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下一刻,那把剑就毫不留情地横在了她的脖颈间,而且直接硬生生地刺进了皮肉,尖锐的刺痛一瞬间袭来!
“你以为,就凭你也能抓住我吗?”叶寒霜冷冷一笑,神色嘲讽。
“毒蛊是这个对吧?”她指着柜上的一个小瓶子,看向旁边还没反应过来的少年,“吃下去之后不会立刻发作吧?”
常恨天愣愣地点了点头。
于是下一刻,叶寒霜就把剑一放,直接掰开那壮硕女子的下巴,狠狠地把药灌了进去!
“现在你可以配解药了。”
第41章 想活下去
昏暗寂静的药房里,橱柜洞开,瓶瓶罐罐摆满长案,各色的药粉洒得到处都是,地上还躺着两个被一掌击昏人事不知的合情宗弟子。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檀木雕花的太师椅,上面严严实实地绑着一个身板壮硕的女子,她鬓发散乱十分狼狈,满脸写着不甘和怨愤。
“我已经把解药配好给你了,现在可以把我放开了吧?”
“唔——那我又怎么能确定,这解药就是真的呢?”叶寒霜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自顾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精致的瓷瓶,完全没有要替人松绑的意思。
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想要破口大骂,但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是忍住了,只能憋屈地恨声道:“我刚刚都先吃过了,你也看到了,还想怎么样!”
听到这句叫嚣,叶寒霜才把头微微一抬,勉强给了她一个正眼。
紧接着,她把手中的瓷瓶放下,扣在梨花木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那双眼里明明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却叫人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
被牢牢绑在椅子上的女子看着她施施然一步一步慢慢靠近,竟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后背已经紧紧地贴着椅背,却还挣扎了两下身子想着往后退却,尽可能地离她再远一点。
见状,叶寒霜不禁轻轻一笑,慢条斯理道:“可你这样擅长蛊毒,万一这解药只能撑个一月半月,又或者掺杂了别的毒药,岂不危险?所以,我总得讨个保障吧?”
话音未落,她眼中寒光一闪,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对方的下巴,不由分说就把一颗褐色的药丸硬生生塞进了她嘴里。
那合情宗的女修只感觉有什么滑腻腻的东西溜进了自己的喉咙,而后嗓子眼就又涩又辣,像是被堵住一般,又有点像被火焰灼烧,又好像有虫子在里面游走啃咬!
她张着嘴拼命咳嗽,想趁势把药丸吐出,却怎么吐也吐不出来,最后只能一脸惊恐地质问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这是我的独门秘药,要是他吃了解药安然无恙,那我也保你一辈子无忧。可你要是敢拿假药骗我,我这毒发作起来——”
叶寒霜刻意把语调拉长,慢悠悠地绕到她身后,手上用了巧劲,直接重重一掌就击在了她的肩头,然后轻描淡写地道:“大概也就比现在痛百倍吧。”
“啊!”那女修只觉得有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肩膀蔓延到全身,好像骨头都被碾碎了,痛得她一头冷汗立刻就惨叫出来,哆哆嗦嗦地尖声回道:“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
叶寒霜面上不动声色,一双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眸,不放过里面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而后就发现,她的眼中除了惊惧之外便是深深的怨恨,倒没有流露出一丝心虚。
看来这份解药,的确是货真价实的。
她暗暗放下心来,又冲一直默不吭声靠在一边的常恨天挑了挑眉,“好,那毒的事情解决了,现在你可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少年登时心口一跳,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什么都想不明白,最后求助似的看向了叶寒霜,迟疑道:“我……我应该怎么做?”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太过突然,而且跌宕起伏。大喜大悲之下,他即便心智再成熟,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之间便有些混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是你的仇,怎么报自然你说了算。”叶寒霜淡淡一笑,眼底平静又温和,还隐含着一点安抚。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常恨天纷杂的心绪竟奇迹般地逐渐平静下来。
而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拿起长剑,神色冰冷地一步步逼近那个被绑在椅上,此刻正害怕到瑟瑟发抖的女修。
这个女人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噩梦里,是他这么久以来痛苦的根源。
她将自己视为玩物禁脔,为了更好地掌控他,重创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灵根,让他自此修炼艰难。
为了让自己就范,她使尽各种下作的手段,以毒蛊相逼,让他几乎夜夜忍受锥心之痛,每天醒来手臂都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她喜好酷刑,或鞭笞或棍棒或刀剑,把他打得鲜血淋漓之后再放出妖兽,让它们闻腥而来,看着两边殊死搏斗并以此为乐。
漫长的蛰伏隐忍里,常恨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等有朝一日,这个女人落到自己手里,要怎么样千倍百倍地把这些痛苦都还回去。
而且他还不能那么便宜地就让她死了,一定要日日夜夜折磨她到生不如死的地步,才能消心头之恨!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这个可恨的人此时手脚被缚无力反抗,常恨天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现在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想要去追寻,他已经知道,温暖的感觉是什么样的,那么这些冷冰冰的仇恨,便再也不值得让他再耗费任何心神了。
于是少年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一丝嗜血,干脆利落地一剑穿透了女修的肩胛骨,在她还来不及痛呼出声的时候,又飞起一剑,直接废了她的丹田!
