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姒初浑然不知自己被人偷偷瞧着,她还在兴致勃勃地往车窗外看。见漫山遍野郁苍苍,人山人海挤成团,唉,挤成团?
“大哥,外头出了啥事啊!”
那赶路的车夫喊道:“小姐,外头有人在闹事了!”
“好像是有人偷东西,被打了。”鸳鸯指了指外头,嗤笑一声,“也是活该,某些人手脚不干净,也让他们长长记性才是。”
“被打了?”
她猛地撩起车帘,便见什么东西从窗边飞了过去,好像是一些烂菜叶子。
一男子身居一匹枣红色大马上,把玩着手中的长鞭,像是玩什么似的,将鞭子一下一下地往躺在地下的某个人抽。人群挤成一团,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那人当真是想跑也跑不得,想逃也逃不掉。
嘈杂的声音不绝入耳,促地她好奇心更盛,于是将车帘掀开,将整个头都探了出去。
“好!打的好!少爷好身手!”
“就该给这小贼一点教训!”
“你小子厉害啊,敢同爷爷叫板,让你吃吃爷的厉害!以为读几天书就了不起了?老子教训不了那姓白的小子,还折腾不了你这条狗腿么!你们欺负我弟的时候,就没听听他大哥是谁?”
姓白?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团成几团,马车动弹不得,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小雀昏昏沉沉地将要睡着,便听见猛的一声响,再一抬头时,方才还好好的三小姐早已跳下马车,不知所踪了。
“怎么,方才不是嚣张的紧吗?”
王志挥舞着马鞭,一下一下地往胡七身上送:“来啊,同大爷叫板啊,看爷收拾不收拾你!”
胡七咬唇不语,单膝跪在地上,恨恨地盯着他,从喉咙你吐出一口写,死死地砸在地上。
“仗势欺人,算什么本事!”
“哟,大家听听,大家听听啊,我仗势欺人,哈,你们说,我仗势欺人了吗?”
家丁们哄笑起来,烂菜叶不要命地往胡七身上砸,围着的那些人也跟着干笑几声,加入了砸菜叶的大军之中。
“没有,怎会是欺人呢?”“就是,明明就是这小子不识好歹。”
“哟哟哟,你瞧,还生气了。”
家丁们,围观的人群们,不愿得罪那王公子的过路人们。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夹杂着污言秽语,不要命地往跪在地上的少年背上砸去。
胡七抬头望向马上那穿金戴银的小公子,看着周围那些从前会笑着多给他称几两青菜的阿叔阿婆们,嘴一苦,比方才被鞭子抽在身上还要苦。
不打紧的,不打紧的,他们都是被王家所迫,不过是寻常百姓,怎敢得罪了王家——
“不是个屁!你他娘的就是!”
少女如一支羽箭长长刺入人群之中,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作者有话要说: 捋了一下大纲,发现之前的不合理,所以重写了一遍
第44章 、朋友
“你又是何人?”
李姒初此次出行为只低调行事速战速决,衣着穿戴尽往朴素了去,若不是龚羽墨慧眼识珠一眼就瞧出她的衣料非同寻常,只怕是也同她那不识货的丫鬟一般,一齐将她当了个普通百姓了罢。
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世间不识货和眼拙的人往往占大多数,就比如眼前这位。
王志拍了拍手中的马鞭,垂眸打量李姒初片刻,笑了。
“明眸皓齿,妍姿俏丽,不错,不错,是个美人胚子。”枣红色大马悠悠的转了一个圈,转到了李姒初前头,“小姑娘生的不错,就是脑瓜子不太机灵。小美人,你可看清楚了,你帮的这人不是别的,正是我家的下人,怎的,我身为主子教训教训我家的下人,这不过分吧,啊?”
小女郎生的矮小,即便是站直了也未到马鞍处,她费力地扶起胡七,瞪了回去。
“你的下人?我怎不知。空口无凭的话张嘴就开,他前些日子分明还在书院同我一起念书,怎的现在就成了你的下人!”
