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呢?他怎么还没到!”
郑老爷猛地一拍桌子,瞪大眼睛,将不少人都吓了一跳。
“来了来了, 找到陈玉了。”
郑府的老管家将陈玉带了上来,虽说他掩饰得很好,但他的右脚走起路来还是稍微有些不自然。
陈玉一脸讶异地看着这样大的排场,加快了脚步走到大堂中心。
“老爷、夫人,这是怎么了?”
他神情困惑,似是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果然会这样,李弱水一点都不惊讶他这副神情,这种没有确凿证据的事他当然会极力否认,说不定还要反泼脏水。
“你装什么?”
秦方看着陈玉的表现不免嗤笑一声,他这时候突然想起自己读书人的那一点清高了。
“大丈夫一人做一人当,还演上戏了。”
陈玉看着他,暗咬了下牙,面上还是那副疑惑的神情。
“这位公子,你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这两人在狗咬狗,郑言清看了陈玉一眼后又垂下了眼睫。
他从小在府里便没有朋友,童年的乐趣只有温书,陈玉是唯一一个愿意翻墙来找他玩的人,还会给他带许多他没吃过的东西。
即便他病重后两人便疏远了,但他依旧将陈玉看作好友,从没想过给自己下毒的会是他。
难道幼时与他一同吃的东西也是早早被下了毒的么?
或许吧,不然他病倒的事要如何解释?真的是意外生病么?
“我亲眼在秦方的府里看到陈玉了,这算捏造的证据吗?”
郑言清没有看向陈玉,而是看向了主位上坐着的郑家二老。
郑夫人看向陈玉,皱着眉问话:“这你如何说?”
“冤枉啊夫人,是您看着我从小长到大,我在府里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前几年秋,我还为眉小姐挡过贼人一刀,如何会害二少爷?”
陈玉看起来委屈极了,不停地拍着大腿诉说,眼里含着泪,像是被冤枉狠了:“或许是少爷读书太用功,眼花了。”
这句话像是突然提醒了郑夫人,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反而转头看向郑言清。
“儿啊,你今日出去玩这事便不计较了,但再过不久夫子要到了,你先回去等着他,这里的事娘一定给你查清楚!”
又是这样。
郑言清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无力地看着众人,一时情绪翻涌,没忍住咳了几声。
谁都说他聪明,但他从小到大都没想清楚过,家里人喜欢的到底是他本人还是那个能入仕的神童。
或许不是没想清,只是他一直抱着幻想罢了。
现在这场面就像是一场荒诞的闹剧,既然没人在意,不如罢演,反正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为什么让他走?”李弱水一脸疑惑地看着郑夫人:“这是他的事,他还是证人,做什么要让他离开?”
郑夫人看着李弱水,有些不满,但还是勉强勾出一个慈爱的笑。
“弱水,我们家向来如此,言清需要温书考学,这样的事难免会扰乱他。”
“你怎么知道他会被绕乱?”李弱水转眼看向郑言清:“这种事打扰你吗?”
郑言清移开视线,不再和郑夫人对视:“……这是我的事。”
郑夫人面上的笑挂不住了,一脸不高兴地看着李弱水。
“弱水,你该知道自己的职责。若是挡了言清的路,我们会为他另找一个贤内助。”
???
还有这样的好事?
“他完全可以留在这里。”李弱水立刻站了出来,试图再添把火。
“你们怎么总替他做决定,不累吗?这么大个人,要走要留不能自己决定,他以后做官怎么办,更何况人家不想做官。”
郑家二老面色阴沉,郑言沐喝着茶不置可否,郑眉则是极为同意地点着头,看李弱水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欣赏。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下毒这件事弄清楚。”
最好让她今日就能离开,还能有时间去豆腐坊借只猫。
她走到秦方身边,拿过他掌心的药包举给大家看。
“怎么全家只有郑言清一个人久病缠身,是他倒霉吗?肯定是有问题,既然今天下毒的人都打算招了,做什么要听一个小厮的话,毒已经下了,是不是他重要吗?”
