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在骂他,或者是求那没用的神佛。
真奇怪,做什么不来求他,反而去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只是个新手,来日方长啊大哥,一上来就杀人实在太刺激了!”
李弱水步伐凌乱,一边要挡刀,一边还要压着身后那人的疯劲,在场的人没有比她更累的了。
或许今晚月色很好,或许是他实在太开心了,他竟然收了手,将李弱水推出了包围圈。
“好好学着。”
李弱水踉跄着出了圈,抬眼看着他,心下不妙。
此时的路之遥像是被解了封印一般,明明唇畔的笑如同今晚的月光,透澈轻柔,下手却招招致命,狠辣至极。
马车里的人放下了车帘,敲敲车壁,那小鬼立刻跃上马车,甩着鞭子加快速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弱水看着路之遥如痴如醉的神情,不禁皱起了眉。
路之遥这人的笑容看起来和善温柔,但实际上就仅仅是将人当成畜生宰割。
杀人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能带给他刺激的游戏,但为了不招惹多余的麻烦,他选择在合理范围内来做这件令他愉悦的事,所以他之前会选择去接悬赏令过活。
但归根到底,人对他来说不过是游戏道具、咩咩待宰的羔羊。
即便是陆飞月和江年,他也仅仅是态度好一些,若杀了那二人能发生一件趣事,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拔剑,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后利落动手。
那么在他眼里,她也不过是待宰割的羔羊之一吗?
她之前得到的系统评分是中等,说明之前的攻略方法不可取,或者说还不够。
但是——
正如他之前所说,一个人原本就没有爱,又怎么可能去爱人。
她会不会一直都是评分中等,她做的一切会不会都是无用功?她是不是根本就回不了家?
前来送人头的黑衣人一个个倒下,掩护那架马车离开。
路之遥的衣上染了血色,在这夜色中转成浓黑,像是在衣袍上泼墨而成的山水画。
他长叹一声,将手中的剑扔到地上,发出当啷的哀鸣。
长久以来说不明的郁闷和烦躁在此时烟消云散,他擒着笑,抑住因兴奋而颤抖的眼睫和手指,转身走向李弱水。
“怎么样,方才的招式有哪里不懂么?”
他半蹲着问她,衣袍凌乱,眼睫略弯,温热的血液从他脸颊上滑下,显出一种凋败又柔和的美。
但问到一半,他的身体便自己静了下来。
发泄出去的郁闷和烦躁再次涌来,比之前更甚,铺天盖地的似要将他淹没。
“你也在怕我。”
25、樱桃红与荔枝香(一)
“你也在怕我。”
语气冰冷, 神色平静。
路之遥单膝跪地,向来温柔的脸上不再挂着笑,甚至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丝堪称烦躁的意味。
但李弱水久久没有回音, 不知在做什么,他根本看不见她的神情。
路之遥长叹一声, 将湿透的衣袍脱下扔到一旁。
柔顺垂坠的外袍下, 是白底红纹的劲装,黑色腰封勾勒着腰身, 箭袖凌厉, 一如他这个人。
“你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出乎意料,弄得他难以自控, 即便方才杀了不少人此刻也半点开心都没有了。
路之遥说着话, 低头擦着手上的血迹,面容隐在阴影中,笑意全无。
好烦啊,杀了吧。
杀了她就不会有这些奇怪的感受了。
杀了她就能解脱了。
一定要在她厌烦恐惧之前杀了她。
路之遥擦干净了右手,白皙的指尖触上她的脖颈,略带几分依恋意味地摩挲着她的颈脉, 随后缓缓收紧,没有给她一点狡辩的机会。
“我不想听你说了, 你只会骗我。”
指尖寒凉,一如以往,即使沾了这么多温热的血也没能让他暖起来。
【警告!警告!检测到真实危险, 请宿主及时应对!】
【一旦死亡,攻略无法开启,宿主将滞留于书中世界!】
这系统平时不响,这时候滴滴滴地吵得她脑袋疼, 大概这小疯子是真想杀她了。
路之遥情绪变化奇怪,由两人合作抓鬼到如今这个被掐的局面,有些出乎意料,却似乎又在她意料之中。
如果是路之遥,他会做什么都不奇怪,包括杀她。
