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张小虎!”
名叫张小虎的少年是一个瞧着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黑,强壮,一双黑而粗的眉毛下面是一撞虎虎生风的眼睛,只往校场中间一沾,旁人全都安静了。
“开始!”
考官的呼声被一阵风声掩过,只听嗖的一声,那离弦箭就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直直地向前方刺去,她还未来得及瞧清楚便听见那考官一声惊呼,接着就是草人倒地的声音。
“天呐,这.....”
草船借剑的典故她是听说过的,古往今来用稻草人来当靶子的数不胜数,但能一箭就能将草人的头扎个对穿的.....她咽了咽口水,默默瞥了那缺了一块的草人,觉得自己后颈有点凉。
“唉,李姑娘,你也在。”豆腐坊的女儿风晓晓凑了过来,贴着她小声道,“你觉得你能晋级吗,咱们光是在洛阳的第一轮就这么可怕了,要是去长安考第二轮,那岂不是更可怕。”
说着搓了搓手,看着那草人道:“这位姓张的小兄弟一定能成功吧,我还是头一次瞧见力气这么大的。不过你也别担心,我打听过了的,只要你一边做的够好,另一边就是倒数第一也不打紧,反正到时候考官会两边做好考虑的嘛。”
“我记得李姑娘你功课学的挺不错啊,若是不行的话那咱就随便来来就行了,反正以你的能力,进入下一轮绝对没问题。”
说是这样说.....她捏了捏汗津津的掌心,叹了一口气。
她若是这边倒数第一的话,下午的文试得拿个第一才有机会进入下一轮吧。但,但这第一何其难,若是平日在书院也就罢了,但如今她面对的并不只是书院那点人,同她一起考试的可是从整个豫州选上来的佼佼者啊。
“好,你也要加油!不到一刻千万不要放弃!”
两个瘦弱的女孩子立在高大的弓箭旁,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一定要加油啊!”
五根箭转瞬即逝,张小虎射完后意犹未尽地摸了摸箭篓,却发现摸了个空,于是将弓放回原处后退一步,静待考官发言。
“第一个,张小虎。”黑脸考官示意一旁的小弟子扶起稻草人,啧啧两声,“力气虽大却是个莽夫,连规则都没听清楚就直接射出去了。不合格。”是
此话一出全场一阵哗然,那高壮男子狠狠地瞪着考官:“凭什么不合格,你莫不是收了旁人的银子!”
兴许是这场面见的多了,他也不急,只淡淡瞥了那男子一眼,嗤笑道:“我方才说的,大家都听见了,我们数的是留在草人上的箭的数量,你看看你,每一根都从中间那个破洞穿过了,可有一根留在上头?”
他上前一步还想争辩什么,便见那考官冲他摆了摆手,接着道:“功夫是不错的,但我们国子监武院的学子学成往后是要上战场杀敌的,你连将帅的话都听不明白,自以为是的耍小聪明,你以为你能在战场上活到几时。”
他话语温吞而慢,话糙理不糙,愣是将那张姓男子逼的哑口无言,最后只对他深深一拜,转身离了校场。
考官笑着摸了摸胡子,转身对站在一旁的众人道:
“第二个,风晓晓!”
十八个人的考核过的极快。
一炷香未到,李姒初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往后瞧了瞧身后空荡荡的地儿,又抬头看了看考官肯定的眼神,反复确认了是在叫自己,这才缓缓走上前拎起了那一张弓。
挺大的,弦也挺硬的,没有她想象的重,应当.....应当不难吧。
李姒初咽了口口水,偷偷瞥了一眼,小声试探道:“那个,前面的那些朋友,他们考的怎么样啊。”
手握毛笔的青年考官在瞥见少女相貌的时候先顿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不太好,没有一名弟子全射中的,大部分一根也没中。”
这样啊,那她到时候也不至于太丢脸了。
少女点点头拿起了弓,同站在一旁的风晓晓笑了一下,将它举了起来。
冷静,冷静,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小白以前不是教过她吗,好像先是搭弓,然后再什么来着?
搭箭。
扣弦。
开弓。
三点一线,走!