李弱水拍拍秦方的肩,示意他说出来。
其实她没有想通秦方愿意招供的原因,他一旦承认了,牢狱之灾是必不可免的,这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但秦方的事属于剧情之外的内容,只要他如同原著一般被抓进大牢,这个案件就能结束。
她想要系统发的回忆碎片,更想知道这次的判定结果,如果分高,就能完全确定路之遥心动了。
“没想到,原来天之骄子在家竟是这样的。”
秦方说了这话,笑得不可自抑,眼角都出了些眼泪。
“原来我一直以来嫉妒的是这样一个人,你的处境也不比我好到哪里。”
郑言清没有多大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从幼时我便嫉妒你,你从未上过学堂,却莫名其妙成了书院里的榜样,成了大家争相超越的人,可笑的是根本没人见过你。”
“我没日没夜地努力温书,想要打败你这个不存在人,最后乡试你夺了魁首,凭什么?!”
秦方这话状似真情实感,却时不时往郑家二老那处看一眼,看到二人脸上隐隐的骄傲时松了肩膀,继续抒发感情。
“你郑言清是天子骄子,我就不是吗?论文章、论作诗,我们平分秋色,凭什么大家都看到你?我不服。”
秦方抬手指向陈玉:“于是我买通你家小厮,夜以继日地让他下药,让你再也没办法长途跋涉……”
“住口!”郑老爷一拍桌子,咬着牙指向秦方:“畜生!给我打!”
郑府的护卫上前来教训他,却也没敢下狠手,只能用拳头收着力教训他。
这个理由出口,周围的家仆面带不忿,郑眉也嫌弃地皱着眉,郑言沐垂眸喝着茶,偶尔抬眸扫一眼秦方。
李弱水和郑言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想法,秦方在撒谎。
难怪他这么有恃无恐,原来还留着后手。
“将他扭送沧州府衙,打点一下,关到最深的地牢里!”
郑老爷气得不轻,自己给自己顺着气,同时吩咐其他人:“赶快去找懂毒的大夫来给言清看病!”
秦方被压着走了,但李弱水看得出来,他放松了很多。
管家看着陈玉,叹了口气:“夫人,陈玉的事……”
“夫人,我真的冤枉,我和二少爷从小便是朋友,怎么会害他?”
陈玉还想打感情牌,郑夫人明显也有些动容,毕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但转念一想,她问了一句:“你从小去找言清,是时常去的吗?”
原本还很委屈的陈玉愣了一下,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只能讷讷答道:“是……常去。”
郑夫人看向了管家:“为何这事我今日才知道?”
管家沉默了一下,无言以对。
陈玉往某处看了一眼,抿唇不再辩解,他知道自己在郑府待不下去了。
知道了陈玉幼时常去找郑言清,郑夫人心中那点动容立刻便消失无影。
她带着笑看向陈玉,笑意却没到眼底。
“你在府里长大,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下毒一事我们不追究,但府里是不能再留你了。”
他有没有下毒不重要,他从小带着郑言清玩就是很严重的错误。
这样一场以下毒为开头的闹剧,被郑夫人三言两语结束,郑家二老甚至没有再问其他的细节。
因为——
“言清,赶快回东苑去,这个夫子是皇城来考察的,他在沧州不会留多久,不好让他多等。”
郑夫人似乎想亲自带他去,但还没上前,郑言清便立刻转身走了。
他身子一向单薄,纹着翠竹的袍角被风扬起,像是被折断了一般。
李弱水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祝你好运吧。”
现在该去豆腐坊借猫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等到路之遥。
李弱水低头摸着钱袋,不知道借猫的钱够不够。
在她离开后,大堂里有两人都看着她的背影。
郑言沐长长看了一眼,笑着将手中的茶杯放了回去,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郑眉低声询问身边丫鬟:“最近如何?”
