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被揉得凌乱,衣衫松松垮垮,满身的酒气,脸上的醉红一看就是刚从酒桌里挣脱出来。夏油杰可不敢保证他现在的状态清不清醒,他想找人问情况,夏油杰怕他一个控制不好把人弄没了。
为了日本的治安和全世界的和平,今天晚上,绝对不能让这只醉猫出门。
五条悟和夏油杰就在门口僵持着,最终或许是五条悟撑不住酒液后席卷而来的困意,他率先退后一步:“行吧行吧……那我明天再去。”
五条里见说委派任务的是高层,那些烂橘子肯定会和他打太极,不到最后,五条悟不愿去找他们,效率太低了。
为什么他不用自己的势力人脉呢?
虽说五条家那些老头子也很烦人……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烂橘子还是好一些的。
夏油杰帮他关上了门,五条悟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他也没开灯,全凭从窗外倾洒的月光照明,夏季并不温凉的夜里,连风都挟裹了一丝丝焦躁。
五条悟的目光移到了倚靠在墙面的镜子上,镜中的少年白发尾端翘起,像极了少年的桀骜,皮肤白皙如同婴儿,五官是上帝亲手雕刻的完美,那对苍蓝色的眼瞳是镶嵌的星辰,光滑的切面犹如天然的宝石。
他定定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许久。
然后,失望的少年哼出了不屑的冷笑,他毫无留恋地移开了目光,旋身走进了洗浴室。
什么啊。
该像的地方一点不像,不该像的地方,却相似得一塌糊涂。
………
次日,五条家全员在大清晨被一个消息轰炸醒了。
天地良心!
他们家的那位,十八岁的小学生,离家出走多年的家主,终于肯回来探亲了!
这位可是家被偷了都无动于衷死不回来的野猫,是什么能让他回心转意?
有人联想到了之前的乐岩寺事件,暗暗猜测道:“不会是为了自己流失的孩子吧?”
旁边的人被雷了个半死,他疯狂摇脑袋:“不不不不,乐岩寺长老打胎的地点就是在东京高专啊,家主大人要是想要孩子他早就……”
不是,说到底谁会想要一个从满面皱皮的老橘子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啊!
就在猜测谣言逐渐歪楼,越来越离谱的时候,五条悟开门见山地找上了家里的长老。
五条家经营数百年的底蕴,早已遍布全国的人脉,咒术界无可动摇的地位。
五条悟根本不需要找上高层,他动用自己家里的势力,就能调查清楚绝大多数秘辛。
包括这个——莫名其妙消失,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的女人!
五条悟回到自己空置许久的主屋,宅子里一直有仆人定期打扫,所以他回来时屋内还是整洁干净的,就是一些珍贵的字画古董少了许多。
……哦,对,以前他家里貌似还遭了贼,偷到了御三家的头上,现在还没抓住犯人。
五条悟忽然想到了什么,只觉荒谬又好笑,他顿时忍俊不禁,扫视屋内的眼神也添上了些许温度。
什么啊,里见那女人,根本不用这样大费周章的。
她要是想要这些东西,直接跟他说不就好了吗。
送,都可以送。
五条悟懒得和家里的老头子们迂回,他干脆利落地收回自己的家主权力,简单通知他们一声,已经算是给这些长老面子了。
他自己亲自动手,搜寻的过程中也更方便操纵,而且里见不愿张扬,不管家里的长老有没有从高层口中得知了她的存在,他都不会把接触她的机会摆到他们面前。
五条里见的任务地点是海外,这没关系。
从她留下的踪迹,住宿的记录,出关的证明,等等都能顺藤摸瓜找到她的人影。
她在海外出长差,在此之前必然要做一些准备吧。
她的身份证明是黑市的人帮忙做的,这个五条悟也查到了,可惜有用的信息不多。
五条悟重点查她的联系方式,是否有所更换,不然怎么解释他几十个电话打过去,一个都不通?