风声自她耳边呼啸而过,五根箭一根接一根的射出,心跳声大的快要呼出胸膛,一瞬间她仿佛不是那个在病床上等着随时进入墓地的李姒初,她仿佛有了无尽的力气可以去呼喊,可以去咆哮,可以将自己浸在漫无边际的池水之中肆意遨游。
她心下欢喜,忍着疼痛的手腕再次搭上弓射出,不料忽的往左一瞥瞥见个熟悉的身影,她心一紧,下意识手一松,电光火石之间便那一根羽箭直挺挺地向他扎去了!
“当心!”
少年身子微微一侧,劲风贴着他强劲有力的腰身堪堪而过,他轻描淡写地接住了射向他的羽箭,眉眼一弯,露出一口整齐好看的牙:
“抱歉来迟了,再算我一个呗。”
第51章 、打赌
李姒初看着踏风而来的少年,有些愣神。
头冠歪了,衣服破了,鞋子掉了一只,头上还沾了好多草叶子,一看就是跑来的而且还在路上跌了一跤.....
她捂着脸垂下头,不是很想承认自己认识这个人。
但是不管怎么说,不过能来就好了。
“行不行啊,通融下呗。”白季梓嘻嘻一笑,将羽箭往地上一扔,凑到考官身前,“我这也不是故意的嘛,不耽误你们多少时间,我射完就走哈。”
考官瞥了他一眼,迟疑片刻,道:“这恐怕是不行,毕竟这有违——”
“慢着。”
身披灰色锦裘的白须老人自校场后方走来,上上下下打量了白季梓一番,最终陪那个停在他腰间系着的玉佩上,问道:“你这东西从何而来,你同文昌浩是什么关系?”
文昌浩?
他皱了皱眉,轻轻摇头:“此物却是我娘给我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娘可是姓文?”
“文家的人?”青年显然是一怔,随机沉默了下来,退到一边,“那你可会用传闻中一鞭可灭万丈烛的雪龙鞭?”
雪龙鞭.....他转脸同李姒初对视一眼,正色道:“不知二位问这个做什么。”
“无碍无碍,不过是遇上了故人之子,有些感慨罢了。”老人嘿嘿一笑,随手取了一把比方才那把还要大上许多的弓塞到白季梓手里,“若是我没猜错,你就是老文的孙子吧。这小子,长怪像他的。”
“来,拿着。看在文兄的面子上我不为难你,我要求也不高,你这五发能全中就行了。”
这叫要求不高吗!她刚刚可是一发也没中啊。这回可是要小白一口气全中唉而且这张弓明显更重吧,这明明就是在为难人吧!是吧绝对是吧!
“前辈,你这不公平.....”
“既是来迟,如今已是破例,谈何公平?”
李姒初被噎的说不出话,只后退一步,埋怨地盯着那张弓。
然而老将军并没有听到李姒初撕心裂肺的呼喊,白季梓也不在乎是否真的能做到五发五中,他只是漫不经心地轻轻转了个手腕将羽箭搭在弦上,转脸对李姒初笑了起来。
“怎么,信不过我啊。”
这不是信不信得过吧,主要是让一个宿醉才醒的人如此这般,未免太为难人。
“这位师兄,我随口问问,李小姐中了几发?”
那青年考官一愣,半晌才恍惚过来叫的是自己,于是赶紧上前说道:“一发未中。”
“那目前成绩最好的,是几发啊。”
“这.....”他同老将军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开了口,“最好的,是四发。”
“哦这样嘛。”
他猛地从箭楼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一手握弦一手扯箭,回头对考官笑道:“这位师兄,既然要通融嘛那就通融到底啦。你看这样,我要是连出这五发回回都落在同一点上,你就让她过了如何?”
说着对着李姒初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回回都落在同一点上,那就不仅要射中,且后一发还要恰好刺穿前一发才能做到。这些弟子们如今能将箭射在同一点上都难,更别说是像他所说的这般....青年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个狂妄自大的少年,笑了。
“你尽管试试。”
“就来!”
说来便来,少年不是个含糊的性子,说话间已经将箭搭在了弓上,秋风拂过,急急地射出一支,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青年微微一怔,虽说有些惊讶于少年的箭术,但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只不紧不慢地瞥了他一眼,道:“做的不错,只是小公子莫要忘记了,你方才可是说好要这五支箭都落在同一点上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还用你说?”
白季梓手腕轻轻一翻,又抽出了一支箭。方才在李姒初手中重如千斤顶的玄铁弓到了他手里就像小娃娃的玩具似的,毫不费力地就举起来了。他倒也不急,握着弓转了个拳,对着身后围观的学子们朗声道:
“诸位瞧好了,我白季梓说一不二,我今日说好的要五支箭都发在同一点上我定会做到,若是做不到......”
