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山观的传承里可没有这个,至少齐秀择不记得。
不过他这个二师姐向来神秘厉害,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突飞猛进,直接以实力压倒大师兄,齐秀择至多诧异一下,并不会太过震惊多问。
陈昭昭设了个符阵,打开腰间的布袋撕下符箓,立即有只通体雪白的小妖飞窜出来,哐哐当当拆家般地飞来飞去试图逃跑。
若不是一路上陈昭昭都用符箓镇压,布袋里的小妖怪早跑了,但这种方式非常不便,需要时刻警惕注意。
“哇!这就是那只画妖!”小师弟两眼放光,他长这么大,只幼年时候跟着师父下山见过一两次,后来师父身体不好不再下山,他便未曾见过妖了。
“你照着它的样子雕。这东西跑的有点快,能看清楚模样吗?要不要我给按住?”陈昭昭询问。
小师弟摇摇头,他虽实力不高,好歹有点道行,不至于挫成那样,倒是窜来窜去的小妖怪被这话激怒了!看不起谁呢!还想按住我?做你的狗头大梦!
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它二话不说扑向陈昭昭,毫无意外地,又是一声重重的“pia!”,结实的土质地面硬是凹陷出个深坑,方才还嚣张的小妖怪正在里头口吐白沫地抽搐脚丫子。
小师弟发出同情又幸灾乐祸的啧啧声。
他雕刻的时候,陈昭昭也不闲着,把自己的万妖册拿出来,按照老规矩在第二页写上日期地址,下面是一张肖像画,紧接着详细介绍:
画中妖,可幻画境为真,余夜间出现,通体雪白,狐耳,身长一尺有余,尾若细鞭,独眼,嘴裂至颧骨,快若闪电,有灵智,名不详。
……
待小师弟雕刻完毕,陈昭昭不但早就写好了万妖册介绍,还画了许多符咒作为补充,顺便给小妖怪取了个名字,叫长尾巴。
此时天下大乱,许多妖物根本无从追查来历,更无从知道名目,她完全是照着葫芦样子瞎取名。
齐秀择手巧的很,这么会儿功夫雕刻出来的小家伙活灵活现,土坑里的画妖早就从眩晕中清醒了,却不挪窝,垂头丧气地待在里头一动不动,宛如自闭,见齐秀择完工,也不过用硕大的独眼不屑地瞥了一下。
陈昭昭大加夸奖小师弟,飞快在木雕上面结印,直至白光一闪大功告成。
她双手上缔结的法印不停止,将其对准不远处看似颓废实则竖着耳朵警惕的画妖,小妖怪感觉不对劲正欲闪躲,法咒已经盖在额头上,消失不见。
“嗷呜呜呜!”它也顾不上自闭了,恼火地一通指责陈昭昭,把稀奇无比的齐秀择瞅的一愣一愣,趣味盎然:“师姐,它是不是在骂你?”
这回轮到小妖怪指责他了。谁骂了谁骂了?挑拨离间,坏东西!
它张牙舞爪一通口水狂喷,若非顶着通体毛茸茸,还以为哪家的泼妇在骂街。
如此活泼可爱,让齐秀择越发觉得好玩,不过在陈昭昭眼里,这家伙可是阴险狡诈的代名词,她可没忘记郑宅里头,这厮佯装投降骤然偷袭那一手。
“这是给你做的家,进来试试。”她向小妖怪招手。
法器和妖之间有专门的法咒做锁链,妖无法离开法器十丈外,进去之后没有施咒人同意无法出来,说实话站在妖的角度确实是一种变相囚禁,只可惜陈昭昭是人,她只从人的角度出发。
小妖怪本欲唾弃地一口呸在地上,可它低头的瞬间看见了自己身下砸出来的坑,想到这个恶道士厉害的手段,只能不情不愿仿佛逼良为娼般挪过去,跳进木雕里。
空荡荡的一片,啥也没有,好在能看见外面的光和景象,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响动。还不错,勉强能当个窝吧,就是郁闷自己被抓住,以后再也不能去心爱的画里游玩吓唬人了。
唉,早知道慢点吓那个傻子,或者把他一口吃掉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小妖怪吸取经验地想着,舔了舔獠牙。
……
马学逸挂断电话,回想着父亲方才讲的话,满心复杂。
事实上他已经从郑同学那里知道了,他一直强迫自己不相信的那两个道士,居然真的把事情解决了,郑同学为此特别感谢他,说叔叔家里的“妖”已经除了。
妖。
这世界上,真的有妖吗?他抬头望向不远处校园中的告示台,上面贴满了各种“科学、民主”的宣传,不由得陷入了恍惚。
河西省溧阳镇方家村。
是夜,家家户户门扉紧闭,燃不起烛油的寻常百姓早已深睡,空荡荡的大街上,一队穿着破旧国军老式军服,身上遍布血污的人走到入村第一户人家门口,“叩叩叩叩”敲了四下。
领头的敲门人非常有耐心,一直敲一直敲不间断,直到被吵醒的屋主人实在受不了,不得不从被窝里爬起来,披衣点灯,不耐烦地开门:“谁啊!大半夜的!”
