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霜惊诧地回过身一看,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惊喜,“宋道友你醒了?”
然后她下意识地就转头看了一眼与宋清台同时沉睡的少年,却发现他依然不省人事,而且唇无血色满头冷汗,一张脸已经变得极其苍白。
更糟糕的是,他身前的烛火已经燃烧了大半,那一簇火苗仿佛正在被疾风吹过,疯狂地左右摇摆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眼看就要熄灭了。
叶寒霜心中一紧,立刻追问道:“宋道友,不知你方才是如何从梦境中成功脱困的?”
“我心中所求,是仗剑行天下,素手护苍生。在刚刚的梦境之中,我奋力逃出重重围堵,执剑斩杀妖魔邪祟,与道友们一起平天下救世人,是为得偿所愿,所以就醒了过来。”
“也就是说,若对心中所愿迟迟求而不得,等到烛火熄灭,便会永困梦中!”叶寒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沉重地补充道。
“没错。”宋清台神色凝重地看向那盏不断跳动的烛火,“没想到常道友小小年纪,心中执念竟然这么深。而我们身处局外,除了等他自己从梦魇中清醒,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吗?
叶寒霜的眉头立马拧紧了。
而后,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马上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小巧玉环。
“差点忘了,我这里还有个白玉环,是琉璃玉的一部分,据说是能解梦的宝物。不知道现在拿给常师弟,会不会有一点帮助。”
她犹豫了一瞬,但看着那即将熄灭的残烛,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咬咬牙,径自把白玉环塞到少年的手心。
不料,那冰冷的玉石刚一碰到常恨天修长的手指,叶寒霜的眼前就立刻闪过一道极其晃眼的白光,强烈的刺激直接让她合上了双眼。
“叶道友!”
模模糊糊间,她似乎听见了宋清台的一声大喊,随后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华丽的府邸之中。身前是水榭香堤,身后是一间装饰奢靡的厢房,外面的大门并没有关严实,还能隐隐约约听见里面男女甜蜜的打情骂俏声。
偷听别人的闺房之乐可不是君子所为,叶寒霜面上流露出一丝尴尬,下意识地就要退开,但是里面女子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她的高度警觉,连脚步都顿住了。
“要我说啊,师姐你对那个姓常的,真的是仁至义尽了。这么多年来,你对哪个宠儿像对他这么上心过?抓来这么久了,好吃好喝伺候着,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吧,结果他非但不感激涕零,居然还敢出手伤你。”
姓常的?
常恨天?
叶寒霜眼底轻微一动,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常恨天也在此处?
她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四处看了看,找了个隐蔽的位置,一边用余光小心留意有没有人经过,一边竖起耳朵继续听里面的人谈话。
“就是啊主人,这样不识抬举的东西,干脆杀了算了,有奴陪着您还不够吗?”先前说话的男子故意掐着嗓子,娇滴滴地撒了一句娇。
结果下一刻,只听“哎哟”一声,男子似乎是被一脚踹到了床下,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随后便哀切地连声痛呼起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教我做事?也配跟他相提并论?”尖利跋扈的女声骤然响起,看样子应当就是那位“师姐”了。
“主人息怒,是奴该死,是奴说错话了!”男子战战兢兢以头抢地,发出的“砰砰”声响听着都让人心惊肉跳。
“好啦师姐,干嘛发那么大火呀?青黛虽然样样都比不上你那个小心肝,但好歹是只听话的狗啊。”先前那个师妹轻笑一声,出来打圆场了。
“那个常恨天嘛,美则美矣,却是朵带刺儿的花,这么久过去,软的硬的都试了一遍,你看他什么时候给过咱们好脸色了?”
“呵,”回答她的是女子的一声轻哼,“这回我把他骨头全打断,锁在后山了,让他像一只狗一样,只能向我摇尾乞怜!”
这简直是禽兽!
叶寒霜在门外听得气血翻涌,但冷静下来之后,她皱眉思索了片刻,顿时有些恍然。
所以现在,自己是误打误撞,跑到常恨天的梦境之中了吗?
原来白玉环的解梦竟是这个意思。因为少年孤身一人深陷梦魇无法挣脱,于是便让旁人入梦,以局中人的身份帮他得到心中所求,也就能助他逃离梦境了!