胡七在身后奋力地扯她的袖子,但都被她狠狠推了回去。
李家姑娘从来都是柔柔弱弱的模样,但是她如今眼中却着了火。若不是她一不会动刀二不会动枪,只怕是现在已经冲了上去。
左右王家在洛阳城中也比不上李家,她朝堂上人多的是,纵是当街把人打死了,只怕是王家也不敢说些什么。
王志倒是不知道李姒初在想着这些,他只觉小丫头片子蹙眉的模样当真是可爱至极,真是越看越喜欢,瞧着这身段与言辞应当是出身名门,但这一身装扮应当是庶女。也不是许了人家没有,若是没有,左右他院里头妾室众多,多上她一房也不打紧。
他越想越发兴奋,细小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晃在李姒初身上。
“是不是?你倒是自个儿去问问他。”
胡七微微抬起头,方才在这么多人面前都不曾求饶的他却在少女的目光中决了堤坝,他将眼神往瞥向旁一,狭促地点了点头。
“我爹前几日欠了债还不上,他们追着要来砍我爹,于是大伯,大伯便自作主张将我卖给王家了。”
卖到王家之后才知道这王家少爷原来是书院那位被泼粪的王少爷的堂兄,他一听闻弟弟遭了这样的罪,又听说这是始作俑者的同伙现如今正在自个儿家中,本着此仇不报非君子的信念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美人儿,你若是疼惜你的小情郎呢,不如给哥哥磕几个响头,叫的好听了,我将这卖身契还了倒也不是不行。”
“荒唐,不可坏了李姑娘的清誉!”
李姒初一愣,还未从方才胡七那一声怒吼中缓过神来,便见粗粝的马鞭在自己眼前虚虚一晃,接着伴随着一声惨叫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然后,然后——
“喂,你碰上这种破事怎不跟老子说啊,不就是个王家嘛,老子来一个灭一个。”
快,太快了。
再一抬眼,只见那黑衣少年足尖一点,随手从菜筐子抄起一把青菜,以叶为刀以梗为剑,一借东风二借春雨,三步向上直击王志心口。
在胭脂堆里滚惯了的王志哪里见过这般架势,被这少年这么一推便从马上滚了下来,周围家丁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他们那向来嚣张跋扈的小主子滚在了地上,头埋进菜叶里。
而那剑眉星目的少年郎正优哉游哉地坐在他身上,嘴里叼着根茅草,一手摁着他不许他动弹,一手握着匕首轻轻一转,便在他的脖颈上虚虚晃了一下,吓的这小公子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些许嘶哑的声音。
“当街打人,颠倒黑白,能耐啊你。”
“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一模一样,只可惜我手边没夜香,不然我也泼你一身。”
许是夜香二字太过刺激,竟刺激的他回了神。王志用力昂起半个身子,怒道:“姓白的!你若是动了我,你以为你哥能护得了你!”
“我怕什么啊。”白季梓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张嘴将茅草吐到他脸上,“王公子花酒喝多了掉河里把自个儿淹死了,这多正常,有什么好稀奇的。”
少年话里有话,他不可能听不出,王志咬紧下唇:“你威胁我?”
“唉唉唉,你小心点啊,刀剑无眼,这儿离医馆还有半里地呢。”
说着又将匕首向前推了一点。
“你,你混账!”
少年嘻嘻一笑,他当真是喜欢旁人对他愤怒至极又莫可奈何的样子:“你将胡七的卖身契给我,我不为难你。”
“休想!”
“不给啊,那公子小心——”
“给给给!我给!!”
“你自愿的么?”匕首又推进了一分。
“自愿的!自愿的!我自愿的不能再自愿了!”
王志声嘶力竭地叫喊着,真是恨不得将全身上下的力气都用在这喊叫声上,他用力将头往旁边一扭,对着家丁骂道:“傻愣着干什么!给他!”
白季梓怂了怂肩,露出平常能让李姒初抓狂崩溃的那种无辜的笑:“喏,你看,不是我逼的。”
所以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不关我事啊。
是王志恨的牙痒痒,但还是被迫将卖身契交了出来,所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白小少爷倒也讲点道义,说放就放了。
“姓白的,你给我等.....”
小公子狠话还未放完,就见那黑衣少年猛地一转身,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少年笑嘻嘻地将地上的茅草插进王志嘴里,面色虽是带着笑,但眸中的寒意却更甚。
“还有一件事。”
春风带走了惊蛰的最后一场雨,从他们面前吹过,于是她听不见风,也听不见他。
听不见他自嘲般的笑,听不见他恍若蚊鸣的耳语。
“她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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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的可怜的帘子在这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被某个焦灼的姑娘拉起又放下,放下又拉起,反复进行了五次。
龚羽墨将布料攥的皱皱巴巴地,苦着脸道:“鸳鸯,你说李姑娘这么久了都没有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也想去看......”