外面的领头人不好意思:“你好,我们是孙常安将军隶下第一师第三团,和大部队走散了,想在这里讨口水喝。”
大半夜的讨水喝,有毛病吧?农户心里嘀咕,见他们足足有二十多人,各个血染衣裳甚至有断半只胳膊半条腿,被旁人搀扶,着实可怜。
以前那些军阀大老爷们做主的时候,手底下的兵痞子可从来没这么礼貌过,吃的喝的直接闯进来拿,活脱脱的明抢,后来建立了什么政府,统一归政府管了,日子才稍微好点,但瞅见穿军服的,平头百姓下意识畏惧。
“几位军爷稍待,我这就去拿。”男人转身去屋子里倒水,门口的领头人跟着走了进去,后面一个个相互搀扶的士兵也跟着进去。
第二天,村子里有人上铁栓家,喊他们下地除草,见他家门扉大开,乡里乡亲没那么多避讳,边喊着边直接走进去了,奇怪的是屋子挨个转遍都没听见半声回应,亦没有半个人影。
“奇怪,人哪儿去了?”老乡挠着头,纳闷地离开,出门时瞅见邻居,顺嘴问道:“有没有看见铁栓?这家人一大早不知道去哪儿了,门都不关!”
邻居正收拾农具,闻言摇头:“不知道啊,不过昨天夜里好像听见有谁敲他家的门,可能有急事早上出去,忘锁门了?”
老乡皱眉,摇摇头走了。
又是深夜,凉风寒冷。
无人的大街上,一队穿着破旧国军老式军服,身上遍布血污的人走到入村第二户——铁栓家隔壁、今早那个回应人的家门口,“叩叩叩叩”敲响木质门板。
“谁啊?”片刻后黑沉的屋子亮起暖色的灯光,脚步声传来,邻居吱呀一声打开门,愣了愣:“你们是?”
为首的军官衣衫带着血渍,但脸上很干净,不好意思地开口:“你好,我们是孙常安将军隶下第一师第三团,和大部队走散了,想在这里讨口水喝。”
……
苓山观,一大清早,陈昭昭就开始收拾包袱。她这段时间苦心钻研,终于把传讯镜搞出来了,将镜子和使用方法分别留给观主一套、山下的马会长一套,便准备和大师兄东珉一起下山游历。
马家商会规模太小了,纵然组成了商行,仍旧只在诸多县城之间流通,再往上的省城,甚至繁华大城市,半点影响力没有。
陈昭昭的目标可不是小小的县城,所以她不能把鸡蛋都放在马会长这个篮子里,还得靠自己去外拓展。况且妖管局要的不仅仅是斩妖除魔获得的资金,更要大批大批的奇人异士作为机构运转的动力源。
缺人,极度缺人!
人才是不可能从天而降自己跑到你面前来的,山不就我,我就山!
她早就和师父说过自己的想法,有了师父加持,忽悠大师兄那是分分钟的事儿。顺便一提,陈昭昭把“教育顽童恶妖”的任务一并交给了大师兄,并给他封了个“妖管局教育部临时部长”的名头。
现在大师兄腰带上,正挂着那只木偶妖怪娃娃。
东珉是个非常认真老实的人,既然有任务必须严苛完成,可怎么教育调皮鬼呢?他联想到了小时候的小师弟,那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捣蛋鬼,连话少的大师兄都时常被他逼的不得不出言训斥。
想到这里,东珉灵光闪现,盯着腰上的妖怪娃娃若有所思。
从那以后,小妖怪长尾巴陷入了痛不欲生的生活。
大师兄嘴笨,本是个话少的人,绞尽脑汁想了几句“教育”的话说完,总觉得不满意,于是负责的他便会补上第二句、第三句、第四句……无穷无尽。
苓山只是沟河镇后的一座小山丘,山下的世界异常广袤。陈昭昭带着懵懂的东珉和妖怪娃娃,走上这片满是战争疮痍的疼痛土地。
一路上两人不少被来往者注目,毕竟道袍再破旧仍旧异于普通人,寻常大众瞅见道士和尚不免好奇。
这个时间段上,北伐战争已经结束了好几年,没有无休止的军阀混战和掳掠,百姓们生活稍有喘息。位于南京的国民政府名义上总理全国,实际对偌大的北方管控较弱,往日嚣张的军阀们被打压之后不敢张扬,被迫低头服软。
纵然很多是表面功夫。
无论如何,混乱的民国开始了历史上的“黄金十年”发展期,尽管没人知道,这短短的黄金时代很快会被大举侵华的日本人摧毁。
第99章 、民国记忆7
“老丈,天气酷暑,我们能否讨碗水喝?”