然后,他“哐当”一声,嫌恶地把沾了血的剑扔在了脚下,随即就眼巴巴地看向身边的女子。
“我报完仇了,你带我走吧。”面上竟流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
“好。”
叶寒霜看着少年湿漉漉的眼眸,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
两人很快离开了合情宗的地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悄悄穿梭,最后走在七拐八弯的林间小道上。
叶寒霜走在前面开路,不时地回过头看看,发现他一直埋着小脑袋闷不吭声,偶尔朝自己伸伸手,但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心里不禁生出一点困惑。
毒已经解了,仇也算报了,广阔天地就在眼前,可是他们两人此刻却还被困在梦境之中。
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常恨天还没有得偿所愿。
所以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清润的少年嗓音在耳畔冷不丁响起,立刻让叶寒霜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于是她停下步子,转过身淡笑着回道:“我不是说了吗,就是看不惯她们欺负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可是我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常恨天垂着眼,语气十分冷静,还带着淡淡的自嘲,但那微微颤动的睫羽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恐慌又狼狈。
叶寒霜顿时愣住了,面上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我天生血脉特殊,这副皮相也还算有些颜色,从小到大,有太多太多的人想要利用我做炉鼎修炼。我打不过,便总是先假意顺从,再趁其不备把她们一个个都杀了!”
“刚刚那个女人,受了我两剑,根骨全碎修为尽失,是不是很惨?”
常恨天扬着一张艳丽夺目的脸,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和怨毒,甚至冷冷地勾起了唇角。
“可是在害过我的人里面,她已经是下场最好的一个了。”他神色冷漠,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些年来,我杀过很多人,也骗过很多人,为了活下来,我可以不择手段!”
说到这里,他敏锐地察觉到面前的女子已经皱起了眉,心里登时就是狠狠一颤,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眼神锋芒毕露,却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你费尽千辛万苦救下的,其实是这样的一个人。”
常恨天深吸了一口气,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喉咙却被汹涌的情绪哽住了,一下子开不了口。
这可能是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为数不多说真话的时刻。
他本来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只要保持着受害者的可怜姿态,就能够理所当然地被关心,被保护。过去的那些事,只要她一直不知道,也许就会永远对自己这样好。
可是犹豫了许久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坦白。
这样真挚而温暖的人,也许以后永远都不会再遇到了。
所以他不想再说谎了。
叶寒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就背着风站在那里,衣袍被吹得飒飒作响,抖动得厉害,但比袖袍抖得更厉害的,是他贴在身侧的双手。
他神情麻木,身形一动不动,就好像在等待着她的审判。眼睛里却泛着一点不大明显的晶莹,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其实当初在山洞里,叶寒霜看到少年表面故作诱惑,却暗自蓄力发起攻势,就大概猜到他之前都是如何对付强敌的了。
所以现下能说出这些话,应当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吧?
她忍不住心里一软,突然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你知道我给那个女人吃的是什么药吗?”
