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给耿氏气的,转头就念叨:“瞧她,故意做出怕的了不得的模样,跟咱们欺负了她似的!”
除了日常请安做委屈脸,武氏私下里也往东大院去求见了几回,送了些布头去,说是年侧福晋出身好,哪里认得许多贫苦人,倒是她家世低微,母家左邻右舍有些贫寒之人。
年氏起初不怎么理会武氏,连着她送去的布,也不肯给儿子用。
年氏只信自己人,于是让寿嬷嬷亲自去下头庄子上收布头,只要那种贫苦但多子之家健壮的男孩穿过的衣裳。等收全,整理干净布料,做好了百衲衣、百衲被,已经是一个月过去了。
不知是不是民间传说管用,自打六阿哥穿上了百衲衣,还真是睡的安稳了许多,也不动辄啼哭了。
年氏为了儿子,对武氏态度就好了许多,武氏来求见三回,她还是能见一回的。
不过武氏想让年氏把四爷分给她,那是纯做梦。
——
而宋嘉书忙的,另有其事。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后,四爷就把弘历弘昼的哈哈珠子召进了府里。
他也吸取了当年给弘时选伴读的经验教训:当时四爷一片慈父情怀,想着弘时跟弟弟们年岁差的大,只怕寂寞,就弄了两个出身颇高的孩子来给弘时做伴读,想着他也有个伴儿。
谁料到二世祖们会了面,居然学的都眼高于顶起来。在弘时伴读们的眼里,除了三阿哥,格格所出的年幼的四阿哥五阿哥都不必太在意。
弘时让他们打弟弟的太监,他们就敢动手。
于是四爷这回弄进来的,不是笔帖式的儿子,就是骁骑校的儿子,阿玛的官职不过六七品,孩子入了王府自然有些惧怕,就会老实些。
弘历的两个伴读,一个洪鄂氏,一个索尔济氏,虽家里没有出息的子弟,但也都是镶白旗下的满洲老姓。
能被雍亲王府选中,做阿哥伴读,对他们两家来说也是意外之喜。
因两个人也都是十岁左右的男孩了,除了初入府邸时来给宋嘉书见了一回礼,别的时候就再也没来过后院。
宋嘉书也只是在往前院送点心、炭火等日用之物时,都不忘多送两份。
“到底还是有了伴读好。”耿氏都在凝心院都放了个自己的针线笸箩,此时边做荷包边对宋嘉书道:“眼见得弘历弘昼就长大了,少了许多孩子气。”
宋嘉书点头:身边有了自己的伴读,自己的人,心态就跟原来截然不同了。
耿氏笑容跟心情一样灿烂:“昨儿弘历回来说没说?爷准备以后出门带上他们两个了——可见长大的好处,从前爷只肯带着弘时的。”
四爷日后出门,走亲访友肯带着弘历弘昼,就是给了让弘历弘昼出现在宗亲勋贵眼前的机会。
况且由四爷亲自带着,也让人知道,这雍亲王府,除了准备娶亲的三阿哥弘时,还有两个得雍亲王看重的小阿哥。
耿氏自然心花怒放。
一时手里的针线都放下了,开始畅想美好未来:“这会子带他们出去见客,等再过一两年,他们就可以独自出门替爷办事了。再早早定一门亲事,哎呀,你我就可以做婆婆享福啦。”
宋嘉书:……孩子们才八岁好不好。
耿氏很是美了一会儿,然后才想起八卦来:“瞧我这脑子,居然忘了正事。三阿哥要成婚了。”
宋嘉书疑惑:“不是钦天监算了日子,过了今年中秋才大婚吗?”
耿氏摇头:“不是迎娶正妻董鄂氏,是先纳妾。”
大清在皇子婚俗上实在奇葩,也被很多汉人不齿——正妻没进门前,经常先弄两个侍妾服侍,更甚至于让侧福晋这种有品级的先进门。导致正福晋进门的时候,爷们可能心上有人不说,最惨的是膝下还已经有儿有女。可谓是一进门就是开启困难模式,这新娘就真是新娘了——进门直接给庶子当娘。
这在汉人看来,完全是乱了嫡庶尊卑。
可康熙爷的儿子们,个顶个都是这么过来的。福晋进门前,李氏和宋氏就都在了。
只是这个例子在皇孙身上少见些——康熙爷孙子太多,按照物以稀为贵的原理反推,孙子们就不如何金贵了。宗室滚雪球一样壮大起来,都嗷嗷待哺等着康熙爷发媳妇,所以在孙子辈上,康熙爷往往只指一个正福晋,很看得上眼的孙子,才会给他再从秀女里划拉个侧室。
于是宋嘉书奇道:“宫里没给指妾室吧。”康熙爷对弘时不是另眼相看,而是根本还没怎么用眼看过。
“不是宫里指的,是李侧福晋的亲眷。李侧福晋的阿玛的亲妹妹嫁了镶蓝旗钟家,这回三阿哥要娶的侧室就是李侧福晋姑妈的儿子钟达的次女。”
宋嘉书在脑子里很绕了一回这个亲戚关系:“姑表亲?爷答应了?”
