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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南城一家老牌的私人会所, 会所内部设有咖啡厅、放映厅、包厢、茶社以及KTV等等。
秦湛是熟客,门口服务生直接将他带到了他经常光顾的茶社包间里。
包厢的门是竹帘子制的,里面有一套红木的桌椅, 上面放着一个酸枝的茶海。
一个着碧色旗袍的女服务员走进来,微微倾身,笑容满面:“秦先生,您喝点什么?”
秦湛身子靠向椅背,随意扫了一眼今日的茶单,又用手指点了点。
信阳毛尖,明前茶,一斤要大几千。
不过能进到这里的人,都不差这几个钱就是了。
等茶来的时候,白昕卉到了,秦湛之前叮嘱过门口的迎宾,她直接被带了进来,没像第一次一样让他去接。
她像是刚从美容院出来,脸上也不带妆,只带了一副大的黑框眼镜,打扮十分随意。
见了他就说:“别介意啊,这不马上结婚了吗,我得多保养保养。”
秦湛摇摇头。
他对谁长什么样从来都不关心。
他曾经和段凌霄说过一句话,颇有禅意。
“我觉得所有人都长成一个样子。”
段凌霄撇嘴:“那你家小阿离呢?”
他顿了顿,淡淡说:“她是她,别人是别人。”
她与世人不一样,她是独一无二的。
这句话一直被段凌霄誉为撩妹经典,存在他的备忘录里,争取有朝一日也能用在心爱的姑娘身上。
白昕卉点了一杯果香大红袍,慢悠悠的润了润喉咙才开口:“最近这段时间怎么样,感情生活可有进展?”
“还那样。”秦湛将自己与邓离离最近几次交锋都说给她听。
听到他雨天将人劫走的时候,白昕卉忍不住皱了皱眉:“为什么不能直接表达你的关心呢?”
明明是担心人家淋雨,偏搞得像恶徒劫车一样。
秦湛眉头紧皱,并没有解释什么。
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告诉她,比如,我是怕你被雨淋,我不想让那个警察送你回家之类的。
他的担心,他的嫉妒,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仿佛对她低头,是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事情。
怕被她发现自己的软弱。
加上他对婚姻的极度恐惧也让他对亲密关系的开展无所适从。
别人主动还算可以,轮到他主动了,就不会了。
见毫无进展,白昕卉叹了口气,翻了翻眼皮儿:“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既然想要解决问题,首先我们就必须直面问题本身。”
逃避是没有用的,秦湛自然知道。
他点点头,声线沙哑:“嗯,我听你的。”
“你要学会正确的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喜欢就是喜欢,想念就说想念,凡事都让人猜,这可不是好的爱人。”她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
青春期没有女性长辈悉心教导的孩子,对于感情的表达多半羞于启齿。
但显然,秦湛的问题不止于此,甚至还要更麻烦一点。
她继续:“既然都是同行,我也不瞒你,我现在考虑给你用暴露疗法,但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暴露疗法是行为疗法当中的一种,对于治疗特定的恐惧症和焦虑症有很大的效用。
也是心理治疗师治疗心理障碍时候的常见手段。
“你的意思是让我和她求婚?”秦湛眉头紧锁。
白昕卉噗嗤一笑,说:“我说秦教授,你怎么一到处理自己的问题,脑子都不会用了。”
传统的暴露疗法就是将患者恐惧的事物由远及近呈现在他面前,使患者惊恐害怕的防御反射逐渐减弱,恐惧的阈值提高,恐惧症就会逐渐的减轻。
秦湛恐惧婚姻,他自然以为白昕卉想让他结婚。
“多见见让你萌生结婚念头的人。”白昕卉将茶杯放下,慢条斯理从包里抽出两张婚礼请柬递给他:“顺便,邀请她一起去婚礼现场,近距离接触一下你的恐惧。”
大红色烫金的婚礼请柬,扉页上印着新人的结婚照片。
白昕卉穿着龙凤褂,她身边棕色头发蓝眼睛的洋女婿也穿了一身大红的喜袍,二人手里各自提着一只红彤彤的灯笼,喜气洋洋的。
后面写着酒店地址和婚礼时间。
秦湛略一颔首,将请柬收下。
白昕卉看眼手表,已经过了半小时,她起身看向他:“存在主义治疗大师欧文亚隆曾经说过,婚姻不应该是牢狱,而是孕育某些更高层次东西的园地。”
“秦湛,我希望你的园地里能开满芬芳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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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邓离离刚一到工作室,就听说有来访者已经在办公室等着她。
“怎么这么早。”她抱怨一句,顺手拿资料看了一眼。
秦湛二字赫然入目。
她一脸黑线,问蒋璐:“什么情况?”
