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氏一个眼神,青草就出去打听了,回来后脸上带着些说不出的表情:“回两位格格,是年侧福晋诊出了身孕。”
喜得孙子与年氏再次有孕,对四爷来说,那真是双喜临门。
大夫们又集体入主东大院后头的小屋子,开始为年侧福晋保胎。
——
这世上大概是家庭和事业很难两全。
雍亲王府内喜事连连,但对四爷来说,朝上的局势并不是很好。只因老十四的战功实在是突飞猛进,朝上立十四为皇太子的呼声也越来越大。
不知是不是从京里有点灰溜溜回战场的关系,让十四爷心里憋了一口气,总之从开春,十四爷就命麾下人出征,直奔拉萨而去。
一路如尖刀入藏,七月份已经传来捷报,清军已经成功进驻拉萨,连新的喇嘛都送回布达拉宫里面了。
康熙爷大喜,对抚远大将军的赞扬喜爱溢于言表。
“……抚远大将军王知人善任,保举得贤之所致也。”①
雍亲王府的书房,四爷拿着一封信函在看,倒也不是什么密信,只是写了些十四入藏的举动。
其中这句话,就是激动的藏边人民,在清军入藏赶走准噶尔部队后,立在布达拉宫山崖上的碑文。
当然,这回老十四自己也警醒,下头的官员也不敢再犯错,没有再敢刻皇太子这个名号的。
碑文里头除了歌颂皇上圣明烛照,别的就是歌颂十四这位大将军。
经此一战,十四在战功上头,已经睥睨众兄弟。
四爷将信函搁在桌上,蹙起了眉头。
若是皇阿玛真的有意立十四,那就该把他召回来入各部熟悉政务了,就像当年的太子,一般都是皇阿玛亲征,太子监国。一个皇帝,不能不懂战争,但更不能不懂治国。
八月里,藏边更详细的折子进了京。已经是收拾战场残局的折子了:十四爷亲笔上书,请教皇上如何抚民,如何处降,如何重整人口不足的乡镇。
皇上老怀大慰,在朝上险些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花。
果然是朕的儿子!
当日朝上都不看好他出兵藏边,觉得那里地少人稀,没啥产出,而且教派混乱语言不通,可谓化外之地,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尤其是刚开始,清兵小败的时候,朝中不战更是占了绝大多数。
康熙爷虽是皇帝,但力排众议也是有压力的——他也不想晚节不保,在自己执政六十年留下一个大败。
如今胤祯的大胜,就是再次证明了他作为皇上独一无二的高绝眼光,给他皇上的履历里再增添光彩的一笔。
他自然大乐。
只是此时,康熙爷没有立刻提笔回复十四的折子,他要看看,其余儿子面对此事,会有什么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①:清军成功护送达赖喇嘛进藏后刻在布达拉宫所在山崖上的碑文 :"此皆我皇上乾纲独断,离照当空,睿虑殿陛之间,决胜万里之外,抚远大将军王知人善任,保举得贤之所致也"
第58章 暗示
乾清宫。
朝后,皇上特意留了几个大儿子,将十四上的折子递给他们轮流传阅,然后眯着眼道:“你们这些做兄长的,也都是在朝上站着,领过差事的,更有是经过户部、兵部、工部的熟手,既如此,都大胆说说,也算给你们十四弟出个主意。”
心情好了,康熙爷乐呵呵的说话都亲密了。
诚亲王恒亲王一如既往的和稀泥:“听从皇阿玛圣裁。”
八爷倒是一语中的提了不少建设性意见,连四爷这个看他自带阴险滤镜的,都不得不说,老八这个人还是很会办事的。康熙爷心情好,也没给八爷摆什么冷脸,还开恩点了点龙头。
然后看着一直翻来覆去看折子,但就是不吭声的老四,点了名:“胤禛,你今儿怎么不说话?按理说户部的事儿你最熟了,处置流民,安排赈灾抚恤你都是办过的。”
四爷这才抬头,难得露出一点赧然:“皇阿玛,儿子……暂时还没想好。”
康熙爷心情实在好,见老四这个冷脸居然露出点不好意思,就打趣道:“你方才走什么神去了?”
四爷便道:“方才儿子细算了算折子上的时日——从返回藏边到如今,十四弟只怕是昼夜不歇,接连作战,才有这般景象。虽说兵情如火情,但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一两个月的马不停蹄。”边说四爷的眉毛边深深锁起来。
康熙爷是自己亲征过得,此时屈指一算,心中的狂喜就化作了不少心疼:老十四这真是一日也没停啊!藏边那种地方,据说就算只是寻常走动也比在京城费力,许多人去了都喘不上气,何况身穿甲胄行军打仗自然更加费劲。就算十四正当壮年,只怕也撑不住这样累月的耗着。
人老多情,康熙爷自己亲征吃过不少苦都能淡然处之,现在想想儿子的苦累,龙目里忽然沁出了一点水汽。
声音也略带了点嘶哑,缓了缓精神才对四爷道:“好了,老四,虽说你心疼弟弟,但还是正事要紧。”看似是不满的话,但康熙爷和煦的语气就表明了他的满意,他老人家还继续温声道:“朕会亲笔写一封家书,命十四多多歇息,不许他只想着办差,就糟蹋了身子,你放心就是。”
甚至还让四爷一会儿亲自去看看德妃,将老十四的消息告知德妃,安慰她的慈母之心。
旁边九爷差点没吐出来:老四你这个阴险的戏精!
