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宋嘉书虽然针线还完全不行,但好歹不会被人怀疑是中风了。
弘历继续讲弘昼的黑历史。
“前几天,弘昼非要要带我去看阿玛养的大黑犬,让奶嬷嬷们知道了自然不肯。只劝他说那犬是阿玛用来打猎的,平素都吃生肉,凶悍的很。”
“结果弘昼当场就不干了。”
宋嘉书认真听着。小孩子是不能敷衍的,他们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
果然见额娘手都停了针线,认真听自己说话,弘历说的更带劲了。
他虽然才五岁,但表达能力很强,说话比有些大人还绘声绘色。
“弘昼就扯着嬷嬷的袍边,往地上一躺开始打滚蹬腿。结果扯来扯去,一个不注意,把嬷嬷里头的绸裤给扯了下来。”
宋嘉书想想就要笑出声来,阿哥的四个乳娘过了两岁就要打发走,只留了一个老实的,另又给添了个老成的嬷嬷。但再老成,也就才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妇人,忽然裤子被扯掉,丢脸丢的想要跳河。
好在外头的袍子够长,不然就真是没脸再服侍阿哥了。
出了这事,弘昼别说去看狗了,自己的屁股还挨了亲娘两巴掌。更直接的影响是,从此后五阿哥身边服侍的人,都把裤腰带系的死紧。
作者有话要说:
①:《康熙起居注册》: “朕于阿哥等,留心视之已久。四阿哥为人轻率,七阿哥赋性鲁钝。朕意已决,尔等勿得再请。”
②:康熙爷规定一日两餐,还对汉人之前一日三餐表示过不满:尔汉人,一日三餐,夜又饮酒,朕一日两餐,尔汉人若能如此,则一日之食,可足两食,奈何其不然也?
第10章 朝事
既然说起嬷嬷,宋嘉书就停下手里的针线对弘历道:“你上回说,想换掉乌嬷嬷,额娘已经给福晋报上去了。”
弘历原本盘着小短腿,一手托着圆润的小下巴在想弘昼,一听这话立刻支起头:“额娘真的听了我的主意?”
宋嘉书点头:“你身边的人,当然要听你的主意。”
弘历垂头不语。
从前额娘一直百般呵护他,恨不得所有的事情都替他打理好。可这回一病过后,倒是开始让他自己挑人,自己做决定。
弘历忍不住想:额娘是不是怕她真有日病个好歹,自己一个人什么也不会?
——
正院。
刚用过膳,福晋还在漱口的时候,就见苏培盛从外头被引进来,给自己请安,汇报四爷马上要过来的消息。
下人们自然张罗着准备。
虽说四爷刚用了膳,饭后的茶也总要上一盏。而且也不能光秃秃上一杯茶,点心果子也是不能少的。
福晋看着下人忙碌,心里在盘算着一会儿要跟四爷说的正事。
而四爷既然用完膳就迅速过来,一定也是有正事要跟她说。
她看着忙碌的赤云赤雀,她们是下人,怎么会明白,四爷的恩宠在谁那里都不要紧。
只要她是康熙爷圣旨钦点的儿媳妇,是四福晋,四爷的正事就只能跟她说。
天不倒,她就不倒。
别说已经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就算年轻的时候她跟四爷也非恩爱夫妻,这会子要是低三下四去捧着爷,去跟侧福晋格格们计较谁跟爷吃饭,谁伺候爷过夜,才是可笑。
果然四爷进门,坐下第一句话就是正事:“给二十四弟的满月礼,再加厚些。”
福晋声音四平八稳:“已经备了一套赤金的手镯并长命锁,两对小儿安枕的玉瓶,一对如意。”
这个礼可不算薄了。
皇上这几年老当益壮,废大儿子们的同时也没少添小儿子们。二十一、二十二两个阿哥都是康熙五十年出生,二十三阿哥康熙五十二年出生,加上今年刚刚出生的二十四阿哥①,在子嗣方面,康熙爷可谓是付出就有回报。
在这方面,四爷着实有些羡慕自己的亲爹。
福晋也因此有些踌躇:前几位阿哥送的礼都差不多,这会子只给二十四阿哥加厚,算什么事?
