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都不知道白昕卉有没有男朋友,以为是客套话,自然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靠客套话活着,比如“改天吃饭”“有空见面”这种,显然,她把白昕卉说的那句:“我的婚礼你也一定要来哦,和秦湛一块儿来。”也当成了其中一种。
随口说的客气话堵住了她的后路,她有点烦,随手将请柬扔进了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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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邓离离那里出来,秦湛神清气爽。
他很喜欢现在的邓离离,骄傲清冷,从容不迫。
白昕卉说得对,他的心理疾病要想治好,邓离离就是唯一的药。
化用了张爱玲的那句“你是医我的药”。
这句话粗看时候实在觉得肉麻,可落到自己身上,他才真的觉得,邓离离是医他的药。
也只有她,能治他的病。
下午两点,他开车去医院。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项目的关系他很忙,加上中秋时候的不欢而散,他的确已经挺久没见过秦连昇,也没去看过沈一枝了。
秦家在南城上流社会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由于私生子秦渺的事情被藏得很严,外人知之甚少,他们家在外面的口碑一直很好。
父亲感情忠贞家财万贯,儿子自力更生又不败家,父子两个还能二十年如一日的照顾躺在床上的沈一枝。
这跟其他私生子一堆,争产争得头破血流的豪门相比,实在是父子和睦,家和万事兴的局面了。
可外表华丽,内里却是一地的鸡毛。
只是他们家藏得好,外人并不能窥到其中分毫罢了。
下了电梯,到了医院顶层。
VIP住院部的走廊永远空荡安静。
护士台后面,一群小护士正凑在一起小声说话,见他来了,忙都争先恐后同他打招呼。
“小秦总来了!”
“好久不见啊!”
“最近是不是很忙呀?”
最近外面都在传这位小秦总刚刚分了手,正在空窗期。
这让一众清纯可人的小护士都来了精神。
秦湛,那可是秦家唯一的继承人。
这种没有兄弟姐妹,不用挤破脑袋就会继承家业的富二代,上哪儿去找。
再说他不光家世好,人品也出众,自己在学术领域特别厉害,听说去年还应邀去参加了一个国家级项目的研究,而他,是其中最年轻的专家。
所以,秦湛每次过来探望母亲,都会引得医院适龄女青年争先恐后的围观。
原本也没抱什么心思,毕竟他之前带来的那个女孩又温柔又漂亮。
可是,如今二人既然分了手,大家就又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科室之花袁依琳将鬓边的发丝拢到耳后,略带羞涩的迎上来,软声问候他:“小秦总最近很忙吧,已经好久没来了。”
秦湛睨她一眼,表情明显跟她不太熟悉。
他脚步都没停,嗯了一声算作答应,继续往病房走。
袁依琳有点急,拦到他身前,憋得脸都红了才憋出个还算像样的理由:“你母亲最近病情有些反复,秦总也不是天天都在,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吧,有什么情况方便我及时通知你。”
听到这句话,他皱了皱眉,终于站住了脚步。
袁依琳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儿,只要她能要到秦湛的联系方式,就不愁拿不下他!
世间男人,择偶要求不外乎那么几点,她自信她都可以达到。
她挺了挺胸脯,骄傲的将手机掏出来,等着秦湛说号码。
却见面前人略略抬手,将一直站在病房门口的宋明瑞叫了过来:“宋助理你过来一下。”
“你把联系方式留给她,这位护士说有什么问题会随时通知我们。”
宋明瑞眉头紧锁,尽管心里满怀疑惑,却仍照着吩咐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袁依琳,并客气一句:“辛苦护士小姐。”
“……”袁依琳尴尬的点点头,接过了名片。
秦湛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叫上宋明瑞,转身离开。
男人脚步匆匆,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袁依琳心里憋着火儿,气的将名片攥成一团,狠狠地扔向不远处的垃圾桶,发出“咚”地一声。
“拽什么拽,还拿助理来打发我。”
周围看热闹的小护士里有一些和她关系不怎么好的,平时就见不惯她搔首弄姿的样子,见了刚才这么丢脸的一幕,就围在一起笑个不停。
此时,护士长孙芳正好上楼,见了此景赶紧呵斥她们散开。
人都走后,她又过来和袁依琳说话。
“别想那么多了,那是你该妄想的人么,快干活儿去吧。”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和气的安慰了一句:“前几天十七床魏老爷子的孙子不是对你有点意思么,那个比小秦总合适。”
言下之意,秦湛是她配不上的人。
尽管是安慰,却比骂她更让人难受,袁依琳一言未发,吸了吸鼻子去查床了。
孙芳留意到她不满的神色,心里也很不高兴,明明是在照顾安慰她,这跟自己又是耍的哪门子的脾气。
活该秦湛看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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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连昇每次来看妻子,宋明瑞都是不进去的,这是老板的私人时间,秦先生总是有很多话和太太说。
他都是站在门口等着吩咐,累了的话就去旁边的休息室小憩片刻然后再回来,所以,他对这层楼工作人员的熟悉程度,是远在秦家父子之上的。
“小秦总,太太的病房是24小时都有人看护的,就算先生不来,也有看护过来的。”他是想戳穿那个小护士拙劣的借口。
“嗯,我知道。”秦湛表情毫无波澜。
被人索要联系方式的次数不计其数,他原本都是直接拒绝的,但邓离离说那太不礼貌了,不够绅士,他这才稍微委婉一些。
可这并不代表他看不懂那些人的心思。
宋明瑞心领意会。
走到门口,他又问:“对了,太太戴的那块Cartier的表您看见了吗?”