只不过这样意料之外的入梦,到底让她撞破了少年心中隐秘的陈年往事,让叶寒霜多少有些为难和抱歉。但眼下为了能让常恨天在烛火熄灭前尽快清醒,也只能如此了。
她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而房间里面几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哎哟,师姐你倒还真狠得下心啊!”声音娇甜的女子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只不过,你可得悠着点儿。要是把人玩坏了,那我可要心疼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他如今年纪还小,过早泄了元阳便做不了上好的炉鼎了。不过占些便宜还是使得的,我有分寸。”
“年纪小才好啊,长大了便成了硬邦邦臭烘烘的大男人,没意思透了。你看那小子现在,一身的冰肌玉骨,腰肢纤细身段修长,这才配让咱们赏玩呢!”
“哈哈哈哈,知我者师妹也!”那师姐也跟着笑起来,“不过你倒提醒我了,我知道有种毒蛊,一旦吃了便能让人一直保持少年模样,再也长不大。等我研究出来,倒是可以在他身上试一试。”
说着,她又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等着吧,我总有办法让他乖乖听话!”
“好了,你也别苦着张脸了,管好你的嘴,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刚才踢疼你了?”
下面这几句话显然是对刚刚那个叫青黛的柔媚男子说的,于是那人立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受宠若惊地回道:“奴不疼的,奴受得住。”
说话间,他又趁机柔弱无骨地攀上了女子的肩膀,接下来房内便又是一阵淫声浪语。
叶寒霜只觉得一阵反胃,看来此处已经探听不到其他有用的消息了,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常恨天。
她强压下心头的怒气,一个飞身朝着后山奔去。
这座宅院看着富丽堂皇,后山其实并不算大,所以叶寒霜只是稍微绕了一圈,就大致确定了少年被关押的地方——一个装着铁栅栏的山洞。
而且她们似乎并不担心里面的人出逃,此地没有用修仙界常有的封印或者禁制,而是直接拿一把大锁锁住了铁门,这倒给叶寒霜行了很大的方便。
她四下张望了一阵确保没有人看见,然后直接就拔下头上的珠钗,用尖锐的那端一探,轻轻松松地就把锁撬开。
悄无声息地进去之后,她又从里面伸出手把锁恢复原样,这才转身快步走进这座洞穴。
山洞里面的光线很弱,叶寒霜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种昏暗。而当她看清前面的景象时,几乎立刻就睁大了眼睛。
即便她之前对常恨天的身份和行为有所怀疑,即便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暂且达不到交心的地步,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她气得浑身发抖。
少年此时看起来年纪更小,头发散乱,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外袍,露出来的地方全是被鞭打过的痕迹。
这些新伤旧伤交错在一起,想必浑身上下都是伤痕,但那张脸却完好无损,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散发出一股逼人的艳丽。
而常恨天的手和脚都被长长的铁链锁住,看上去活动很是受限,身前还放着一口大盆,而那上面的吃食竟是丝毫未动。看他面色苍白毫无人色的样子,大概也已经是许久没有进食了。
见有人出现,他的脸上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掀了掀眼皮,冷冷地道:“你们还有什么腌臜手段,尽管都使出来吧。”
明明应当是很有气势的一句话,却连声音都是嘶哑的。
叶寒霜深吸了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道:“我不是她们的人,我是来带你逃走的。”
按眼下这种状况,常恨天的心中所求几乎显而易见,无疑是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那么她只要帮他做到这一点,应该就能让他得偿所愿破梦而出。
一听这话,少年似乎才来了那么一丁点兴趣,直起身子问道:“你不是合情宗的人?”虽是疑问的一句话,语气却带着肯定。
叶寒霜点点头,“我只是碰巧经过此地,你就当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常恨天忍不住嗤笑一声:“我看你周身一点灵力都没有,就是个凡人,这样和我双修,也没有多大用处,还是别为我冒这个险了。”
叶寒霜一面思考该怎么解决这几根看上去像是用重金打造的铁链子,一面皱眉反驳:“我不修炼,真的只是想救你出去。”
“不修炼?”
少年身形一滞,很快又弯起了嘴角,眼里荡起盈盈春水,笑眯眯道:“那也行,我看你生得好看,也合我眼缘,要只是想碰我,那么现在就过来吧,我骨头都断了,不会反抗的。”
话音未落,他就用自己的断手,艰难地把身上松松垮垮的薄衫拉得更开,露出里面的好风光。那种似嗔似怒的勾引神色出现在少年人精致青涩的脸上,多少有些怪异,但更多的是诱人。
他似乎天生就知道该如何蛊惑人心,也在娴熟地运用着自己的美色,眼波流转之际便是活色生香。
这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风流的急色鬼采花贼吗?