打死九爷也不信,老四会担忧十四担忧到在御前走神的地步!平时看着老四成日冷着脸跟户部都欠了他二百万两银子似的,今日装起担忧弟弟的好哥哥,倒是跟真事似的!
平时不知道你这么能演啊。
九爷在旁边面容扭曲险些御前失态,多亏康熙爷如今老眼昏花,才没看到。
八爷依旧文雅温驯的低着头,安静的等康熙爷跟老四温馨互动完,这才上前一步与四爷并肩,低声且恭敬道:“皇阿玛,儿子有一浅见,十四弟离京已然近两载,如今功成,也该回京歇歇了。”
八爷的神色之担忧,看起来不比四爷少:“重整藏边事务非一日能成,极为琐碎,不如再派朝中擅长俗务的官员去接手。俱儿子所知,藏边非养人之处,十四弟生长在京城,只怕经年呆在藏边于肺腑身子无益。”
他就算低着头,也能感到旁边老四气息一屏。
八爷微微一笑:你怕什么呢?老四,你怕十四回来入朝吗?你既要做好哥哥,怎么能看着弟弟长久呆在蛮荒之地呢?你要出言阻拦吗,我等着你。
哪怕在狂喜中,康熙爷仍旧是那个稳坐六十年皇位的皇帝,他并没有做这样重大的决定,只是颔首道:“你们兄弟彼此和睦,朕很是欣慰。”
然后就把儿子打发了,准备自己拿主意。
出了乾清宫,八爷对四爷温和一笑:“四哥,十四弟建此大功,真是恭喜了。”
四爷照旧一副冷脸,望着老八,意味深长:“同喜。”
两人对视间,彼此已然了然。
九爷刚才被腻歪坏了,这会子一点不想看老四的脸,拉了拉八爷:“八哥,咱们走吧,可别耽误四哥去给德妃娘娘报喜。”九爷眉毛挑的老高:“德妃娘娘不知道多高兴呢。”
这些个兄弟里,四爷特别不爱听老九说话,好话到他嘴里都拐三个弯,阴阳怪气起来。于是他只是瞥了老九一眼,转身就走了。
他这冷淡一瞥一走,就像踩了九爷的尾巴:“八哥你看他。”他咬着牙,声音压得极低:“要真是……咱们就没活路了。”
八爷依旧带着一抹笑:“咱们也该出宫了,想想怎么迎接十四弟。”
如此大功,不管十四回来后能不能长久留京甚至入六部,但抚远大将军作为皇子,边境又无战事,总能回来过年。
那时候,才是他跟老四这一局掀盅的时候。
果然,十月份,皇上下旨,命抚远大将军还朝,议明年边境驻兵与筹备府衙事宜。
——
雍亲王府。
过了重阳又是颁金节。
这一年府里无甚事,宋嘉书只看着日历上的时间‘哗哗’从指缝溜走,却并无新事。若不是年侧福晋的腹部逐渐隆起,宋嘉书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掉入了循坏,每日重复着一样的日子。
这日晨起请安,商议宫中颁金节之事。
福晋端坐上首看着腹部明显隆起的年侧福晋:“还是按往年的例来,你怀着身孕就不要进宫去行礼跪拜了,只在家里好好养着。”然后又看了看年氏的脸色:“你近来倒是脸色好多了。”
年侧福晋谢过福晋的体贴,又温柔笑道:“是,这一回遇喜没有那么难受,吐得也少了。”
宋嘉书也见年侧福晋这回脸色红润,甚至脸上还长了点肉,可见是安胎安的好。
福晋颔首:“这是好事。”
然后看着李氏不甚自在的脸色,福晋慢悠悠开口了:“内务府给诚亲王府,恒亲王府送了世子服制,也备好了世子册封印,咱们府上得准备给两府世子送贺礼了。”福晋边说还边揉了揉额角:“一年到头送礼,真是没个新意了,你们也想想,有什么新鲜的玩意给世子们。”
宋嘉书:福晋,你好绝。
只看李侧福晋的脸色从不甚自在,一瞬间乌漆嘛黑,就知道福晋这话的杀伤力了。
话说,诚亲王府和恒亲王府虽说早一年就递了请立世子的折子,皇上也批了,但礼一直未行。
册封礼拖日子这也是常态。尤其是后宫,有的娘娘被圣旨封了妃后,还得等个好几年才能等来正式册封礼,得到自己的金册与位印。在这之前,虽然人人也叫着娘娘,但总有那么些不踏实。
如今朝上有清军大胜的喜事,皇上就准备喜上加喜,给自己两个孙子们发世子印和朝服,也算让他们彻底转正。
这事儿简直是李氏的锥心之痛。