植物人戴手表,听起来奇怪,在秦家却并不奇怪。
沈一枝一直躺在床上,可秦连昇却仍旧时常买些奢侈品回来给她。
这块手表就是其中之一。
古董表,在某个慈善拍卖会上拍来的,价格两百多万。
秦湛皱眉:“什么时候不见的?”
宋明瑞:“今天早上,看护发现的,说是昨晚临睡前还在的,她怕担责任,发现就告诉我了。”
“还有别人知道吗?”
宋明瑞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先生。”
秦湛嗯了一声:“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说完,他示意宋明瑞站住,自己推门进入了病房。
会客室的月季开的正艳,沈一枝年轻时候就爱浪漫,家里养了许多花花草草。
所以,哪怕是她生病以后,秦连昇依旧叫人在屋子里放了一些绿植和花,悉心照料。
秦连昇对沈一枝的感情很特别,别人以为那是爱情。
其实不然,在秦湛看来,那是恨。
浓浓的恨。
很显然,他推开病房门的声音没有惊动秦连昇,老爷子并没有意识到屋子里进了其他人。
他坐在床边,看着吊营养液的瓶子一滴一滴的流进输液管,又流进沈一枝苍白的身体里,然后被她吸收。
她像一头贪婪的兽,似乎能吸干这个世界所有的给予,还要吞噬掉他秦连昇全部的人生。
沈一枝今年五十八岁了,皱纹也已经蔓延到她的眼尾和额头,尽管跟其他同龄人相比,她少了许多风吹日晒,但她还是老了。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尽管苍白,却还略有温度。
这大约是她和死人最大的不同。
可这样的温情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秦连昇毫无预兆抬起手,狠狠地抽了她一个耳光。
“臭婊‘’子,你怎么还不死,你到底要拖累老子到什么时候!”
第36章 黑暗效应 同生同死
他的声音急促且狠厉, 仿佛所有的不满都藏在这无休止的谩骂中。
“我忘告诉你了,你那个野男人病死了,前两天才办的追悼会, 还邀请我去参加了, 听说他不肯和妻子合葬,一个人葬在了云山, 是不是等你呢啊, 哈哈,他还挺长情啊, 这么多年都没忘了你呢?!”
说完又觉得不过瘾, 他抬起手,又重重抽了沈一枝一个耳光。
“叭”地一声, 厚实的手掌掠过女人白皙的皮肤, 留下一片骇人的红痕。
平躺着的沈一枝被他打的头偏向一边, 原本整齐的头发也胡乱散在脸上。
秦连昇的动作停住, 温柔的帮她把凌乱的发丝整理好, 将她的头也重新扶正。
可是, 谩骂还是没有停止。
他冷笑:“你肯定也想死吧,你是不是等着死了以后到那头和他团聚呢?”他越骂声音越高,平日的风度全然不见, 脸涨的通红,更像是一个市井疯汉。
“我告诉你, 没门!只要老子活一天, 你就得陪着我一天, 当年你说的同生共死,只要我不死,你就得永远活着, 就这么给我活着!”