四爷明白福晋的顾虑,在跟宫里打交道这一块,福晋这些年着实给他省心,是百般谨慎十分得体的。
“是皇阿玛金口玉言,二十四弟是幼子,今岁又逢仁政和大字典编纂功成,所以借着这回二十四弟满月,要格外热闹些。”
大字典便是编了好几年的《康熙字典》。
正所谓盛世修书,康熙爷对前明永乐帝的永乐大典颇为推崇,更有效仿超越之意,虽然从他登基起,朝里朝外就没消停过,但还是投入了许多心血到修康熙字典中。
终于功成,自然要好好庆祝一二。
兼之二十四是老来幼子,正好体现他老人家宝刀不老,所以康熙爷金口要给儿子办热闹的满月。
皇上开了尊口,这宴的档次自然要上升,礼的档次也得上升。
四爷手里捏了一串楠木佛珠:尤其是他们这些隔着三四十岁做哥哥的,更得上心。
太子爷从前是怎么废的不也有一条对幼弟的夭折毫不伤感的罪名吗。皇阿玛渐渐老了,偏心小儿子,又觉得自己护不住他们几十年,于是一双眼探照灯似的盯着这些长成的儿子们,动不动就敲打他们没有孝悌之心,生恐自己百年后,小儿子们集体被兄长扔出宫去吃糠咽菜。
想到皇阿玛的疑心,四爷的思绪不由转到今日的烦心事上。
——
他从十五岁上开始上朝站班,曾在户部、工部都干的有声有色:在工部负责视察河堤、整理两河工程,在户部也管过赈济,平粜等事。起初有太子的时候,他自然不出头,可这些年太子倒下了,他的风头又被老八盖过去。
不过老八前几年风头再好如今也没人羡慕了。
前年皇上巡行热河,老八为了额娘的忌日不曾跟随皇上,结果送去给皇上的礼,居然是一对奄奄一息的海东青!此事一出,皇上雷霆大怒,直接道: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②
此事直接将老八打入了谷底。
可以说这些年皇上的小眼睛探照灯一样盯着这些长成的儿子。这些曾经承欢膝下的儿子,被他骄傲欢喜地称作小老虎的儿子们,终于长成了大老虎,牙尖爪利的瞄向了他的皇位。
为着废太子和老八送死鹰两件大事,牵连了数位皇子几乎被皇上骂死过去,于是再没人敢明着出头,剩下的兄弟们一个个脸上都是恭敬谦让,似乎一夜通玄,都对权力失去了兴趣。
可四爷知道,每个人都在暗里使着劲呢。
而皇阿玛……
则越发难以琢磨了。
这回‘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仁政一出,他又将十五岁以上的儿子们都提溜到御前,让他们议政,连厌弃了的老八都拎了过去,非让儿子们各抒己见。说不出什么要点来还要骂他们这么多年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之后又给老三老四分配了上户部旁观的差事,其余阿哥也都有了点活计。
四爷这几年装的富贵闲人似的,是为了安阿玛那颗谨慎敏感的心脏,可不是真的要在朝上销声匿迹,于是这回见皇阿玛主动给了任务,他虽不打算一鸣惊人,但也是撸起袖子准备好好干的。
结果才干了几天,皇上又把他叫过去,赏了他一枚印。
然后状似随意道:听说你前些日子还在跟和尚论佛法,倒是朕为红尘俗世耽误了你,听说你自号破尘居士③,朕就让人给你刻了个印,回去吧。
可以说是赏了东西,然后把他开除出了户部。
这闷头一棍子,四爷真的是不明所以,但对皇上,哪里敢有个不字,只能感恩戴德皇阿玛赏赐,再感恩皇阿玛体贴我心,知道我‘迫不及待’要回去过出尘脱俗的生活。
皇上满意,令他退下。
回到府里后,四爷还是忍不住把脸沉了下来:这也太丢人了,庸庸碌碌的老三都还在户部跟个萝卜似的稳稳蹲着呢,他倒是被踢了出来。
好在他这些年装闲人,府里倒是整治的铁桶一样,偶然失态也不会传出去。
不过四爷是个对自己很严格的人,还在屋里反省了一会儿,以后在自己府上也不能失态。
君子慎独。
只有独处的时候也做到毫无破绽,在皇阿玛跟前才能过关。
——
四爷从放飞的思绪里回神,见福晋还等在一旁,就知道他外头的正事说完了,福晋要开始跟他说府里的正事了。
果然,福晋先问起了中秋进宫领宴之事,如往年般敲定了流程后,又说起府里的中秋宴。
两位主子不在,往年是李氏这唯一的侧福晋主持,今年自然不同,年氏怀着身孕要格外珍贵些。
福晋的意思是,原本说好了,两位侧福晋一人一年主持中秋宴的,可如今年氏不方便,自然不好操心,只得让李氏继续操持。但既然如此,生恐下人们小瞧年氏,要不让格格们中秋当日先去给年氏请安。
四爷微微合目,捏了捏眉心。
他是个极仔细的人,他看得清这些人的心思,福晋也全是阳谋。这样轻轻巧巧的一个举动,也算是弹压了李氏。
年氏李氏越发嫌隙深了,互相制衡,总比手拉手闹她这个福晋的好。
只是这也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何况年氏怀着孕多思,能有点子特殊待遇让她高兴,四爷觉得也好,也就点头批准。
再之后才说起府里下人之事。
乌拉那拉氏心里明白,四爷最关心的是子嗣。于是便先说阿哥们身边的人。“三阿哥也十二岁了,李氏的意思,是该给他房里放两个老实本分的教导人事的大丫头了,以后也好预备着大婚。”
四爷点头通过。
福晋就继续道:“四阿哥处,钮祜禄氏报上来,四阿哥身边有个乌嬷嬷规矩不好有些嘴碎,要退了去,如今暂时没有好的,就先挑着,等来日内务府拨了人来挑个好的再说。五阿哥处耿氏没报要换的人。”
四爷睁开眼睛:“规矩不好,怎么不好法?”