就因其余两府世子未正式行礼,李氏就一直抱着幻想,尤其是弘时有了长子后,李氏更日盼夜盼,希望四爷有一日进宫,也给弘时讨一个世子之位,还能赶在正式册封礼之前。
这回是彻底凉了。
李氏怎么能不痛苦。
结果福晋还特意留了她们,让她们想想给另外两个世子送礼的事情,都不是撒盐了,这在李氏的伤口上撒刀子。
福晋坐在上头,欣赏了一会儿李氏的脸,然后才放下茶:“今日先这样吧。”顿一顿又道:“你们回去想想,明日咱们再说。”
宋嘉书:……福晋啊,李侧福晋当过年得宠的时候到底咋得罪你了。
陈年旧事跟宋嘉书无关,她只是无声的站远了一点,生怕被李氏的黑气波及。
然后在心里替董鄂氏叹息了一下。
李侧福晋这人,并不喜欢找自己的问题,她一旦倒霉了,就特别热衷于找别人的问题。
四爷不肯立世子之事,被她总结了两个原因:一是年氏有孕,四爷看重年氏的儿子,二就是弘时虽有了儿子,但不是嫡长子,分量不够。
这两个原因里的第一个,李氏束手无策,她现在拿年氏一点办法没有,看到年氏胎相稳固唇红齿白的,她就只能自己心烦。
但第二个原因,李氏还是有法子的。
这几日她动不动就把董鄂氏叫过去敲敲打打,嫌这个儿媳妇不好好伺候弘时,不肯给她生个嫡孙出来。
董鄂氏觉得自己真是倒了血霉,诚亲王府恒亲王府的喜事,变成了她的丧事。
好在她出身硬,李氏到底不敢折磨他,生怕董鄂氏的亲爹翻脸,以后不肯帮衬弘时,所以只是敲打。
董鄂氏现在就装木头人,李氏叫她,她就在李氏跟前一戳,木着脸等李氏说完,然后甩袖子走人。
其实只李氏自己糊涂也就算了,董鄂氏是能忍的,到底李氏上头还有福晋能压制。
可自己丈夫弘时也跟着糊涂,董鄂氏就要绝望了。
李氏每回见了董鄂氏,弘时都要气鼓鼓跑过来嫌弃董鄂氏对额娘不敬,巴拉巴拉说半日能让董鄂氏噎死的话。
董鄂氏每每被他气哭。
就这,两人怎么能生出孩子来。
宋嘉书也觉得,这董鄂氏入了雍亲王府,真是命里不修。
果然,今日被福晋一刺激,李氏又找董鄂氏来了一场,闹到前头几个院都知道了不说,甚至弘历回来请安,都说起了这件事。
当然,弘历的想法跟宋嘉书略有偏差。
他剥了一个蜜柑,先给了宋嘉书一半,然后自己吃了一瓣儿,道:“额娘,三哥又找我抱怨了。其实三嫂也是,李侧福晋到底是三哥的亲额娘,她不肯恭敬顺从,难怪三哥不高兴。”
然后对宋嘉书笑:“额娘,儿子以后肯定让媳妇好好孝敬您,不然儿子也不高兴。”
宋嘉书吃了手里的蜜柑,擦了擦手,摇头道:“弘历,你三嫂也好,你跟弘昼未来的妻子也好,最先孝敬福晋,先与福晋行礼这些都是没错的,这是规矩。你不能为了这个以后跟妻子生嫌隙。况且人心等同,李侧福晋要是好好待董鄂氏,想来以董鄂氏的心性也不会不敬。”
弘历见额娘郑重说话,忙起身应了,然后又忍不住笑道:“额娘疼未来的儿媳妇比我还强呢。旁人都是敲打儿媳妇,到了额娘这,为了儿媳妇先给儿子立规矩。”
宋嘉书也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我儿媳妇还没影子呢。”
这个年代的孩子早熟,九、十岁就想着婚姻之事很正常,所以弘历说起来也没有什么羞涩腼腆的意思,只是道:“儿子只盼着皇玛法给儿子指一个贤惠温和的妻子。”
宋嘉书含笑:“弘历一定会有个很好的妻子。”
母子俩又说起世子册封礼来,宋嘉书知道弘历跟两个王府的世子虽不甚熟,但到底是堂兄弟。弘历如今又不是从前不出府的孩子,既然在外头行走,就要自己备一份给堂兄的礼,不在贵重,在于心意。
于是只道:“我还是那句话,若是有为难的地方,别自己撑着。额娘并没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
弘历点头:“额娘放心吧,我没钱肯定找额娘伸手。难道额娘还怕有钱花不出去?”
宋嘉书失笑,弘历倒是难得这么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