同生共死,在他们家里,原来是这个意思。
“爸。”站在门口的秦湛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声音有些颤抖。
秦连昇浑身一凛,继而猛地抬起头,先发制人的朝他吼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
秦湛没说话,而是缓步走到病床边,看了一眼沈一枝的脸。
白皙的脸上,五个通红的指痕清晰可见,可想而知秦连昇刚才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阖了阖眼,从肺部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种场面就算见得次数再多,也总是难以习惯。
剧烈的心跳终于在短暂的静默中恢复正常,他平静的走向病房自带的卫生间,将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打湿,回来帮沈一枝擦脸。
这脸上的痕迹是不能叫别人看见的。
就像他们家的秘密不能被外人知道一样,不然,秦氏夫妇这对恩爱夫妻可怎么装下去。
“放过她吧,让她死吧。”他也不看秦连昇,只是淡淡的,略带些祈求。
秦连昇此刻已经从床边转移到了靠窗的沙发上,右手指尖夹着一根烟,用来冷静自己的情绪。
听到这句话,他人愣了一下,想发火,却又忍了回去。
“别管我的事,管好你自己。”他冷冷道。
秦湛淡笑着看他:“如果不是她生了我,我也不想管。”
秦连昇哽住。
他们两个谁都没错,错的是这个女人。
可她倒是自在,出了个车祸就永远躺在这张床上受人敬仰,剩下的苦都要他们父子两个来承担。
二十年前沈一枝的那场车祸,不是外界传言的意外,而是报复。
她也不是要带着年幼的秦湛去度假,而是要私奔,和一个年轻有家室的画家。
那人是沈一枝投资的一个画廊的新锐画家。
画油画的,最擅画女人,他笔下的女人全都非常温柔,光影的轮廓下,每个女人都带着独特的魅力。
恰好那段时间是秦氏集团争取上市的时候,秦连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公司上,对家庭无暇他顾。
画家年轻有风度,又生了一张会说情话的嘴。
于是,感情上被冷落许久的沈一枝就不可自拔的沦陷了。
而那一日,她开车带秦湛走,不是度假,就是为了和画家私奔。
并且,她带走了秦家所有的流动资金。
为的就是到一个新的地方,能和情人过崭新的生活。
天不遂人愿,画家的太太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情,她怒不可遏的开车冲向了这个想要破坏她家庭的女人。
对方当场毙命,而秦湛并无大碍,沈一枝也侥幸活了下来,成为了植物人。
秦连昇在车祸发生之后,从调查的警察口中知道了全部的来龙去脉。
是对方全责,但他大度的拒绝了赔偿,然后将沈一枝送进了这永远无法得见天日的牢笼里。
这个手握巨额身家,从来受人拥戴的成功人士到底想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只是从那以后,他变成了一个情绪不受控制,偶尔就要发一次疯的病人。
而母亲那场旖旎的□□,年幼的秦湛是目睹了全过程的人。
他最先感受到了她和那个男人之间暧昧的气氛,他听到了母亲在电话里和对方约定私奔的时间,他看到了二人在车里卿卿我我的画面。
他甚至现场经历了那场形势极为恶劣的车祸。
沈一枝被撞得头破血流,他吓得躲在后座上缩成一团。
对面车子里的女人奄奄一息,却依旧用恶狠狠的眼神瞪向他们。
车子破碎的声音,女人血管崩裂的声音,以及外面的喧嚣吵闹混成一团,这么多年一直缠绕在他的脑海里。
可他也永远忘不了,在那辆支离破碎的车子里面,沈一枝说的最后一句话。
“儿子,别怕。”
如果没有奇迹,那也将是她人生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一枝是个不忠诚于婚姻的坏女人,可她也是个妈妈。
从那天开始,秦湛就变得沉默寡言。
他目睹了婚姻里最糟糕的样子,他开始恐惧婚姻,恐惧进入婚姻关系的女人,恐惧女人的不忠,恐惧一段稳定关系的破裂。
甚至一度对所有想要靠近他的女人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厌恶情绪。
直到邓离离出现。
秦湛给母亲擦完脸,将毛巾又洗干净放回卫生间。
再折返回来的时候,秦连昇还是坐在沙发上,香烟已经燃到了末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愣愣的看向病床上面容安详的女人。
她要永远都是这样多好,不会离开,不会背叛,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爸。”秦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这是一间心理咨询室的预约名片,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联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