少年歪着头想了想,才道:“若是我做不到,我任凭诸位惩罚。”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这考场里头除了从偏远山千里迢迢来的,这里站着的多半都是他们的昔日同窗旧友。白季梓这人平日里虽然狂了些,但同窗多年,他几斤几两他们心里还是有点数的,而如今他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领头的张小虎首先对李姒初吹了声口哨:
“既然如此,不如白少爷同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几位少年三三两两聚在一团,对着李姒初吹口哨起哄。她有些不悦这些人的视线,于是下意识往弓箭旁便靠了靠。
“兄弟我们几个心悦李姑娘已久,但碍于白少爷的面子我们都不敢同李姑娘玩,要不这样,若是你输了,我们往后再去找李姑娘,你许不拦着,这样如何?”
拦着?
李姒初心下一惊,扭头对上白季梓躲闪的眼睛。
被她丢在身后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什么手作的绢花,竹蜻蜓,红艳艳的同心结,还有许许多多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她从前在白季梓屋里只当是他那几个阿姊不要了,家丁放错了地儿的杂物,不曾想这些东西竟会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少年郎们送与自己的。
他们竟然喜欢自己.....可是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些少年平日里同她话都没说上一句吧.....该说是她太迟钝呢,还是小白做事做的太利索呢。
慢着,这家伙到底砍了自己多少桃花!
虽说她对这些小屁孩也没什么兴趣,但是一码归一码,自己拒绝和别人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替自己拒绝了,换做谁都会不舒服的吧!
“吵什么吵什么,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要打赌你们自个儿到外头说去。”老将军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到了张小虎的肩膀上,拍的他打了个踉跄,“小小年纪不想着建功立业满脑子情情爱爱成何体统,还不快些!”
黑衣少年撇了撇嘴,后退时还不忘对李姒初挤了一下眼睛,挤的她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算了.....反正不管是打赌输不输,她都绝对不会和这厮有什么下文的。
少年握着弓箭的手轻轻晃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李姒初,呵呵一声。
“李姒初,我发现你特别麻烦。”
“哈,你说什么!明明就是你——”
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一支羽箭如一把快刃直直地刺穿了前一支的尾羽,从头至尾层层逼近,锐不可当。
近了!近了!
少女的呼声被风声吞没,人潮的呼吸声被淹没在春风里,所有人屏息凝神地看着那支羽箭,看着它一寸一寸没入,直至将它劈成两半。
且听那羽箭落地哐当一声响,人群终于找回了声音。
“这也行!”
“好家伙,张小虎,你这回要输啊!”
“唉唉,还真有两把刷子。”
张小虎轻哼一声:“只是那一支罢了。他可是还有三支呢。”
说着又抬起头,在考官们的眼神下对白季梓喊了起来:“喂,白少爷,方才说的赌你还算不算数啊。”
“都说了不要在这里说这些——”
“夫子,通融点吧!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少年眼眸如天边的星辰一般闪着光,他绕过层层羽箭站定了,隔着人群对李姒初喊道:
“李姑娘,我很厉害的,我不比白小爷差——”
嗖,一支羽箭射出,打断了少年大胆的示爱。
“我一定会让你喜欢——”
嗖,再一支羽箭射出,剑锋如芒直逼苍穹,比前一支更为强硬,不仅刺透了前一支箭,还险些像某个二愣子一样将草人刺了个对穿。
“不管我赢没赢,我都要让你知道,其实我——”
“闭嘴!”
少年握着弓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咬着牙瞪向从一开始就在扰乱他思绪的混账,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在自说自话什么,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吗,配不配得上阿初初他自己不会撒泡尿照镜子看看吗。
他以为没了他拦着凭他那样就能追到李姒初吗,可笑!
李姒初是什么人啊,是他靠近了都会觉得配不上的人,那个叫张小虎是哪里冒出来的傻狍子啊,竟敢,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话
少年气的手发抖,但仍不肯示弱,于是再一箭落地后又迅速抓起了一根箭搭在弦,他心头乱成了一锅粥,羽箭摇摇晃晃,愣是一刻也送不出去。
“你别吵了。”
在社死边缘反复横跳的李姒初红着脸瞪了回去,骂道:“你烦不烦,有什么话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和你很熟吗,你不要脸我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