颈上的手慢慢收紧,李弱水仰着头,感受到了那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喉口疼痛难忍,颈脉渐渐挤压,似乎连血液都流得慢了一些。
她哽咽着抓住他的手腕,费力地挤出了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喜欢……杀人……”
大多是气音,很难分辨其中的意味,但路之遥听懂了。
原本打定主意不听她多说一句话的,却还是在这时下意识松了手劲,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路之遥指尖摩挲着她柔软的侧颈,硬生生地压下烦躁,勾起一丝笑。
“你又想说些什么,还想打赌?现在我似乎有些烦这个了。”
得了喘息的机会,李弱水喘着气,不顾隐隐作痛的脖颈,声音沙哑地重复了一遍。
“没想打赌,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杀人。”
路之遥笑了一下,拇指抵住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仰起头看他。
“自然是因为开心。你逗猫为何开心,我杀人便为何开心。”
似乎想到了什么,路之遥歪歪头,唇畔扬起一个清浅的笑,看起来干净又安静,就像他身后的月光。
“你也想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清浅的笑容骤然拉大,变得有些扭曲,就像日光被黑影割裂。
似是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诞有趣,路之遥抑制不住地低声笑了出来,笑得胸前的发丝都微微颤动。
“不是。”
李弱水声线喑哑,时不时咳嗽几声,看着他笑的模样,心中没有害怕,润泽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付出越多,收获的东西也会越多。而杀人不过是你出剑一瞬的事,得到的快乐也仅此而已了。
世上快乐的事绝不只有杀人这么简单,你不想知道其他人在为什么而高兴么。”
路之遥收了笑,收了手,没再说话。
这句话他实在太熟悉了。
从小便被囚禁在院中,他想要走出去,等到走出去后才发现,这世间和那院中一样污浊,一样没有意思。
他听过不少欢声笑意,但却不能感同身受。
直到他第一次将剑插/入别人的身体,那份温热、那份刺激、那份心安,无不震撼着他。
但现在,这份快乐似乎不够填补他内心的空洞了。
“……我想知道你为何而高兴。”
其他人与他无关,他也从不在意,但是,他想知道李弱水的想法。
真是好笑,他上一刻明明还想杀了她,这时却还是被她的话牵走了思绪。
李弱水捏紧衣角,咽了下口水,声音有些飘忽。
“你真的想知道?”
路之遥还没点头,便感受到李弱水朝前凑近,原以为她要反抗,却没想到她搂住他的肩,呼吸渐渐靠近。
她今日动了不少杏仁酥,呼吸间带着淡淡的奶香,只是有些紧张,就连凑近他时都是颤抖的。
路之遥僵直着身体没动,心脏狂跳,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可他确实又说不出来。
直到微风吹过掌心感到一阵凉意时,他才知道自己早已出了薄汗。
紧张、好奇、心悸、愉悦,还有太多难以言明的情绪出现,就连呼吸都下意识收住了。
甜香越来越近,快要和他呼吸交融在一起。他从未与人有过这样距离的接触,似乎都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温度。
路之遥下意识后仰了一些,略红的唇露在月光下,泛着细微的光泽,如扇的睫羽也在微颤,像是在等待惩罚,又像是在等待指引。
柔柔凉凉的触感落在唇角,她轻轻抿了一口,像是蜻蜓点水,又飞快地撤了回去。
李弱水方才一直在纠结,她没亲过谁,纠结了一会儿才选择了亲嘴角,像吃雪糕一般抿了一口,莫名其妙地尝出了一点甜味。
她捏着衣角,手有些抖,除了紧张之外竟然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她这么做只有一个最简单的目的,让他将她从待宰的羔羊里提出来,意识到她的不同。
原本是想要循序渐进的,但方才情形紧张,这个大招只能搬出来了。
路之遥此时微微仰头,双手撑在身后,一副任由采撷的样子怔楞在此地。
“你高兴么?”
