一推,将他按到了一旁的路灯上。
肩胛骨传来一阵剧痛。
少年吃痛地叫出了声,抬头一看。
一个陌生男人。
“你谁啊你?”他愤怒地挣扎起来。
却被男人死死摁住,还伴随着森冷的威胁:“如果我是你,就会老实待着。”
下一秒,手里的Switch被人一把抽走。
李煜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清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就这么一眨眼功夫,赵又锦总算追上来了。
寂静的深夜,小径旁的两人像在上演警匪片。
年长些的男人显然以压倒性的优势占据上风,将少年牢牢摁在路灯柱子上。
而少年手被人反扭在身后,原本白皙的脸涨得通红,眉宇间难忍痛意。
赵又锦惊呆了。
那可是右手,高考生价值千金的右手……!
她一把推向陈亦行:“放手,快放手!”
陈亦行被推了个猝不及防,再加上少年在挣扎,前后夹击,他后退几步,堪堪稳住身形。
?
没等他发问,推他的人倒是又惊又怒地质问他:“你干什么?”
他干什么?
陈亦行错愕。
不是她叫他追上来,替她抓小偷?
万万没想到赵又锦一脸心疼地拉住那个“小偷”,又是检查胳膊,又是问他痛不痛。
“伤到哪里没?”
“手没事吧?”
“要是手受伤了,舅妈一定会杀了我们!”
李煜还处在震惊之中,抽回手,指着几步开外的陈亦行:“不是,这男的谁啊?我们姐弟俩的事,关他屁事,他这么激动干什么?”
这次轮到陈亦行怔住了。
什么?
姐弟俩?
他霍得把目光转向赵又锦:“不是小偷?”
“当然不是!”赵又锦也一脸错愕,“这是我弟弟!”
短短一瞬间,真相大白。
竟然是个可笑的乌龙。
偏偏那个女人还好意思一脸谴责地看向他:“陈先生,你也太冲动了!也不问清事情原委,不分青红皂白就跟人动手。我弟弟明年就要高考了,万一受了伤,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陈亦行:……
是,是他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