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徒弟马会长是见过的,但不熟,想不到这位小道长和她师父完全不同,对笼络周边人事如此精熟,真是奇哉。
那方山路上。
马家下人们走在后面,陈昭昭和东珉走在前面。
她逮着时机忽悠:“想不到山下妖怪这么嚣张,居然已经为祸多年害人无数,如果有朝一日能让天下清平该多好。”
东珉听见她状似不经意的叹息,心中一动。乱世之中,谁不希望天下太平呢?
东珉原本出身小地主家,作为独子自小锦衣玉食,那是当成心肝宝贝养的,可惜当时被粤桂战争波及,家产尽没,为躲避战祸不得已逃亡,在流离路上父母双亲死于乱匪手下,东珉因为年龄小逃过一劫,被匪贼卖到北方,后辗转为观主所救。
别看他总是一张面无表情扑克脸,陈昭昭却知道自己这个大师兄情绪起伏多的很,只不过因为童年际遇,不善表达罢了。
人家微表情还是很多的。
比如此时放空的目光和下垂的嘴角,表达他心中的认同。
陈昭昭顺势添柴加火:“师兄,师父虽然希望救民于水火,可因为身体缘故困在小小的苓山,我想继承师父宏愿!我准备创办一个机构,专门用来斩戮邪祟,至于那些一心修道并不为祸的,则多加管理以防生变,师兄不若与我同来?”
东珉脚步顿了顿,扭头看她。
陈昭昭一脸诚挚。
他有些犹豫,眉头皱起,好半晌才开口:“师父知道吗?”
陈昭昭暗中翻白眼,这个二傻子天天就知道师父长师父短,没师父你还做不成事儿了?
“师父自然是知道的,并且非常支持我!”她瞎话张口就来,一点不怕戳穿。反正笨蛋师兄不敢去询问师父求证,自己只要把他忽悠住了,搞定师父那里不过是迟早的事。
东珉怔了怔,没想到师父居然早知道了。
陈昭昭又是一把火添上来:“师父说你有肃清天下妖魔的志气,可惜他身体不好不能带你多历练,十分惭愧,特意叮嘱我,日后我们师兄妹一起,要多照拂师兄。”
这确实是师父会说的话。
三师兄妹里,唯独二师妹修为最高。三师弟有些小机灵,但在大事上没有二师妹看的长远透彻,只堪当小用,不能大用。至于东珉自己,为人憨厚,若一人行走江湖容易为人利用。
这些都是师父的话,东珉一直记在心中。师父救他性命,又抚养他长大,对师父他向来敬爱信奉。
听陈昭昭瞎忽悠一通,他心中已然信了十分,当下不再犹豫认真点点头:“既然是师父同意的,我便与你一起。”
Yes!
陈昭昭心里比了个剪刀手,面上不显露地夸奖他:“师父知道你我同心,肯定特别高兴!”
东珉面无表情,唇角却喜悦地微微弯了弯。
到了苓山观,马家人把东西放到柴房,跟陈昭昭和东珉道别便离开了。小师弟齐秀择听见动静出来,正巧瞅见他们,又看看柴房里的大堆小堆,惊讶的不得了,笑嘻嘻问:
“大师兄二师姐,你们抢了谁家的劫?”
东珉皱眉:“休要胡说!”
陈昭昭笑着回他:“这是我们此次下山的报酬,看到那些箱子没,里面除了百姓们送的粮食布匹之外,还有马家、聂家等四家人送的银钱谢礼!这些钱足够给师父请好的郎中治病,再把咱们道观翻修一遍!”
齐秀择目瞪口呆:“这、这么丰厚?!”
他顿时兴奋,连忙殷勤地凑过来:“二师姐,你们下山都干了什么,跟我说说呗!”知道大师兄不会搭理自己,齐秀择干脆直奔能沟通的二师姐。
陈昭昭神秘一笑,越过他朝师父屋里走去。
急的小少年在背后抓耳挠腮。
“师父,我们回来了。”陈昭昭和东珉向前,拜礼之后把山下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跟进来的齐秀择状似乖巧地在一边竖着耳朵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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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民国记忆4
二人将下山时师父借的捆妖网、斩邪刀等物归还,哪知观主并没有接,反而欣慰地看着他们。
“你们做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好,我已经老了,这幅残喘的躯壳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今天你们三人都在,为师有些话要叮嘱你们。”
三人皆肃穆。
苓山观主把以往时常教导他们的“仁德”、“心怀天下”、“除妖卫道”又说了一遍,破败的身体时不时歇斯底里地咳嗽,看的人胆战心惊。
他抑制不住的颤抖的手,从身旁柜子中取出寥寥几件物品,各自分给他们:“为师乃是散道人,上无传承,多年来只攒下这些东西,连同捆妖网和斩邪刀,均分给你们。”
颇有垂垂老父死前将自己积蓄分于儿女的哀状。
几人大吃一惊,向来无甚表情的东珉红了眼眶,拳头紧握,“师父,我不要!我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小师弟焦急跟着附和。
观主虚弱地微微一笑,温暖的目光扫过他们,在低垂头颅看不清神情的陈昭昭身上定了定,复又移开:“日后你们三人要同心同德,万万不要相互猜疑离心。唯有同心协力,才能度过这乱世。”
……
深夜。
道观东南角的房屋仍旧亮着油灯。
陈昭昭轻轻敲了敲房门,直到屋里传来应声方才入内。她朝床榻上衣冠整齐盘膝打坐的枯瘦老者看去,眸中了然:“师父知道我今天晚上会来?”
