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瞥到了外头,屋外的阳光暗淡了下来,天色有些黑了。
顾琼枝伸伸腿,把腿上趴着的千千抖下来,“外头是要黑了吗?”
小姐不让她趴着,她就只好起来往屋外走去,门外秦柳氏已经不在了,守在门口的是另外两个浣洗娘。
千千没推开门,只在门缝里看了眼。
“小姐,外头天有些黑了,估摸着再过两个时辰要用晚膳了。”她扒拉着门。
顾琼枝说了声“知道了”,就继续在美人榻上躺着了。
顾琼枝躺着心中哇凉,总之就是很后悔,为什么要乘着风写裴辞,怎么自己写什么什么都能成!
顾琼枝累了,又睡了过去。千千就呆在房间里头也不去外头了,专心致志陪着顾琼枝。
而正在被顾琼枝心心念念着的话本此时正躺在一张桌案上,桌案的两边都坐了人。
新郎官的衣裳没有换下来,艳红的颜色浓重,男人锋利的眉眼似乎都被染红,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男人胸口前佩戴着的红绣球被他捏住了丝带抓在了手里,到现在都没有松开把它放下。
“主上。”裴辞对面的人悄悄抬头,见主上看着这册话本神色莫名,“主上?”他轻声呼唤裴辞。
裴辞被他的声音扰乱的思绪,眉头有些不愉快地皱起来,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让对面的谋士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一个字。
裴辞被打断了思路,“说吧,何事?”他的手搭在了那话本上面,手指在上头摩挲。
谋士挺直了腰板,头抬着,眼睛却盯着桌案,不敢随意去乱看,“主上,是这样的。圣上下午去了江府主持大局。江副将被剥削了职位,这两年吃的苦几乎是白来一场,明日跟着大军一同出发,到了军营要从最底层开始重新爬。”
“圣上体谅江将军的心,也顾全大局,说之后的事情等到大军归来再说。”
谋士说得清楚。
裴辞不出声,谋士也不敢吭声。
“江祁安还是太年轻了,吃的苦头不够多。”裴辞蓦然笑了,他的笑容很大,但是眼底没有笑意,眼角也没有纹路。
皮笑肉不笑罢了。
他把手中的话本拿起来,在眼前翻阅,姿态闲适。
这本话本被男人翻出了毛边,显然是男人有经常在看。一页一页地翻阅过去,说不定里头写的什么,都有些什么内容,男人都记得的是一清二楚。
谋士吸了吸鼻子,应和道:“是啊,是啊。跟我们主子一比真的是差远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心口就猛然一跳。这话没过脑子。
裴辞拿眼角的余光去撇他,冷哼了一声,“你倒是会说话。”
“不敢不敢!”谋士说完就闭上嘴,屁都不敢放一个。
“本将军也才比他大两岁,你意思是本将军很老?嗯?”裴辞将话本放下来,端正着姿态,直直地盯着他的谋士。谋士哪里敢说什么,闷着头不吭声了,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能表示。
没什么表示岂不就是默认了?
这可不行!
他一时间脑袋摇得飞快,仿佛不会头昏。
裴辞见他不说话,只摇头,心下觉得没什么意思。他看了眼日头,太阳落了山,很快晚宴就要开始了。他今日午时去见顾琼枝已然是冲突了礼数,可一想到日后要同她一块儿生存,世人提到他或是提到她时,下意识想到的会是另一个人。
这样的感觉和想法在他的胸膛之中乱撞,幅度很大,似乎随时随刻都能撞出他的胸膛来,来给另一个人看见。
谋士刚说到年龄,他就不高兴,他比夫人的年龄大了半轮,像是老牛吃嫩草似的。
“行了。”裴辞出声打断了手下的摇头。他手下伸手撑住了头,头昏眼花,身子都在晃动。
“去了军营后,江祁安就交给你带着。你且好好磨练他一番,让他成长。”裴辞心中叹了口气,嘴上在吩咐,“出了这事,江将军和神侯将军的关系会僵持下来,这个时候军心的稳定最为重要。两个将军是明事理的人物,哪怕是出了事都会为了大全考虑。但是他们手底下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你且派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要发现一点苗头都给本将军掐掉。大敌当前,窝里斗这事绝对不能出现。”
谋士脑子清醒了,连忙应声,“是的,将军。”他声音铿锵有力,看不出来刚才脑子还昏昏沉沉。
他精神抖擞地给将军出主意,“放心吧将军!我一定把事情都给办妥的!只要江祁安那小子一来,看我不好好练练他,让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在裴辞的注视下消失不见。
“我刚才说了什么?”裴辞声音毫无起伏。
“不能窝里斗。”谋士抬眼极快地看他,向他保证,“我不会犯的。”他非常自信地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裴辞对这个手下已是十分熟悉,听他这番话,眼皮子一撩,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这事情就算是翻页过去了。
谋士心中松了口气,绞尽脑汁想着要说什么话,好让此时的氛围能够轻松一些。裴将军面无表情、冷若冰霜时给人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这新婚之日怎么都这般铁面,娶了美娇娘不该心情畅快吗?