“路公子似乎和他们吵架了,前几日自己离开了府上,后来有人看见二少爷手上缠着带血的绷带。”
“时机正好。”郑眉掩饰不住眼角的笑意,走路的步伐都轻松许多:“路之遥,让我丢脸至此,这是你自找的。”
*
哐啷一声,铁皮包裹的铁门被狠狠关上,秦方被推进府衙大牢深处。
此时依然是傍晚,这里却透不进夕阳,唯有火把在壁上发出微弱的火光。
这是沧州最严密的监牢,五步一个守卫,多少年来从未出现过偷跑以及劫狱的事,他在这里很安全。
果然,只要激怒郑家二老就一定能进这里。
秦方躺在草堆上,揉着身上的伤痕,没有半点入牢狱的担忧。
躺了一会儿后,牢门再次打开,走进来一位穿着清凉的红衣女子,她提着食盒走到秦方面前,心有余悸地打量着这幽暗的地方。
“今日突然接到你的信,还以为你是开玩笑,怎么真的被关到这里了?”
秦方没有过多解释,而是将视线转到她手中的食盒上。
“东西带了吗?”
“带了。”
她打开食盒,里面不是吃食,而是一些纸笔和一枚印章。
秦方拿出纸笔开始写东西,一边写一边念叨。
“沧州这么大,谁还没在府衙认识几个人,等你出去后把信给今日找你那人,到时我自然会出去。”
他今日在郑家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没有说出主谋,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个筹码。
悬赏令时效只有一日,只要躲过今日,他就打算离开沧州。
“真可惜了,以后再不能去烟柳巷找你。”
信写好后,他颇为惋惜地看着眼前这女子。
“是啊,以后再不能见,是得可惜一番。”
清润的声音从牢门外传来,哗啦一声响,铁门再次被拉开,路之遥点着盲杖走了进来。
秦方顿时瞪大眼睛,又探身往外看去,只能看到门缝处露出一片守卫的衣角。
“你怎么进得来这里!”
路之遥扬唇笑了下,慢慢向他们走来:“我为何进不来?”
“不对。”秦方想起什么,撑着身体往后退去:“你答应过他们今日不杀我。”
红衣女子看着两人,不自觉地抱着食盒离远了一些。
“我答应的是让他们带你走,可没说不杀你。”
他闭着的眼睫在火光下投出摇晃的影子,唇畔的笑也忽明忽暗,看起来诡异又绮丽。
“悬赏令上说今日杀你,自然不会拖到明日,我是个守信之人。”
秦方想要奋起反抗,却在瞬间被他制住,牢牢锁在怀里。
路之遥微凉的指尖没有触上他的脖颈,反而轻轻摩挲着他因为恐惧而微微痉挛的双眼。
他轻轻叹息一声,似是在警告,可语气却又那么温柔。
“以后可要好好管住自己的眼睛,别乱看别人的东西。”
路之遥的指尖毫不犹豫地插了进去,温热的液体顿时从秦方眼眶中流出,在摇晃的火光下像是浓郁的两道墨痕。
秦方痛苦地大叫出声,声音沙哑,不停地挣扎起来。
路之遥制住他不停颤抖的身体,安抚性地拍了拍。
“我是个盲人,不知道看得见是什么感觉,你睁眼试试,还看得到什么杨柳腰么?”
他说完这话后,将手中软弹的东西扔到地上,等着他的回答。
秦方当然回答不了,他现在已然痛到听不清别人的声音了。
站在一旁的红衣女子扔掉食盒,紧紧将自己的尖叫声捂在口中。
她在风尘中打滚多年,自然知道现在什么不该做。
“大概是看不见了。”
路之遥勾起一个笑,用手帕擦了擦指尖的血,顺手握上手中的剑。
“等你的眼睛痛过了,我再取你性命。”
有些事,就是要极痛才能记得住,虽然这人已经没有以后了。
“啊。”路之遥站起身,拔出了匕首,唇角的笑被火光拉长。
“不知为何,似乎还是有些生气。”
他转头面向红衣女子,乌发在身后散开,他压着情绪勾起笑容:“不走吗?”
红衣女子忘了食盒里的东西,飞快地跑了。
听着她离开的声音,路之遥不禁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