“不行!”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让小公主怔了怔。
鸳鸯与小雀惊讶于对方的默契,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了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龚羽墨身上来,
“小姐,你同他们不同,你是尊贵之身,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娘......夫人可是要责罚奴婢的。”
“什么尊贵,你们家小姐尊贵,我们家小姐就低贱了?我看你是不敢吧。”
“你知道什么你你你,你身为丫鬟,让自家小姐身处险境,你还说这种话!”
“我说什么了,明明就是你没用!”
两个丫鬟争论不休,眼看就要动手打了起来,只听外头咚的一声响,再一转头,方才那乖乖坐在一旁的小姐也没了影子。
且说那日春雨绵绵,百花飘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吼:
“小姐!!!”
***
龚羽墨跑的飞快。
绣花鞋不在乎了,端庄优雅不重要了,她现在担心的只有她才结识的朋友李姒初。
若是她没听错的话方才是有人在喊吧,莫不是有人受了伤!
一想到这儿,她的步伐又快上了许多,险些将路人姑娘撞飞了。
险些被撞飞的路人姑娘发出熟悉的声音:“唉,龚姑娘,你怎么下来了。”
龚羽墨张着嘴上下打量了完好无损的李姒初,又扭头看了看那将人摁在地上揍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惊讶的将嘴又张大了些,说不出话。
“你们,没,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都解决了。”
说着还让了让身子,好让没能观赏到战局的少女欣赏一下王家公子一瘸一拐的背影。
“你没事吧。”
“你们认识?”不过也是,若是不认识的人,只怕李姑娘也不会这般匆忙的跑下去的。
“认识的,我们在同一个书院念书,算得上是同窗。同窗有了难,帮一帮也是应当。”
胡七摇摇头,向右一躲推开李姒初的手:“无事,但男女授受不亲,为着姑娘的清誉,还是离胡某远些为好。”
“你这话说的.....”她怏怏地将手收回来,“方才不是着急嘛,没想那么多。”
“哦对了,往后你打算怎么办啊,是再回王家,还是回你那里,要不去李家也不错,我同爹爹说一声,他会答应的。”
虽然白家也挺不错的,但是以胡七的自尊心,肯定不会让好兄弟为这事为难,再说如今他将这事儿闹的这么大,只怕是这洛阳城再没有人家敢收留他了。
若是白家收留了他,白季梓一定也会很难做吧。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李姑娘不必为我操心。若是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从前在书院中一板一眼念着四书五经的小书生在一瞬间变得陌生了许多,变得像他,又不像他了。
她压下心底莫名的不适,强笑着问道:“别这么见外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么?
胡七对上少女明媚的笑容,摇摇头。
有些事情就是因为是朋友,才最是伤人啊。
第45章 、面碗
在每一个错综复杂的故事里,总有一些没有名字的角色。
比如,在路边叫卖的路人甲,在大宅院里安守本分的丫鬟乙,在田埂中辛勤劳作的农民丙,又或是战死在沙场上的士兵丁。
他们师出无门,寂寂无名,揉碎在乱世之中,就像是一枚小水珠融入了大海,再也寻不到任何方向。
而胡七就是这么一个角色。
随意取的姓氏,随意拿的名字,随意的随意,注定了他这一生的平凡无奇。
或许,他会像所有普通百姓一样死在大结局的那一场战火里,又或许会逃过一劫,在乡野里当一个平凡的私塾先生,娶妻生子,过完这一生。
平凡的人,都不会拥有名字。
在李姒初第九十九次叹气的时候,小雀终于忍不住戳了戳她。
“小姐,你不要叹气了。奴婢知道你同龚姑娘分开了很不舍,但是有机会你们还是可以一起约着一起玩的嘛。”
“你懂个屁!”
李姒初一巴掌糊在某人脸上,糊完之后又陷入了她没有终点的叹气之中。
“三小姐,你又在乱写东西了啊。唉,你写的什么,怎的奴婢看不懂。”
李姒初慌忙把自己对路人甲胡七的看法小日记藏了起来,胡乱转过身瞪了小香一眼,斥道:“说了你又不懂,你没有自个儿的事情么,成日在这里烦我的。”
小雀默默将脸上的湿布从脸上摘下来,默默将它放回了书架上,又深深地看了李姒初一眼,最终撇了撇嘴,将手中的书册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