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上月突然请辞了李家,花了好几千银子换到了卖身契,据说是因为她的青梅竹马从江南回来了,这书生虽日子穷苦,却是个念旧情的,拿着泛黄的婚约说要迎娶小翠,她便就这样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侍奉了许多年的李府。
嫁人了啊,这样也好。李姒初拍了拍手,又从火炉里拈起一颗烤栗子,小心的剥了起来。
不过她还没有捉弄够呢,就这么走了,真是可惜真是可惜。
她十分怀疑,这小翠走的这么匆忙,只怕是也受不住了三小姐三番五次的折腾。
是的,李姒初,十分记仇。
每一次被这些丫鬟捉弄或是明着暗着的在背后骂,她都无一例外的记在小本本上了,之后若是报复回去就消掉一条,比如今儿个被小翠扣了药材,明日她就要她去距离李家近五里的还未开张店去买糖。
来啊!互相伤害啊!看谁先撑不住!
当然这小本本上记的最多的还是白季梓。因为这破小孩,实在是太太太讨厌了!像小翠和其他丫鬟她还能有法子报复回去,但在白季梓面前,她似乎一点办法都没有。
——除了和他爹告状。
但她也总不能告状啊。小女郎将脸埋进膝盖里,从小翠手里接过火钳,又扔了几枚栗子进去。
她也不是不知道白家伯伯的性格,他最好面子了。而且爹爹也很凶,若是他们知道白季梓欺负自己,往后就不会让他们在一起玩了。
他虽然有时候会说一些破烂话,还常常捉弄自己,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嘛。
“小姐,小姐,你在想什么?”笑的这般灿烂,莫非小姐对书院这么期待么?
李姒初回过神来,捏了捏自己的脸,才发现不止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一直在傻笑。她使劲儿搓了搓脸,望向小香,企图转移话题。
“那个,香姐姐。”小姑娘笑的一脸憨厚,戳了戳小丫鬟的手臂,“方才说到嫁人呢,香姐姐今年也有十六了吧,姐姐打算何时嫁人哇。”
小香脸一红,咳了两声:“小姐又在取笑奴婢。”
“不是取笑呢,不是取笑呢。姐姐若是有相看的郎君,我可以给姐姐牵一牵啊。姐姐一定要找自己喜欢的,就像你常常对我说的那样,若是嫁了一个不喜欢的人,往后不会幸福的。”
“你懂什么。”听闻小孩子这般幼稚的话语,她也笑了。
如她这般生长在大户人家的丫鬟奴隶的,一生到头了不起也就是当个高等丫鬟,若是运气好有看对眼的小厮,两人便就在这府中将就一生也就这么算了。
若是碰不到的,往后有机会出了府,找个敦厚老实的,男耕女织,像她的爹娘那样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哪还敢谈什么风花雪月呢?
“谁说我不懂。”李姒初骄傲的抬起脸,“我瞧门房的那王大哥就很喜欢姐姐,前几日不是还多给了姐姐两块糖么。”
“三小姐。”小香哭笑不得,是她不懂小姑娘过分单纯的心思了,大人的世界,岂能是用几块糖就能衡盖的呢。她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不愿在继续这个话题,说了声厨房还有事,三姑娘若是有事便叫她后,便离了房。
李姒初摸摸鼻子,起身将门上,措不及防地瞧见了险些要掉下去的水仙花,心说了声好险,又将它扶起。
小香不在,她一个人坐在火炉边烤栗子,小火炉扑啦啦的响,听的她整个人都愉悦了不少,拧了拧泛酸的手腕,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抄书。
“你怎么还在写。”
措不及防的人声将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伸出手下意识护住刚出炉的栗子,结果白嫩的手指头被烫了个正着。她心疼地冲着手上呼了两口气,瞪向那害她烫伤手指头的罪魁祸首。
然罪魁祸首却没有一点半夜翻人墙还顺利将人吓到的自觉,他像进自己家一样,熟练地翻进小女郎的屋子,将门窗一关,挨着李姒初坐了下来。
当然还顺手拿走了方才将她烫坏了的栗子。
“就是它将你烫伤的是不是,别怕啊,哥帮你消灭它。”
说罢便三下五除二地将栗子剥了,放入掌心来了个一口闷。
方才烤了半天栗子都舍不得吃上一口的李姒初:......
她看着满地的栗子残骸,看着面前这个油光满面的嘴角还带着写栗子屑的少年,她放下了手中的纸笔,然后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啊啊啊我的栗子啊啊姓白的你不是人你给我吐出来啊啊!!”
“你不要随便对人使用锁喉啊!疼死了啊啊!”