头回有这种体验的叶寒霜有点想笑,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她很清楚,这样下意识的想法其实恰恰说明,少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被人觊觎,被人掠夺,并且在很多时候,都无能为力。
叶寒霜忍不住叹息一声欺身上前,随后立刻就察觉到有一股冷风狠狠地朝自己袭来,还带着牵动锁链发出的叮当脆响,常恨天出手了!
而她反应很快,立刻毫不费力地把少年锋利的手刀徒手截下,然后手腕一翻,又轻柔地拦下了他的所有攻击。
“没想到你还有些本事,是我小瞧了你!”常恨天终于把先前虚伪的笑容都收了回去,阴沉着脸恨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可是你说的。”叶寒霜眉一挑,立马凑了过去,然后意料之中地察觉到了少年浑身的紧绷。
还是个嘴硬的孩子啊。
她又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把少年的衣襟严严实实地拢好,而后在他惊愕不解的目光下,揪着两根衣带,轻轻地系了一个蝴蝶结。
“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现在就做了。所以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帮你逃走而已。”她轻声解释道,一边说话一边还顺手把少年断了的腿骨给接上了。
女子的动作太温柔,姣好的侧脸又太动人,常恨天几乎看得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故作冷漠地反问道:“逃?我能逃到哪儿去?”
他的眼里是意兴阑珊和一片萧索:“她们给我下了毒蛊,一个月发作一次,没了解药,我就得等死。”
中毒了?这倒有点棘手。
叶寒霜眉头一拧,沉吟道:“这个我来想办法,唔——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解药大概藏在什么地方吧?我可以先去把药偷出来。”
“……我不知道!”常恨天把头一偏,冷哼一声道:“你还是快滚去逃命吧。他们看我很紧,过不了多久就会来人查探,你连修为都没有,还想着偷药,白日做梦吧!”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傻女人是真的对自己没有任何企图,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也没有半点淫邪杂念,清澈得如同一汪清泉。
她居然是真心地想要救自己!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久违地涌入了一阵热流,只觉得有种温暖从心口开始,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叫他浑身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那既然这样,就更不能让她以身犯险了。
“你快离开这里!”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森冷,“听清楚了,我不需要你救。”
“解药在哪里?告诉我。”叶寒霜却很坚持。
两人四目相对,常恨天看着那双透亮的眸子,看着里面坚定的情绪,突然就失了声,喉结上下滚了滚,最终狼狈地败下阵来。
“花厅往后走,在那个女人的卧房附近有一个药房,正中间有一个红色雕花的柜子,解药和毒蛊都在里面。”他小声地说。
“好,那你等我。”为了节省时间,叶寒霜得到了答案便不再过多停留,如同一阵疾风转身就走。
而常恨天定定地看着那个潇洒的背影迎着光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洞口,突然就感觉到自己沉寂已久的心口开始砰砰作响,剧烈跳动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得见。
这个女子的身上,没有那股令人作呕的脂粉香风和淫靡之气,只有一阵又浅又好闻的清爽味道,好像阳光一样。
他从小到大的人生里,只有被抛弃,被掠夺和被利用。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愿意毫无所求地为自己付出努力。
于是,他的眼睛越来越亮,竟是头一次在心底生出了期盼,甚至还勉强自己吃了送来的食物,想要尽可能地撑到这个人回来的那一刻。
他就这样等啊等,可是最后等来的不是那个女子的身影,而是一个面熟的仆人,说要带他去药房。
常恨天登时心头一惊,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药房里,那个说要帮他偷解药的人此刻面无表情地站着,正被那个可恨的女子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这个女人是不是你的相好?胆子不小啊,居然敢来我这儿偷解药!要不是我这个月的解药还没配好,差点就让她得逞了!”
闻言,少年的手狠狠一颤,立刻否认道:“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她就是个毛贼罢了。”他身上的骨头刚被接好,链条也刚被解开,只能艰难地斜靠在一边。
“是吗?既然是毛贼,那就杀了吧。”她漫不经心地举起了手里的剑。
“等等!”常恨天立刻失声叫了出来。
“我就说呢,你们两个果然有一腿!”那女子的面目立刻变得狰狞起来,嫉妒得几欲发狂,但紧接着,她手里的剑竟被人以一种快到几乎看不清的速度从手里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