他左右看看,试图开口逗裴辞高兴,“将军,这本书有何不同啊。属下见您都翻过许多次了,怕是里头讲的东西都记得了吧。”
他这话一出口,对面男人的表情明显就变了,眉眼舒展开来,周围松快了。
“嗯。”裴辞应了一声。
谋士心中惊奇,这书自从出现在主子的书桌上,他就从小书店里买了一本回去细细研究,只觉得这本话本里除了男主人公的名字同主上是一样的外,其他都不一样。书里面的裴辞,性格体贴,对身边的人友好。
尤其是对待女主人公,满腔的柔情都化为了绕指柔。
看得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对写这本书的“顾先生”那是格外的佩服。
“也不知道这话本是谁所著,写得是——”男人突然看向了他,谋士嘴巴一张一闭,硬生生把将要脱口而出的“什么东西”咽了下去,换成了“真真的好”。
裴辞满意了,“本将军也觉得。”他回答,“这书是谁写的,本将军知道。”
“将军见过他了?”谋士惊讶极了,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裴辞见过这位“顾先生”饿呢,“这‘顾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写出这样令他皮、肉发麻的东西来。
裴辞不知他的未尽之语,眉头一挑,眉眼间有股子风流。
“是夫人所著。”他说。
是夫人啊。谋士在心中重复,点点头。
突然他回过神来,眼神睁大。
什么!是夫人?顾小姐?
啊!那夫人写出这样的话本来,岂不是真的很爱将军吧!
谋士风中凌乱,感觉事实和他想的怎么样都不对。
不是!
夫人如果喜欢将军,那将军干嘛要费那么大劲拆散江祁安和夫人?夫人这不是将军的笼中之物吗?
谋士苦思,谋士不解。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天下最不能理解感情的一位谋士了。
谋士脸上纠结的表情,裴辞想要忽视都难。
他脸色一板,“你什么表情?”
谋士脸色一变,笑容灿烂,恭维他的上官,“只是有些吃惊。没想到夫人看上去温婉,竟然会这般勇敢。在话本上当着整个大齐对将军示爱。”
他说完话心里美滋滋,觉得自己说得这般好,这马屁拍得准没错。将军说不定爱听呢。
谋士垂眸说着话,所以并没有看到裴辞看过来的眼神。
算了,既然他这么想,那就是这样吧。裴辞心下镇定。
谋士悄悄看他,见他嘴唇微微上扬,就知道这马屁是拍对了。心中大为轻松,松了口气。
“行了,你走吧。”裴辞下了逐客令,毫不留情,“明日在城门外等候。”
谋士心中大定,“是!将军。”
他行礼完,背对着门退出去,退到门边想起了什么,停下来,支支吾吾,“将军,那今晚可要好生歇息,也要好好劝慰夫人。”
裴辞眼神跟冷刀子似的刷刷刺了过来,他神色不快,手指点着面前的桌子,眼皮子撩起来,“是嫌最近本将军派发给你的事情太少了,还有时间来管东管西。”
裴辞就差把“你怎么这么多事”给说出来了。厚脸皮的谋士也忍不住脸皮一红,讪讪地退出去了。
宵禁过后,将军府安静了下来。顾府派了好些下人过来帮着收拾院子里的流水席,将院子里面都给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流水席本是应该吃上三天,可惜明日新郎官要出征,留下新娘子一人在府中,这流水席自然是摆不成。
顾府的仆人和将军府的侍卫们手脚麻利,很快就收拾妥当。顾夫人和顾老爷带着府中的人同裴辞打过招呼后回去了。他们没和女儿多说什么,女儿嫁了人,就要与夫家同心。忙完了事情,剩下的就交给这对新婚小两口吧。
夜深了,新房里安安静静。
精致的新婚红蜡烛被点燃,发出了淡淡的香味。千千出去了,在外头和秦柳氏一同守在门外。
晚上该是将军与夫人同房的时刻,喜婆同它们说了,将军不需要她们在那时候进去。
夜凉如水,月色淡淡。
裴辞踏着满地银色的月光走了过来。他的脚步有力,不急不缓。
“将军。”秦柳氏耳力好,裴辞还未走近,她就听到了声音。站在一旁的千千见她弯腰行礼,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眼睛一瞥,瞥到了一双新郎官穿的靴子,这才明白了过来,连忙行礼。
裴辞看起来心情很好。身型高大的男人眉眼舒展,一张冷峻的脸上在月色下去看,竟有几分不可察觉出来的温柔,柔化了锋利的脸庞轮廓。