于是在一身啊啊呜呜栗子噼啪声以及乱七八糟的脏活中,两人扭打了半天,终于消停了下来。
白季梓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抹了抹自己的脖子,果不其然,又摸到了一个牙印。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这丫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每次和人打架就冲着人上去就是一口,不过幸亏她力气也不大,没出血,但留的牙印却结结实实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了点痕迹。
他毫不客气的从她膝上将她还未做好的帕子夺了过来,在脖颈处随意擦了擦,又扔回了她怀里。
末了还要嫌弃一句:
“绣的真丑。”
“丑你别要!”李姒初颇为受伤地将帕子捏在手里,心想她真是中了邪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要给这厮绣帕子,现在看来他是完全不稀罕,还百般嫌弃,早知道是这样,她就是送给护院江大哥,都不搭理这小子!
说着便举起帕子要扔进火里。举了一会儿又觉得可惜,她辛辛苦苦绣了这么久的,凭什么因为这人一句话就要扔了,她明儿个绣好了就送给江大哥去!
这一旁的白季梓完全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帕子就要被送给别人了,他依旧在翻看李姒初的课业,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
“你看,你这儿完全就是不对,这句话哪里是这样解读的。”
“你这个字写错了,这里少了一笔。”
“唉不对啊,你这儿是不是少写了一段,哇你想浑水摸鱼应付过去啊,幸好被我发现了!”
这人叽叽呱呱地闹个不停,听到李姒初牙齿嘎吱嘎吱作响,于是在记仇小本本上又添了一笔。
【姓白的嫌我字丑,还嫌我帕子丑,等着吧,明天我巴豆弄到手了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一泻千里。】
“不过啊,阿初初。”他说了一会儿,突然消停了下来,淡淡地望着她。李姒初一愣,也就这样看过来。
五年过去,昔日那个欠扁嘴欠的小屁孩虽一还是一如既往的嘴欠,但好歹人是越发长的人模狗样。
对,就是人模狗样。但就是偏偏有人眼瞎看不清,还说什么白公子生的芝兰玉树举世无双,仅仅只是往他旁边站一站就要幸福到昏倒,若是能与这样好的少年郎一同出游,不知要幸福成什么模样。
这些话是她与白季梓前几日在大街上听到的。
不过也只是路人这么觉得了,但凡熟悉他的谁不知道这厮就是个混账玩意,也就是外边的绣花枕头好看,其实肚子里不过废物一个。书院里也就是李姒初这个破青梅和他走的近些,其他姑娘别说是有好感,就是在路上碰着了都要绕的远远的。
李姒初摸摸鼻子,觉得自己真是坚强。
“你想说啥。”她毫不客气地将桌上的纸笔都夺回来,口气不善,“白公子若是大半夜的来我房间就是为了笑话我,那你赶紧给我滚远点,我没那闲工夫陪你玩。”
“小心我叫阿姊过来抽你。”
“得了吧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阿姊早就跟着你爹下江南去了。”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火炉里的栗子,“也不知道除夕夜能不能回来。”
李姒初一愣,对啊,后天就是除夕夜了,阿姊和爹爹也不知道到哪了,还赶不赶得及,若是赶不及....
她低下头,攥了攥自己的衣角,若是赶不及,她.....
“所以我问你啊。”白季梓从炭火里拾起几枚栗子,小心剥好放进了盘里,塞给她,“我爹这会儿也出海了,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喂,所以我说,你要不和我一起过呗。”
第17章 、除夕(上)
“愣着干什么,说话。”
李姒初眨巴眨巴眼睛,好似还没从方才的问话中缓过来。
许久,她看着散落在地上的栗子壳,才问。
“你说什么,你爹也不回来了?”
“昂。”和李姒初的大反应比起来,白季梓显得泰然自若的多,他虚虚往椅子上一靠,抓着自己的一点发尾,就在那儿绕着玩,“你不晓得么,李叔和我爹是一块出去的啊。”
“听说是个大单子吧,具体是啥我也没问,反正就,就这样呗。”
“你两个阿姊是不是也嫁人了啊。”没记错的话白家一共有五个孩子,驸马爷那位是大哥,往下数白季梓还有三个庶姐,今年最小的四姐也及笄定亲了,“你四姊还在家过年么?”
“在吧,替她干什么,晦气。”白季梓呸了一声,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依旧拈着他的发尾玩。
“她爱回来不回来,和那狗男人死一边去吧。回来一次我干一次”
李姒初挠挠头,干笑了两声。
李家四姑娘和账房先生私奔这事,说来还真是让人唏嘘。
跑就跑了,还偏偏挑在过年前几日,把白小少爷膈应坏了,逮着李姒初这一只羊就可劲的薅,她想着若她是只羊,如今已经被这厮给薅秃了,他没朋友么,至于可着她一人薅么?