苓山观主睁开眼睛,原本干瘦充满死气的身躯因为这双灵性清明的眼瞬间精神起来,他含笑看着陈昭昭,“你的秉性为师清楚,你们三人中,你抱负最大,也有完成抱负的实力,你不会甘于只困在小小的老旧道观内。”
陈昭昭眸光闪烁。
来这里的半个月,她有意识地模仿原主,就是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原主任珂云心高气傲,加上天赋不错,一直有心思下山闯荡一番,否则也不会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
“师父,其实弟子有个宏愿。弟子想创办一个专管天下妖邪的机构,肃清恶妖,掌控善妖不为祸世间,弟子此次前来正是想跟师父禀告此事。”
她恭敬见礼,那方的苓山观主却震惊无比。
掌管天下妖邪?
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就算有点天赋,未免太过乐观了些!当今乱世到处都是妖孽横行,可以说妖孽多如牛毛,她怎么可能管的过来!
但苓山观主并没有否定弟子。他教育孩子的办法从来都不是否定,而是支持和鼓励。
人总要自己走一遭才知世间百味,为师者能做的,是鼓励她追从自己理想的同时不要忘记脚踏实地,以及,哪怕失败也不要害怕的自信和勇气。
“你的想法很好,或许可以试一试,为师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苓山观主沉吟思索片刻,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取出几个小物件:“早些年为师周游时候曾结交过一些朋友,这些是我们当初互换的信物,如今十几年过去,朋友的下落早不知明,若你日后有缘能遇见他们,兴许有些用处。”
陈昭昭郑重接过东西,发现这些类似铜符的小物件上都刻着名字:常清、摘星、逍遥子……
铜符是专门用来结交朋友的,生于乱世本就不易,奇人异士们也需报团取暖,有遇见谈得来引为知己的,彼此互换铜符,算是承认对方的身份水平。
接下来,苓山观主把物件主人的信息一一同她诉说。
……
春假结束后所有县学生回到学校。今日课上,马学逸由始至终心不在焉浑浑噩噩,一幅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幸好他用书本作掩护,没叫老师们发现。
整整四天马学逸的脑子都是浑浊的。
他的姐姐因为在外留洋,传递回来的信件多有“先进思想”,加之马学逸父亲是走生意的,家里常年订阅各种报纸观察行情,让他从中见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后来上县学,他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变化,同龄的有志之士们相互探讨新思想,就连师长们都时不时讲述,更有众多文化青年组织的演讲、剧场等等,“民主、先进、科学”像长钉一样深深嵌进他的脑海中。
然而思维被颠覆了。
骤然被拔出深深扎根的泥土不说,还饱经鞭打摧残!
他至今无法相信那庞然大物是“水妖”,更无法相信“水妖”被“道士”杀了!
此时正值课间,热血澎湃的少年少女们三五一堆讨论最近的时事政治。本校是男女混校,男女上课并不相隔。
“听说又要打仗了,这些人真是可恶,百姓才刚消停没几年又得蹚浑水!”
他们口中的打仗指的是阎锡山、冯玉祥等人宣誓讨伐蒋/介石的事情,此战后来被称为中原大战。而今战争未开却已经沸沸扬扬,连报纸上都登了,无怪乎学生们知道。
除了政事他们还关心八卦,“听说国民政府要出资在杭州办全国运动会,我看报纸上宣传挺大的,估计到时候有很多人去,对了,中华书局还捐赠了摄影画册,叫《西湖百景图》,可惜报纸上没附图,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人群谈论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一个女孩听见《西湖百景图》陡然变化的脸色。
他们反倒是注意见了一直不吭声的马学逸。
“学逸,你怎么了,打回了一趟家就不对劲?莫非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同学关切询问。
被当面询问,马学逸再不好意思闭口不谈,纠结无比:“确实发生了大事……”
他把此次回家的事情一一说来。水妖作祟、道士斩妖、祭神游街,听的在场小伙伴们目瞪口呆!