距离陈昭昭和东珉出发离开苓山观已经两个多月,从带凉气的四月步入日渐炎热的六月。
先前路上,木雕里头的小妖怪天天嚷嚷着要出来,最近越来越热,它意外发现木雕里头竟然是恒温的,半分不热,大喜过望直接待在里头生根发芽,喊都喊不出来。
这段时间陈昭昭和东珉走过了许多地方,也曾遇见不少妖物,作恶多端的死于刀下,未曾杀生的则如往日一样,用灵木雕刻了模样做成收纳法器将其收容,而后挂在大师兄腰上。
先前雕刻妖怪是让小师弟帮忙的,现在小师弟不在,东珉对此道不熟悉,陈昭昭只能自己动手。
可惜她也只会个皮毛,大致把妖怪模样轮廓刻下来,不妨碍法咒运转就行,至于精细的门面活儿,日后等再回道观见了小师弟,让他来加工。
如今的问题是,被两人收纳的妖怪里头,不仅仅有长尾巴那般精明聪慧的,也有愚笨刚开灵智的,至于灵智未开全凭妖物本能的那些多半都死了——这类妖只遵循本能,往往都吃人杀人罪大恶极。
聪明的妖怪尚且能教导,蠢笨的教导起来委实困难。
幸好东珉向来较真儿且脾气好,典型的面冷心热,丝毫不嫌弃地每天念叨劝诫他们向善,甚至他现在给自己定了个时间段,一日三餐后必有半个时辰的“教育小课堂”。懵懂的妖类倒是听的津津有味,长尾巴却痛不欲生,恨不得冲出去把这家伙的嘴缝上!
如今二人行至一陌生村庄,天气太热,向正在院子里收拾草料的农户讨个水喝,谁知道那人听见他们的话,脸上表情格外怪异,瞅两人身上的衣裳,询问:“二位道长也是为了方家村的事情来的?”
“?”
陈昭昭和东珉面面相觑,看向农户:“方家村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农户惊讶,双方聊了几句,这才知道他们是游道士,正巧路过此地。农户放下草料,请两人到屋子里乘凉,又用木碗给他们盛了凉麦茶。
“两位道长不知道,大概是一两个月前吧,我们附近有个叫方家村的地方,莫名其妙开始失踪人,而且是整家整家的消失不见,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夜半鬼敲门’,开门的都被带走了,变成敲门队伍里的一员。”
农户惊悚地说着,自己把自己讲的一身鸡皮疙瘩,嗓音压低:
“起初他们村儿没人知道怎么回事,直到有一回晚上,村里头的醉汉凑巧瞅见,吓得当场酒醒,亏得他当时躲在墙角没被看见,第二天便把事情告诉村里人。
方家村因为这事儿搬走了好多家,但有的人祖祖辈辈都在那里,怎么走的了,好在只要不开门就不会有事,除了每天晚上胆颤心惊,倒也安全。
直到最近几天,晚上敲门不开,那些东西竟然直接破门而进,一夜一户,现在整个方家村都空了,一半失踪一半逃跑,不知道那东西会不会来我们附近村子,我们这些个住在周边的着实提心吊胆,愁的很!”
农户道:“今天中午刚刚有两个道长过路,说要去方家村除害,只怕现在已经快走到了,我还以为你们跟他们是一路的呢。”
陈昭昭和东珉听完,原本决定在这个村庄住宿休息,现在倒更想先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鬼村”。喝了麦茶,两人辞别离开。
昏黑的夜里,唯有冷淡的月光带来些许银亮。
偌大的方家村空荡的可怕,凄清的巷子一端站着一队穿着残破军服的士兵,士兵队伍后面缀着一个个麻木空洞仿若傀儡的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此时,他们在为首军官的带领下,逼近死胡同巷子里,两个步步退缩身穿道袍的人。
二者一老一少,乃百里外白玉观的道士,道名分别是诚仁和宣义,白玉观字辈是“志诚宣玉典”,老者是年轻人的师叔。
他们正是白天农户口中之人。
两人中午路过农户所在的村子,问清情况,不停歇地赶到方家村。可惜那东西白日不出来,搜寻遍整个村庄什么都没发现,无奈,只能等到傍晚,然而到了傍晚才知道,自己二人太托大了,他们远远不是这些东西的对手!
眼看邪物逼至,生死关头,忽然听见不远处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师妹,这里好重的妖气。”
“天太黑,今天晚上的月亮又不亮,别说妖气,我能看清路就不错了。”
老道士激动的几乎热泪盈眶,妖气?是同道中人来了!
“救命!道友救命啊!”他立即大声呼喊。先前和妖邪搏杀之时老道士已经身负重伤,此时更是声嘶力竭,被他护在身后的年轻人同样受了伤,听到不远处谈话的声音和师叔呼救,先是一愣,立即反应过来跟着激动地大声喊叫。
原本在森冷的月光下,面容麻木静默逼近的士兵们,听见巨大的呼救声犹如受了什么刺激,顷刻撕裂外面的伪装,露出他们的真实面貌。
人形的模样被撑裂,手脚躯干充气般膨胀高大起来,头颅变形长出数张蠕动的嘴巴,正脸则圆如鼓起的气球,所有嘴巴一起嚎叫,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超高分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