“你懂什么。”面对疑问,白小郎君发出了以下回答,“他们没你会骂。”
那我是不是该骄傲下?
“这样。”她掰掰手指头,数了数,“四姊是腊八那天走的,现在也过了二十多日了,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唉,你们去找过了么,指不定她是被那书生蒙蔽了呢?”
“谁说没去找过。”他嗤了一声,一抬眼就望见面前走来一只小白猫,于是将它捉过来,放在怀里摸啊摸,“你说那书生到底有什么好,也就是这张脸吧还算凑合,除此之外啥也没有,唉,脸也不凑合,喂,李姒初,你看看我。”
“嗯?”李姒初不明所以的看过来,果不其然,就瞧见眼前人骄傲地将猫往膝盖上一放,指着自己道。
“小爷俊不俊。”
.....懂了,她就不该搭理这人。
李姒初被他盯的头皮发麻,只好闭着眼睛敷衍:“俊俊俊,白爷您乃这大毓第一美男子,小女能与您同在一屋爆栗子,乃是小女前世积德修来的福分啊。”
说着又装模作样地从火堆里捡出几个栗子,恭恭敬敬地递上去:“请白大爷吃——”
“唉,免礼免礼。小娘子长的挺水灵,要不要和大爷回家过个节,大爷我如今啥也不缺,就缺个小娘子暖被窝——”
“啊啊啊啊都说了不要对人用锁喉啊啊啊!”
李姒初从后抱着他的脖子,小虎牙尖尖抵在少年修长白皙的脖颈处,一口一个小牙印。
“你再说这种垃圾话你看我抽不抽你。”
“好好好,不说不说。”
少女勉为其难地松开了他,随手捡起那块被他嫌弃的帕子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一边擦还一边嫌弃:“你这上面怎么坑坑洼洼的,一点都不好摸。”
——也不晓得是谁整日在上头留牙印。
“三小姐,你.....”
小香才推开门,就看见眼前一晃,窗户吱呀一下,一道白色的影子就这般晃荡了过去,再一定神,只见抱着白猫站在火炉边的三小姐,以及满地的栗子壳。
“啊,小香,你来的正好。”李姒初不慌不忙地将窗户合上,好似方才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一般,依旧是慢吞吞地拾起一枚栗子,慢吞吞地嚼,“吃栗子吗。”
小猫喵喵的叫,炉内炭火噼里啪啦地向,小姑娘于小丫鬟坐在一处,仿佛那人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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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姑娘是被鞭炮声吵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推开企图赖在她身上不走的小猫,然后叼着发带,慢条斯理的穿上了摆放在床头的衣服。
三小姐不喜人照顾,这是李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
能自己做的从不让人插手,能自个儿解决的从不让人动一下,因而三姑娘房内从不需要丫鬟近身,素来都是她们们将衣服熨好了放到她再自个儿穿起。
“小姐,小姐。”
小香急急忙忙地跑来,险些踩到了在门槛处晒太阳的猫咪,她呀的叫唤了一声,将小猫抱起,一齐向卧房走去了。
这边李姒初还在同衣带打架。
古人的衣服当真难穿,即便是她当了这十余年的古人,她依旧是觉得相当的难穿。这边勾上了,那边又落下了,那边落下了,这边又松开了。
她捣腾了半天,眼看身后的系带又要再一次滑下,她慌忙用手去够,却碰到了一双比她要大上一圈的手。
小香替她将衣服系好,又看了她歪歪斜斜的头饰,笑道:“小姐,让奴婢为您再梳洗一番吧,您一个人总归是不行的。”
“胡说。”说完之后她又在心底叹气,小香说的对,她连衣服都不会穿,头发也梳不好,不对,这不怪她,都是这古人的衣服太复杂了。在现代多简单啊,衣服一套,牛仔裤一穿,就能出门了。
“还说不是呢,小姐,您来这儿坐下。”
李姒初乖乖软软的任由小丫鬟摁到梳妆台下,好奇的看着她将自己的头发一点点放下,又从柜子里掏出了一瓶落了灰的梳头水,沾了沾,再惊奇地看着她将沾着黏糊糊液体的梳子即将放到头上.....
“香姐姐,还是算了吧。”
三小姐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小丫鬟的手腕,默默将那瓶梳头水又放回了原处,继续让它在那个阴暗的角落与灰尘同在。
“小姐,您莫非。”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梳子,又看了看三小姐,“您是从来没用过吧。”
不止是梳头水,还有眉笔,胭脂,以及你阿姊给你添的那些绢花,你都一次都没用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