五条悟本以为调查的困难阻滞会从摸到海外的时候开始,他本人也料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线索,在日本,就在他和她道别的第二天断裂了。
没有乘坐交通工具的痕迹,还可以用她的术式来解释。
但是一个人,不可能完全脱离衣食住行,脱离社会,只要还生活在人群里,就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更别提……里见是出公差,她是去执行任务,留下的记录只会更加明显。
结果却是找不到。
把全日本掀翻了也找不到。
不管是表世界还是里世界,普通人的机构亦或是咒术界的机构,都找不到她存在的迹象。
所谓的人间蒸发。
五条悟呆坐了良久,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堆零乱的文件,电脑屏幕搁置在桌子的斜侧,电子屏幕还亮着幽幽的蓝光。
他忽地陷入了某种不知名的慌乱里,起初只是一滴水珠,却随着调查的进行而泛起愈来愈大的涟漪,直至蔓延到整颗心脏。
这些冷冰冰的数据,几乎让他生出了一股错觉。
他以为她的到来是昙花一现,转瞬而逝,但如若,她从来都没存在过这个世界上呢?
原先笃信无疑的记忆,似乎都蒙上了虚幻飘渺的雾,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切都像是雾里看花。
五条悟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再一次拨打置顶的那个号码,三声滴响后,又是毫不意外的占线状态。
鬼使神差地,他给夏油杰发了条短信。
【杰,你还记得里见吗?】
夏油杰秒回。
几个标点符号昭示了他迷惑的心情。
【???】
【我自认我的记忆力还没差到那个地步?悟,好端端你又发什么疯?】
【没什么。】
心里悬吊着的石头放下了,五条悟迟疑了片刻,还是把自己查到的东西发给了夏油杰,附上了他的怀疑。
【太奇怪了,就算是咒术师也做不到全然脱出社会吧?在那之后她就消失了。所以我才会那么想……】怀疑五条里见是不是他本人的臆想。嗯,是挺可笑的。
五条悟觉得,自己都快有点不对劲了。
夏油杰……夏油杰他懂了。
这就是纯情DK暗恋状态的患得患失嘛,正常。
当局者迷啊。
夏油杰暗叹一声,决定最后再给自己这可怜的同窗打一波助攻。
【悟,你还记不记得,里见从来都不是我们这个时空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她的离开,指的是离开我们这个世界?】
五条悟盯着手机的消息弹框,良久,嘴里蹦出一个茫然的语气词:“……诶?”
乱了。彻底乱了。
但一切又豁然开朗了。
是这样啊。
她接不到他的电话,回复不了他的信息。他搜不到她的踪迹,记录的数据全都表明“查无此人”。
是因为她走了啊。
也对,她本来就该走的。
她说过的,自己只是阴差阳错,碰巧来到了这个时空,她还有自己的世界,她在那个世界有挂心的学生们,她当然会走了。
那为什么之前不走呢?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他已经……的时候?
好过分的人啊。
如果有人在主屋里,定然会见到他们眼里无所不能的五条家主,此时真切地露出了一副,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迷茫的神情,宛如被主人弃养,裹在纸箱里扔在半路上的猫猫。
夏油杰紧随而来的几条短信,唤回了五条悟沉浸在深海中的思绪。
【你先别着急,悟。现在还有许多事情不明了。】
【虽然里见老师离开的事实确凿了,但她为什么离开,是通过什么途径走的,我们都不知道。】
【我们无法确认,究竟是里见老师自愿走的,还是高层在作祟——毕竟她是拿高层的任务当的借口,不是吗?我们谁也不知道高层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又有没有从中作梗。】
夏油杰又给他补了一针定心剂。
【而且,你手上不是还有能感应双方的咒具铃铛在吗?跨世界的感知可能有些难办,但没关系,中藤家传承了那么多年,肯定还藏着一些秘术。】
【去找他们,悟。】
高层……高层。
对了。
五条悟把手臂轻轻搭上了眼睛,他阖上眼目。
那些不进棺材的烂橘子,最喜欢干的就是这种烂事。
里见把中藤家毁成那样,她的“第二双六眼”又暴露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他们真的可能毫无作为吗?
躲在阴影里的蝇营狗苟,只会在暗地里算计阴谋,他以前对他们不屑一顾,却也懒得去管他们。
这回不一样啊。
那群蹦跶的苍蝇跳蚤,到底什么时候能明白这个道理呢?
五条悟盯着手机屏幕,接着息屏,随意地把它扔在一边。
门口的仆从看到五条悟大步流星地走出主屋,急忙退后,又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家主大人……您要去哪里?”