耿氏耸耸鼻子:“三阿哥自己就是没品级的,这妾室自然也是如此,有什么可不答应的?”她还交代了下自己的消息来源:“这是上午福晋让我去审清明的祭品单子时我听到的,李侧福晋已经求了爷,福晋也不爱管,说是到时候在前后院各摆几桌酒就是了。”
宋嘉书继续分拣茶叶:“也是,咱们顶多出一份见面礼,别的也不碍着。”
她边听耿氏说话,边分茶。
她的小库房里如今有许多茶叶,除了份例里的,福晋和四爷处也常给新茶好茶。一年到头喝不完,越攒越多。
普洱红茶之类的倒是不怕放,可惜绿茶花茶,又没有个冰箱冰库的存着,翻过一年,味道就大不如前了。
宋嘉书准备挑出一部分来做枕头芯子,许多干透了的碎叶就收在透气的棉布包里,正好可以除潮。
耿氏说完弘时纳妾之事,宋嘉书除了让白宁提前准备一对喜鹊登梅的金簪,别的也没往心里去。
倒是弘历回来还特意说起了这件事。
——
男孩子发育一向较女孩子晚些,如今弘历还是张有点圆的包子脸,赭红色的常服映的脸上也红扑扑的。
他用这张包子脸叹气:“额娘,三哥很不喜欢要进门的妾室。”
彼时府里倒是传开了过了四月初九三阿哥的侧室就要进门的消息,但弘历居然连弘时不喜欢这个侧室都知道。
宋嘉书对儿子道:“弘历啊,虽说如今你有了自己的伴读,又添了两个年长些的太监,多了属于自己的心腹人可支使。但你在前院住着,不要让他们总出去打听消息,你阿玛忌讳着呢。”
弘历摇头:“额娘放心,不是我打听的,是三哥捉住我强逼我听的。”弘历脸上还多了些被胁迫的悲壮。
宋嘉书:……
听弘历细说,原来弘时为人真有些天真之处。
起初宫里将董鄂氏指婚给他的时候,弘时一听说自家岳父累任尚书,还是满洲八大姓的出身,弘时就觉得面上十分有光,兴高采烈。见了两个弟弟虽不说挺腰腆肚,但下巴也比平日抬高了十度不止。
不但炫耀自己的岳家,还拍着弘历弘昼的肩膀安慰道:“我是长子,皇玛法才有此隆恩,你们虽不如我,但到时候好生表现,估计就能有一门说的过去的妻室了。”
弘历素来是‘你说话,我听着,你不做好哥哥衬托的我更是个好弟弟’这般作风。
可弘昼不行,他是忍不得一点气的,一听弘时这样看不起人,就哼哼唧唧,眼睛翻到天上去了。
弘时就觉得,哎呀这个五弟,好心当成驴肝肺哩,我跟你们传授经验是看得上你好不好!
于是弘时也不理弘昼了,专门捉住弘历来炫耀。
弘历灌满了两耳朵炫耀后,李氏向四爷求了新一桩婚事的消息就传了出来。于是弘历在遇到弘时的时候,客客气气表示:“恭贺三哥要先迎娶小嫂了。”
然后就被弘时一把抓住,开始诉苦:“四弟你还小,只以为多娶一个女人就是多一分便宜。”(弘历:我并没有这样想。)
弘时愁眉苦脸:“你哪里知道我的为难。额娘也不肯跟我商议,就去跟阿玛求了此事——表姨家的钟氏表妹我从未见过,据说才德也不出众,如何能嫁入王府做我的妾室呢?”