“妖怪?学逸,你莫不是诓骗我等!”这种鬼话,深信科学的“小进步青年”们坚决不信!况且他们长这么大从来没亲眼见过什么妖,无非都是以讹传讹骗人的!
马学逸颓废不已:“我倒希望是骗你们的,可我亲眼所见,不似假的。”
“你亲眼见了?”同伴们顿时好奇地凑近:“妖怪长什么样子?”
提起这个,马学逸率先想到的便是锣鼓喧天的氛围中,数十人推着巨大无比的板载转轮车、半透明三只角的庞然大物、滴答着水渍和青绿色血液,顿觉胃中翻滚,面如菜色。
“妖怪……很恶心……”他咬着牙挤出话,勉强给大家形容了一番,果然把大家恶心到了,只不过没有亲眼所见,他们顶多幻想了皮毛,马学逸才是深受冲击。
大家的话题很快从时事政治转移到妖怪身上,迫不及待地追问他更多消息,在听见他说全镇子人都现场直击,并且妖怪尸身现在还在神庙放着的时候,纷纷惊异万分。
世界上莫非真的有妖怪?
太难以置信了!
人群叽叽喳喳,先前那听闻《西湖百景图》变色的女孩悄然把马学逸拉到一边,犹豫不决片刻,咬咬牙小声道:“你可否把那两个道士引荐给我?”
女孩名叫郑妙君,家里边是做煤矿生意的,她有个在县政府做秘书员的叔叔,酷爱收集各类画卷。因为在政府机关做事,加上本身家底颇丰,多年来竟收藏了不少。
画卷中,几幅人物画最让这位秘书员喜欢,于是挂在自己卧室和书房。
前些日子,叔叔夜起,赫然发现自己屋子里如同海市蜃楼般多了一群虚幻的古人推杯进盏、觥筹交错,席间歌妓盈舞乐师敲鼎,俨然在参加盛宴。
甚至连每个古人的嬉笑聊天表情、案几上雕刻的花纹、歌妓鬓间发簪款式都一清二楚。
秘书员大惊,别说起床,喘息都不敢,趁着无人发现又静悄悄躺回床上,假装自己尚未苏醒,实则悄然打量。
直到天亮景象才消失。
他也整整一夜未睡。
打那天开始,夜里他总能看见各种千奇百怪的景象,后来秘书员发觉,这些景象其实都十分熟悉,全是自己收藏那些画中的内容!
比如第一夜看见的,正是卧室里悬挂的《宾客夜宴图》!
一天一副画,秘书员从起初的惊奇慢慢意识到不对劲。他最喜人物画,收集的大多如是,前面的画作多是无害,甚至还有《墨作仙人图》这种令人心驰向往的,可他收集的画里除了该类还有《十殿地狱图》、《恶鬼噬人图》等惊悚画,要真上面的东西下来,得把他吓死!
焦急如焚的秘书员连忙把此事告诉亲友,希望他们寻找靠谱的法师道长。
找倒是找了不少,没一个有真本事。
秘书员从刚开始期盼入夜看奇景,到现在天一黑就瑟瑟发抖,简直如烈火油烹煎熬无比。
本来郑妙君不打算宣扬家事,谁知今天正好听见马学逸的话,萌发希望的她这才将情况诉说。
马学逸听完格外同情。郑妙君不说,他万万想不到居然真的有人为妖鬼之事所困!
毕竟他从学校归家的时候,妖怪已经被杀死了,他看到的只是事后尸体,连据说是从“妖怪肚子里救出来的”姐姐都平静地躺在病床上,未亲身经历过的他感触并不深刻。
直到此时,同学亲自跟他提家中事,他才真的体会到了那种渗透自己的离奇感。
“好,你放心,我这就打电话给我父亲,人是他请来的,他肯定有门路!”马学逸道。
这个时候电话刚普及,在国内商业重地诸如上海、天津等安装较多,内地不发达的城市很多人甚至根本没听说过。
且电话安装十分昂贵,一部私人电话要缴纳三百元大洋左右的安装费,但马老板心疼儿子和女儿,怕他们有急事不能直传,于是专门安装了一部电话机。也是整个沟河镇唯一一部。
接到儿子急电,马老板十分诧异,尤其听完他所讲的事情。
他口中这个“同学的叔叔”马老板认识,毕竟官商不分家,做商人怎么可能不跟政府打交道,以前他还跟郑秘书员等人一起喝过酒。
让他惊讶的是,儿子明明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居然会亲自打电话给家里,让他帮着请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