五条悟头也不回,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
“去锤几个烂橘子。”
他的声音很平静。
但仆从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炎热的阳光下,他平白冒出一身的冷汗。
那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第26章 、26.里见离开的第三天(三合一)
高层的本部位置是隐蔽的,这理所当然。
他们有特制的结界守护,虽比不上天元大人守护高专的结界,但也能和御三家的相媲美。
兼具保护与隐藏的功能,高层本部可以说是咒术界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大概也是这个缘故,高层的老橘子们很少外出走动——得亏他们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出防护圈就要有生命危险。
前提是,他们没有惹到同等级的、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人。
五条悟随意地把手臂肘搭在天台的栏杆上,身形漂浮在半空,他摘下了圆框墨镜,苍蓝六眼中无喜无悲,天穹、白云、川流不息的车辆,熙熙攘攘、如蚂蚁般勤勤恳恳工作的密集人群,一一倒映在了那双神明之眼里。
六眼开始自行运转起来,排除掉所有的多余、驳杂的信息,剔除空气之中残留的斑点咒力,瞬息间将海量的信息灌输到脑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分析、解构。
他立于天空之上,俯瞰众生,仿佛能将全世界掌握于手中。
人最好不要站在太高的地方,因为那样会让你生出一种错觉。
让你以为你可以翻覆昼夜,掌控人间,恍若神明。
但人类怎可能触及到神明的一角呢。
蝼蚁到头来还是蝼蚁,不过是长久浸泡在权力的糖酒里,混沌了双眼,迷醉了认知。
羽毛般的眼睫倏地一颤,五条悟眼眸转动间,锁定了一个方位。
如他所料,那帮老橘子果然还如同老鼠般窝在自己的鼠洞里,抱团取暖。
整个城市,没有察觉到遗落在外的漏网之鱼。
嗯,这挺好的。
省了他不少功夫。
五条悟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戴上了墨镜,接着又如同破碎的海市蜃楼,漂浮于半空的白发少年眨眼便不见了身影。
高层本部,被他和里见都称为“烂橘子回收站”的地方。
五条悟的咒力凭空出现在此处,顿时让一帮高层慌了神。
要知道,一般没有点名传唤的话,咒术师是不可独自前往这里的。
御三家或许是唯一的例外,因为他们拦不住,但届于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维系,他们也不会好端端的找对方不痛快。
那么五条悟呢?
他大概只会说——“去他的条例,给老子滚”,然后一脚把大门踹开吧。
无法无天到人尽皆知,谁会愿意触这位煞神的霉头?
白发少年的神情很是平静,平静到诡异的地步。
他眉毛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地轰碎了高层会议厅的大门,他站在门口,身影逆光,但全身不断攀升的咒力似乎加重了空气的压力,让会议厅内的人呼吸都感到些许困难。
五条悟此刻的神态,像极了他孩童时期,被周围人称作“神子”的时候,眼中毫无波澜,未见喜怒,正如高天原之上连一丝垂怜的目光也不屑投入凡间的神。
有人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好像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咄咄逼人,并且在自己的领地上,底气都加成了几分。
老人面沉如水,瞪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五条悟,你招呼都不打一声,破门而入,这就是五条家的教养?”
不管这家伙发什么疯,二话不说先扣一顶帽子。
他们听到白发少年轻微地嗤笑了一声。
“你们是处心积虑得很啊。”
“像下水道的蛆虫般只会躲在角落里暗暗窥伺别人的东西,把一亩三分地的权力视为无上珍宝的井底之蛙,大树腐烂的根部,滋生出的蛀虫……”
五条悟开起嘲讽威力无人可当,这些养尊处优的高层何曾被人如此落了面子,当即便有人面上浮出怒意:“五条悟,你最好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这里可不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撒野的地方,现在认错离开,我们还能看在五条家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
五条悟懒得听他们的废话,他微微地抬了一下眼皮,眼神如刀,一个个扎在了这些老人的身上。
“五条里见。”他说道。
也是这个姓名,让高层忽地噤了声。
白发少年声音平淡地继续道:“五条里见,那女人的外派任务,是你们授意的吧?她的离开,也是你们算计好的吗?”
里见的名讳,对于这段时间的高层而言可谓如雷贯耳。
从乐岩寺的报告开始,第二双六眼现世的冲击,再到中藤家遭遇的毁灭性打击……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迅疾了,快到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