弘历心道:原来三哥觉得自己这样奇货可居。
但还是眨着大眼睛问道:“既然是三哥外祖家的亲眷,必是好的。”
弘时痛苦道:“唉,你不知道,钟达原也是个工部的六品官儿,可去岁刚被人参了官职没了,现在是个白身啦!”一想到自己要娶一个色不惊人貌不出众,亲爹还是白板的姑娘,弘时就觉得很痛苦。
于是也不用弘历格外想探知这位三哥的信儿,这位自己就全秃噜出来了。
弘历抱着额娘新给做的茶叶枕头芯儿,边嗅边说:“三哥说自己去李侧福晋处拒绝来着,可他一说不,李侧福晋就犯了头疼要晕过去,三哥也无法了。”
这番话说的宋嘉书也无语起来。
一时,福晋处的赤雀送了新的账目来。
她福身给钮祜禄格格和弘历阿哥都请了安,这才堆笑道:“福晋晨起与格格说起的账目就是这本了。”
待赤雀离去后,弘历也不说话了,只安静的看着额娘算账。看了一会儿就也跟着在旁边练习算数,算了一会儿就惊讶道:“额娘算数真的很快。不如下回我将师傅出的数算题拿回来给额娘看?”还现场写了个梅花易数的题。
宋嘉书看着,就跟鸡兔同笼差不多,基本就是小学生奥赛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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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是她读书那个年代的奥赛水平。毕竟在她穿过来前夕,小学的教育难度突飞猛进,她都已经教不了亲戚家孩子小学生的附加题了。
不过在古代她的数学知识还是够用的,她的手在桌上划拉了几下,心里默算,也就算出来了。
弘历仰着脸捧场:“额娘真是聪明。”
宋嘉书笑眯眯。
弘历看着算术题,忽然道:“额娘,有时候我觉得,三哥尚且不如弘昼聪明。弘昼看似莽撞爱淘气,可嘴上是很严的,知道在阿玛跟前什么不该说。可三哥……阿玛对他颇为失望。”
宋嘉书一个恍神,忽然就想起那夜四爷醉到断片的时候。
他曾喃喃数遍:“弘时怎么这般不争气,竟然不识人心好歹,被外人哄得来坑自己的阿玛。”翻来覆去说了几遍弘时的不好,那给宋嘉书吓得,递完酒杯递猪蹄,最后还给四爷盛了一碗酸笋鱼丸汤,想用丸子堵住四爷的嘴。
也是那时候,她才看清了四爷对这个儿子的真切失望。
可是在宋嘉书看来,弘时是个最像现代孩子的少年郎:他以为学习好就够了,觉得父母都爱他,会纵容保护他。所以他像个孩子一样护食,不喜欢会跟自己争宠的弟弟,甚至会欺负人,打人。同时他喜欢捧着他的堂兄弟,脸皮薄自尊心强,有时候又爱钻个小牛角尖。
他就是个普通的孩子。
只是在皇室,不能保护自己的普通,不能被上位者喜欢的单纯,本就是愚蠢,就是所有不幸的开端。
那从小抛却了任性与小情绪的孩子,又是个怎么样的孩子?
她不由看着眼前的弘历,虽然是团团的包子脸,但他想事情时候的眼睛,分明是双会思量,大人一般的眼睛。
——
三月初三上巳节,也称女儿节。
四爷难免想起曾经的掌上明珠怀恪郡主,所以打发弘时去给李氏请安安慰,只留下弘历弘昼继续考功课。
弘历就见三哥蔫不唧地告退。
用弘昼的话说:三哥在阿玛跟前怎么就蔫吧的跟要死过去似的。
这话虽然难听,但一点儿不夸张。弘时在四爷跟前如同一只避猫鼠,一见就生理性面色惨白,心跳加速,恨不得快点跑掉。
这是四爷上回真的发狠踹了弘时后,弘时的后遗症。
四爷看弘时这样畏惧,虽是有些心疼但更多是无以复加的失望。
当年他们兄弟几个,皇阿玛对谁没有打过骂过?皇玛法骂自己狠,骂老八更是骂的狠绝,急了眼要操刀砍死十四的时候都有。也没见谁一蹶不振,就此见了皇阿玛跟见了鬼似的,大家仍旧重头再来继续经营。
四爷想,要是自己的兄弟们跟弘时似的多好啊!比如老八,被皇阿玛一骂,要是直接郁闷而死,岂不是很干净利落?
偏生这性子摊在自己长子头上,四爷每回见了,小心脏也跟着难受一回。
——
四爷难受,弘时也不好受。
西大院内,他正在听额娘的劝说:“皇上给你指婚的媳妇儿出身是够高了,只是满洲姑奶奶的性子都不软和。你这表妹才最是温厚可人的性子。”
李氏见弘时一脸不愿意,她心里也苦呀:亲姑姑求到她这里来,言辞恳切只求妾室之位。还用了一点小小的激将法,侄女到底是做侧福晋的人,难道自家儿子的妾室也不能拿主意?
越是失宠的人,越要面子,李氏就应下了。
何况她又不是一味帮着娘家。别说是她姑妈,就算是她亲妈发了昏,想把这样的女儿许给弘时当正妻,她肯定也不同意的。可这不就是个侧室吗!
李氏看着弘时百般不情愿的样子,又哭了:“我养了四个孩子,如今只有你一个留下来,难道我不盼你好吗?我的身子也三病两痛的,说不定哪日就去了。如今只让你娶个伺候你的妾室,帮扶一把外祖家你都不情愿,来日额娘只怕也指望不上你了。”
甚至哭起弘时是没有良心,见她失宠了,也不把亲额娘放在眼里。
总之,李侧福晋因着这两年的际遇和年纪,很有种更年期不讲道理的样子。
弘时一个头两个大。
母亲的教导责骂不会让一个孩子痛苦,但母亲不讲道理伤害自己贬低自己,才会让孩子痛苦绝望:亲娘为了他伤害自己,他这个孩子还有什么用。
弘时烦躁的不得了,准备再跟四弟去吐槽一下。
从前他看不起两个弟弟:一来年岁差的大,二来额娘身份也不同,所以他对两人就是无视,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骂两句出出气。
直到最近八叔家里的弘旺笑着劝他:“如今弘时堂兄的弟弟们渐渐长大,都是一个府的亲兄弟,多说说话,四叔看着也喜欢。”,弘时才准备跟两个弟弟走近点。
既然弘昼很不乖巧,弘时就常来找弘历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