“……你的独门秘药,一种毒蛊?”常恨天愣了一会儿才回答上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闻言,叶寒霜立刻愉悦地笑了起来,“我身上哪儿会有什么毒药,那是我在后山拿泥巴和杂草随便揉的,吓吓她而已。”
“啊?”常恨天一下子瞪圆了眼,眼珠乌溜溜地打转,难得地露出了点属于孩子的稚气。
“所以你瞧,我多会骗人啊!可是对付坏人和敌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什么不对。听说过一句话吗,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可是,人人都说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气节比命更重要。但面对旁人的羞辱,我却没有宁死不屈,而是……”
他有点羞愧地低下了头,低声喏喏道:“而是假意顺从,用、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对付比自己强大的人,这不算没骨气吗?”
“那叫智取。”叶寒霜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愈发柔和,“再说了,来人世间一遭不容易,想活下去,又怎么会有错呢?”
是啊,他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不对呢?
他只是让伤害自己的人自食恶果,又有什么错呢?
常恨天的心口就像被一道惊雷砸中了,怦怦直跳,眼睛里好像瞬间燃起了两簇火苗,磕磕巴巴地问道:“所以我……我其实并不算坏,也不是软骨头,对不对?”
他语气急促,如同一个在海上漂浮了几天几夜的人,在焦急地寻求一块浮木。
于是叶寒霜立刻把手轻轻地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温柔地拍了拍,“当然了,有的时候,隐忍和坚持需要更大的勇气。”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话音刚落,常恨天就直直地愣住了,眼睛用力地眨了又眨。
等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说了什么之后,他整个身子都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心口那些血淋淋的伤疤,正被人用最温柔的方式轻轻抚过,然后逐渐结痂,长出新肉,甚至还开出了小花,正散发出一股蓬勃的生气。
林间的清风拂过,卷起了草地上的落叶,也吹动了叶寒霜额前的发丝,衬得她的面容愈发明艳动人,仿佛遮住太阳的几缕云雾被撩开了似的。
常恨天眼里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憧憬,终于怯怯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先是试探性地轻轻揪住了女子的袖袍下摆,迟疑了一瞬,又往上挪了挪,似乎是想要拉住她的手。
然而就在这时,周围的景象开始逐渐变得模糊,天地之间霎时铺满了白茫茫的雾气。
梦境马上就要坍塌了。
到了这个时候,叶寒霜忽然就明白了,这个少年从头到尾渴望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救他于水火之中,也不是给他广阔的自由,甚至不是帮他报仇雪恨。
他想要的,是在自我厌弃的时候,能带给他希望的一丝赞许。
是在坠入深渊的时候,能拉他一把的温暖的手。
没有人教过他对错和是非,他就只能自己在摸爬滚打里学着掌握生存的法则。
没有人给过他善意和温暖,他就只能陷入无边的恶意和寒冷里难以自拔。
于是在梦境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在失去意识之前,叶寒霜坚定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把常恨天停在半空中的手腕,牢牢地反握住!
烛光消失了。
常恨天陡然一震,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最先看到的是宋清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常道友,你终于醒了。”他扶了少年一把,眼里透出一丝不大明显的喜色,随即又忧心道:“叶道友方才想用法宝救你,结果也昏睡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清醒。”
闻言,常恨天不禁眉心一跳,目光立刻落到身侧的女子身上。她正闭着双眼,好看的眉头也舒展着,看上去睡得很是安稳。
他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嘴角,目光继续下移,而后瞳孔登时就是一缩——
他们的手,还轻轻地牵在一起,看上去缱绻又温柔。
常恨天的眸中顿时翻腾起一片暗涌,梦境里那股熟悉的温暖又重新浮上了心头。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竟然莫名其妙就冒出了一股毫无缘由的委屈。
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呢?
如果在那个时候,那个他孤立无援任人欺凌的时候,能遇到这样一个人,那么他会不会永远只是常恨天,而不会变成宫煜沉呢?
这个问题,他想不出答案。
而就在这时,叶寒霜的眼皮突然动了动,眼看就要睁开眼睛了。于是常恨天就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脸红了一半,立刻仓皇地松开了手,还飞快地起身倒退了好几步。
这突如其来的大动作让旁边的宋清台都吓了一跳,正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却被突然响起的一个女声打断了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