蒋璐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立马激动:“不会吧,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我还以为之前来过的,原来真是你那个前男友啊!!”
上次见面时候,秦湛淋了雨,咄咄逼人的样子有些凶,她都没敢仔细看。
加上只是匆匆一眼,所以尽管觉得有些眼熟,但蒋璐并没有认出他。
邓离离无语,看了一眼来访他填在登记表上的咨询原因。
【失恋。】
就俩字,龙飞凤舞的,一看就是秦湛的笔迹,却已经把她火给勾了起来。
蒋璐试探的问她:“要不要我去告诉他你有事没来?”
“不用,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说着话,邓离离已经匆匆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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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湛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精神分析心理学家弗洛姆的《The Art of Love》(爱的艺术)。
这是一本关于精神分析的方法研究和阐述爱的艺术的理论专著,她只是拿来消遣。
“抱歉,久等了。”邓离离出声,提醒对方自己的到来。
秦湛嗯了一声,将手中的书合拢,重新放回茶几。
“来看看你的新工作环境,—邓老师。”他起身看她。
尽管叫了邓老师而不是邓助理,但还是带着上位者的姿态。
邓离离不喜欢,不接茬。
“秦先生是因为失恋才来咨询的吗?”
她并不看他,而是将自己背包挂起,公事公办的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
她脚步轻灵,动作利落,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在房中来去自如。
这就是她的地盘,她在这里是骄傲的,也是快乐的。
秦湛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怅然。
他收回打量她的视线,进入来访者的角色,回答道:“嗯,失恋以后精神状态不好,所以来找邓老师咨询一下。”
她略一颔首,引着他走到咨询专用的沙发前。
布艺的单人沙发,二人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矮桌,上面摆着一壶刚刚送进来的花茶。
“你想和我聊点什么呢?”邓离离说了开场白,手臂随意的搭在沙发扶手上,微卷的发尾垂在胸前,上挑的眼尾放肆的打量他,眸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她今天穿的有些轻熟风,上身是一件真丝衬衫,领口系着一条丝带,很有设计感,下身配了一条紧窄的鱼尾裙,干枯玫瑰色。
裙子贴在身上,坐下以后短了一截儿,露出纤细的脚腕。
秦湛喉结动了动,眉眼一抬故作轻松:“我们在一起两年半,最近她把我甩了。”
“那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对方有了分手的念头?”她问的依旧循规蹈矩,试图把自己和那个“她”剥离开。
“因为长期积累的一些矛盾,她觉得我不在乎她,就提了分手,我最初以为她只是一时的脾气,之后哄哄就会好,可现在她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我不知道怎么哄她,可我希望她能回来。”
他的声音哑而沙,说话慢慢的,在某个瞬间几乎让她觉得自己真是在闹一个不成熟的小别扭。
可是,再一想,秦湛说他们分手是由于长期积累的一些矛盾。
呵,他倒是挺会替自己开脱的。
“我猜你是判断错了,她应该是真的想和你分手,我不建议你继续坚持了,没用的。”她说完,又拿起花茶润了润喉,态度云淡风轻:“而且我这里是心理咨询,不负责挽回前女友。”
秦湛略一垂眸:“不是前女友,只有她一个,以前,以后。”
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从未问过秦湛的情史。
哪怕关于白昕卉,也都是从外人口中听来的。
如今,秦湛就在她面前说,自己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
很难说,心里没有波动。
可她转瞬又冷静下来。
光会打嘴炮,有个屁用。
她淡淡瞟了他一眼:“秦先生,我很理解你的感受,但是你也要尊重别人的选择,你的前女友她是成年人,做出这样的选择肯定是周全思考过的。”