李弱水凑到他耳边问出这句话,声线沙哑,尾音颤抖。
夜风缱绻,将这句话卷到了他耳中,只觉得痒。
路之遥唇角微动,似是要说些什么,李弱水却在下一刻一头撞进了他怀中。
他愣了一瞬,随后搭上她的脉象,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晕了。
路之遥说不清此时心里的感受,只觉得像雨滴落到树叶上,淅淅沥沥,每一片树叶都为雨滴的到来而颤抖。
他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晕倒的李弱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李弱水能晕得这么巧妙,当然不是真的晕了,她心理素质没这么弱。
但她知道此时最好的方法就是睡遁,所以她开启了系统的回忆奖励,立刻陷入了梦境。
不对,应该是路之遥的过去,真实的过去。
此时她轻飘飘地落到街上,看向街角那处。
*
“母亲,请让我带人去找李姑娘。”
郑言清作揖垂眸,没有和郑夫人有一点的视线接触。
李弱水二人发出的声响足以惊动郑府的守卫,他们看到躺在榻上的郑言清时大吃一惊,急忙将他送到了郑夫人跟前。
他没心情去听郑夫人担心的话,只想带人前去帮助李弱水。
郑夫人挑明了烛火,将房内照得通明,生怕这样暗的光会伤到自家儿子的眼睛,等到她烛火都点好后,她才让伺候的丫鬟出去,转身看着他。
郑夫人勾着得体的微笑,像是哄小孩般带着他走到耳房,似是没听见方才他说的话。
“现在已经丑时了,今晚就睡耳房吧,明日早起还得温书,省试不远了。”
郑言清垂眸不看她,手握成拳,话里带着深深的无奈。
“娘,您听见我方才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郑夫人慈爱地拍拍他的衣领:“但她不过是来冲喜的,咱们还可以再招,你没大碍就好,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又是这样。
即使他刚才差点丢了命,他娘也没有半分心疼,话里话外全是几月后的省试,他的存在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族争光。
“之前我问草药的下落您也说我不该操心,那我能操心什么呢?整日将我关在院中,这个家里有什么是我知道的吗?”
郑言清挣开郑夫人的手,直直地看向她。
郑夫人见他面带不虞,一下慌了神,她可听说不少学子因为心情不好整日都看不进书。
虽说她儿子天资聪颖,但也架不住整日看不进书。
“你看你,不过是草药这样的小事,这也要和娘置气?”郑夫人过去关窗,一边关一边说。
“这草药你用不了,就把它放到书房暗室了。你不用急,这也不是瞒你,想要什么娘去给你拿,你看书就好,不用为这等事劳烦。”
“郑家富甲一方,却只能世代经商,没人考过功名,连乡试都过不了,不少人用这个来刺咱们。
现在出了你,若不是前几年突然得病,现下怕不是已经中状元了。”
郑夫人满怀希冀地看着他,那眼神虽然温柔,却总是少了几分母子的慈爱味道,多了几分拜托意味。
“家里产业有哥哥姐姐,你考官就好,娘都是为了你……言清!”
郑言清从小听到大,早就乏了,得了药草的所在地,他也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家里不拨人,他便自己去。
李弱水也是被他连累的,他不能让她因为自己出事。
“你去哪……快跟着二少爷!”
郑夫人原本温柔的声音突然尖利,双手挥着让院外守着的护卫跟上他,生怕他出什么事。
郑言清身体不好,常年喝药,明显跑不过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没过多久便被拦了下来。
他皱着眉,固执地往大门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到郑府大门,家丁在他的眼神下,犹犹豫豫地开了门。
漆红的大门打开,露出路之遥的身影,他背着李弱水站在如水的月光中,唇畔含笑。
“郑府不安全,本想直接带她回客栈,但我的剑还在你房里。劳驾,能不能将它还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李弱水再次救回性命,也要感谢她的嗓子坚强。
如果当时被掐没能说出那句话,那么李弱水,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