裴辞对她们点头,然后当着她们的面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顾琼枝已经在床铺边缘端坐好,衣裳被整理好,房间里除了床铺上的红枣和花生都被她吃掉外没有别的不一样了。
顾琼枝听到了男人的脚步声,放在膝头上的手不禁蜷缩在一起。胸口里头在扑通扑通直掉,那心脏似乎下一瞬间就会从她的喉头里跳动出来。
男人的脚步声在慢慢变大,男人在靠近她。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凝神静气,立刻察觉到身边的床铺微微塌陷,男人与她一同坐在了床沿边。
顾琼枝头上盖着红盖头瞧不见身边的男人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此时脸上的表情是何种模样。她只知道自己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她垂着头,突然眼前出现了一枝杆子,轻轻将她头上的红盖头跳起来。这对新婚的夫妻就这样见了面。
她看见了男人坐在她的身边。男人有着一张俊美如鬼斧神工般的面庞,明亮的烛火将男人的面庞柔和,也将冰雪消融。
顾琼枝直愣愣地望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一切是那么分外熟悉。
她话本里写的故事不也是这样的。
这种想法很快就一闪而过。因为男人在凑近她。
裴辞看见顾琼枝红透了一张脸颊,犹如阳春三月的桃花,艳丽又吸引。
男人笑了,嘴唇是上扬着的,眼睛里映着烛火的光亮。像是夜空,里面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顾琼枝有些痴了。等她回过神,只觉得无地自容。
又不是没有见过男人,怎么就被对方的美色勾、引到了呢。
她红着脸也露出一个笑容来。
“夫人。”男人今天第一次同她说话,他望着她的眼神专注,“你今天可真美。”
顾琼枝笑起来的嘴唇抿了起来,眼神看向旁边,不好意思落在男人的身上。
男人说了话,她也回话,只是那声音实在是太小了,“夫君今日也是精神。”
裴辞被她的话和她羞涩的表现取悦到了,他爽朗地笑出声来。
他伸手扶住了顾琼枝的肩膀,顾琼枝没有抗拒。
男人定定地望着她,轻声细语,“我曾经幻想过今日的场景。我们会穿着鲜艳的喜服,在众人的目光中成婚。会得到所有人对我们的祝福,我们是天生一对,该是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男人的这段话过于直白,顾琼枝舔了舔唇,她的额头上又出了一点细汗。不过她察觉到了自己被男人扶住的肩膀有些微微的汗湿。
那是男人的手汗,别看裴辞表面上镇定,但实际上或许比她还要慌张呢。
顾琼枝想到此处,心中就定了下来,竟然是不紧张了。她转过头来同男人对上了视线,朱唇轻启,“如将军所愿,我们已是夫妻。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琼枝既然嫁给了将军,那日后就都是将军的人了。”
这话就是在表自己的态度,她对男人忠诚,也希望男人能够对她也是一样的忠诚。
好在,她得到了回应。
男人慢慢将她抱进了怀里,没有在乎她额头上出的一层细汗,直接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我也是会如此,琼枝。”
有这句话便足够了。
两人唧唧歪歪靠在一块儿,搂抱了好半天谁也没舍得先撒开手。
“夫人,有一件事为夫要同夫人细说。”顾琼枝正窝在男人的怀中舒服着,头顶上传来男人的声音。
她撩起眼皮“嗯”了一声。
裴辞伸手抚摸她的头发,从头顶一直轻轻细细地抚摸到发尾,“明日一早我要同江将军出征。”
顾琼枝眼睛猛然一睁,从他怀中挣扎起来,坐直了身子与他对视,声音中满是惊讶,“明日就去?爹爹说还未定下来啊。”
她在家中曾问过她爹,顾铭也不知道,只说圣上在朝堂之上一直未表态,估计这事情有的拖,不过也不会晚太多,就在顾琼枝婚后了。
她心中有数,可哪里想过竟然这般快,她才方同裴辞成了夫妻,对方就要离开她远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