钮祜禄氏在他心里一贯是个沉稳仔细,不爱争不爱张扬的性子,她忽然要出声换人,尤其是换阿哥身边的人,四爷还是在意的。
“据说是多嘴多舌的嘴碎。”
四爷略微蹙眉,将此事先记下:“既如此,就慢慢挑着。弘历弘昼过了年也该往前院去念书了。”
事关阿哥,福晋一贯都是只作为嫡母关心,并不拿主意的。
一串子正事说完,四爷跟福晋两个便相对无言了。
四爷原本想回去歇着,可如今听了四阿哥要换嬷嬷,还是为了口舌上的事儿,便起身往凝心院来。
福晋听下人说,四爷往钮祜禄格格处去了,只是淡然点头:其实这么多年了,四爷还是从前那个较真的急脾气,有什么事恨不得立刻弄明白掰扯清楚,让他带着含糊过夜都难。
可偏生……这个皇位,吊在这里,折磨了所有阿哥这么多年。
四爷这个脾气,只有比别人更难熬更锥心的。
‘阿弥陀佛’。福晋不知怎的,就念了句佛。
然后才转头继续操持着日复一日的琐事。
作者有话要说:
①:阿哥们的生辰见于史书记录。
②:康熙五十三年,康熙帝在前往热河巡视途中。胤禩(八阿哥)因当时恰是其母良妃去世二周年的祭日,所以他前去祭奠母亲。后来胤禩挑选了两只上等的海东青派人送予康熙,却不想等到了康熙手里时却变成了两只奄奄一息的死鹰。史称“毙鹰事件”
尔后,康熙说出了更绝情的话:“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次年正月二十九日,康熙谕胤禩“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停本人及属官俸银俸米、执事人等银米。
③:雍正帝则自称“天下第一闲人”。而且研究佛法,寻访道士《胤禛行乐图》上印,自号破尘居士。
第11章 留下
四爷到凝心院门口的时候,就听到孩子清脆如铃的欢笑,还夹杂着一点女子轻快的笑语声。
他略微顿足,也不叫跟在后头的苏培盛先去通传。
在他的记忆里,钮祜禄氏是温柔静默的女子,笑容也都是柔美到有些腼腆,想一想,她进府十年了,居然没听过她的笑声。
因是下午,小院的门也就是敞着的,四爷站在门口,就见院中阴凉处摆了一张圈椅和一张小桌,上头没有点心,只摆着一个白瓷茶壶,两个杯子。
钮祜禄氏就靠在圈椅上,笑着看弘历追一个蹴鞠。
微风晃过,洒下一点点碎金一样的光泽在钮祜禄氏的面容上。
上回来去匆匆,又是晚上,四爷没注意,这回一看,她好像确实瘦了些。钮祜禄氏一向身子好,去了妆容也是唇红齿白的好气色,面容有一种皎月般的饱满。
算来她也才二十四岁,正是女子的好时候。
四爷自负是个很有审美的人,他的女人,虽不个顶个是绝色,但也绝不会是姿色平平,甚至都没有空有表象的木头美人,能得他恩宠的女人,必是春兰秋菊,各有各的气质。
钮祜禄氏自然也有她的好处。
目光又落在弘历身上,果然儿子肖似母亲,弘历也是唇红齿白的孩子,虽不如弘昼健壮讨喜,但却看起来更精致漂亮。
见到儿子活泼泼的满院子踢着蹴鞠跑,四爷的心情也好转了一些。
他站了不过一会儿,宋嘉书也就发现了这位从天而降的大神,连忙带着弘历上前请安。
今日为着四爷忽然回府,各处膳食都用得晚,所以弘历也就没歇午,写了一会儿大字,宋嘉书就让他去户外活动活动。
前世的科学知识:孩子多晒太阳不但能长高补钙,还是预防近视的好方法。
弘历本来还想练一练布库的蹲马步基本姿势,宋嘉书却让他玩球——小孩子总蹲马步会长不高的,还是跑跑跳跳更有助于发育。
四爷摸了摸儿子的大脑门:“怎么自己玩蹴鞠,不叫弟弟来?”
弘历脆生生道:“用过膳,额娘就带着儿子去找五弟了,可五弟今日用的多了些,还在吃消食丸。额娘说,肚子饱饱的时候不能跑跳,对身子不好,所以儿子听额娘的话,就回来自己玩球。”
他仰着脸笑道:“阿玛,自己玩球没意思,我想跟三哥和五弟一起,可三哥要念那么多书,儿子怕耽误了三哥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