“我知道,也许分离会使人感到珍惜,但那其实根本不是爱,只是时间和习惯。你会习惯她,自然也会习惯下一个人,心理咨询原本不应该在这样的事情上给意见,但我今天破个例,建议你放下过去,往前走吧,前方大路迢迢,都比吃回头草好。”
见对面人半晌不接话,她又半虚半实恭维他一句:“秦先生个人条件这么优秀,不至于绑在一棵树上。”然后,是敷衍的笑容。
秦湛神色平静,看了她一会儿。
就在她以为,他还是要继续沉默的时候,秦湛突然开口:“不是习惯,我爱她。”
他指了指茶几上的书,又补充:“弗洛姆写,爱不是能力问题,而是对象问题。在遇到她之前,我不知道我有爱人的能力。”
时间静止,室外蝴蝶的翅膀也停止煽动。
她微张的嘴唇来不及合拢,全世界仿佛都停下,只剩刚才那句似真似假的话在她脑海里回荡。
他说爱。宾语还是自己。
分手以后才听到秦教授说爱她。
这真讽刺。
“爱不爱的只有你自己知道,至于接不接受,还得对方说了算。”她说完,低头淡笑,将那一丝的慌乱压在了平静的声线之后。
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备差点被他那句柔声的表白击溃。
好在,她及时收拢自己的思绪,止住重新迈向陷阱的脚步。
要是因为秦教授一句表白就回头,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仿佛像是已经预见了这种结局,秦湛双手抱臂,靠在了椅背上,没有说话。
正当她以为这一场唇枪舌战自己占了上风的时候,对面人突然摇了摇头,有些惋惜:“邓老师,咨询不该有这么明显的主观倾向性的,你还是不够专业。”
第35章 从众效应 那是恨。
“……”
秦教授还真是从不让人失望, 说话依旧招人烦。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一丝感动转瞬即逝,她起身,看了看表, 对秦湛说了句“稍等。”
“嗯。”他应下。
至于等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是能多和她待一会儿总是好的。
很快,邓离离回来。
她推开房门, 一手拿着收款码, 另一只手拿着pos机,一脸精明相的笑着问他:“秦先生, 您刷卡还是手机支付?”
“……”
他眯了眯眼, 说:“你还真是长进了。”
以往二人相处的时候,送副卡给她都不肯要, 还不停跟他强调, 只有经济独立的女人, 才配和男人平等的谈爱情。
几日不见, 只谈风月不谈钱的小姑娘变成了怕他跑单的社会人。
秦湛唇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起身扫码付款。
出现输入金额的界面以后, 他将手机递向她:“填吧。”
邓离离没接他的手机,而是气定神闲的说:“我的咨询费用是每小时一千元。”
他点点头,输入数字, 点击确认,然后又把付款成功的记录给她看。
“谢谢秦先生捧场, 下次咨询请提前预约。”她袅袅转身, 开门做出送人姿态:“对了, 需要发.票的话,可以和前台说,我们是正规机构, 不拒绝任何来访者的合理要求。”
他低笑,点了点头,忍不住调戏她:“邓老师,你向我要钱的样子可真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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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夏老板姗姗来迟,这才听说秦教授为见邓老师一面,付了一千元的咨询费用。
夏涵乐得合不拢嘴,拍着大腿鼓励她:“阿离,这就对了,男人嘛,哪有钱香啊,要是秦教授每次来都愿意付钱,那咱们咨询室的门可以一直为他敞开嘛!”
邓离离白眼翻到天上去,赶紧打断她的异想天开:“可别,我还想多活两年。”
每次见秦湛,都是对她感情和精神的又一次折磨。
面对一个曾经喜欢那么多年的人,哪能真的无动于衷。
不管别人能不能,反正她不能。
回到办公室,她看到桌子上秦湛刚刚放这儿的请柬。
白昕卉的结婚请柬,月底举行婚礼,在南城最大的五星级酒店,发来请柬邀请她去观礼。
她也是刚知道这事儿。
白昕卉昨晚上给她发的信息,就说会把请柬送过来,并让她一定要去,根本就没问她有没有时间。
那条信息她还没来得及回,一心想着自己应该编个什么合理的理由拒绝。
结果,理由还没想起来,请柬就已经被秦湛人肉快递到了她手边。
拖延癌患者邓离离捶胸顿足。
当年她和秦湛在国外出差的时候,第一次见白昕卉。
二人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感,白学姐当时就说有朝一日自己结婚,一定要请她和秦湛到婚礼现场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