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理寺库房中调来的卷宗摞了厚厚的一叠,乔苒坐在书桌后,眼前的视野早已被调来的卷宗所包围了。
“多且杂,且多的是你用不到的东西,却偏偏又与商会有关。”甄仕远外出办事前,忍不住走到那摞卷宗前,吃力的踮起脚好不容易才越过卷宗看到里头低头翻看卷宗的女孩子,“本官不强求,做不到也不怪你的,你不必勉强。”
“好。”他看到女孩子的脑袋微微点了点,认真而专注的看着手上的卷宗,连头都未抬一下。
甄仕远在一旁站了片刻,还是转身走了,不过临出门前,倒是顺带帮着带了带房门,还让唐中元在门口守着,以免旁人打扰到她。
她是在翻看卷宗寻找线索,他便是力气活了,要点人派往四处各地打听十年前有没有这么一支商队失踪的消息。
那个挖出来的地道,自被发现之后也再无人用过了,这样的动静,自然不会瞒过那些人耳目。如果她的推测属实,那么眼下那个谨慎小心的幕后黑手必然不会再做任何同这地道有关的勾当,说不准还已经开始清理可能泄露消息的人手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尽快的缘故。比起眼下两眼一抹黑的他们,那真正的幕后黑手在暗处清楚的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且还可以尽早下手解决可能透露的风声。
叫上官差走过大理寺的大堂,甄仕远的脚步不由的慢了下来,看向堂中比往常少了一大半的人,忍不住叫住一个正在做事的年轻官员,问道:“怎么回事?这是都告了假回去了吗?”
今儿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啊,怎么人都不在?
年轻官员连忙抄手施礼道了声“甄大人”之后,这才解释道:“是太医署的人种痘法证实真实可行,家里有孩子的都赶着回去想要抢了名额让太医署的人帮忙种痘了。”
难怪也只有一些年轻官员留在这里了。毕竟天花对于大多数成年人来说症状要轻很多,最怕传上的是孩子。
“这一回太医署的事情做的漂亮,没有揽功。”说到这个,年轻官员忍不住又多了一嘴,“据说是从故去的孙公笔记里得到的启发呢!”
“那不是正好,皆大欢喜?”甄仕远挑了挑眉,“待过些时日,我家里的孩子也想办法种痘去。”
“陛下仁厚,各地都将派大夫来这里习种痘之术,陛下说整个大楚将不再受天花之苦。”
“好事啊!”甄仕远原本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连连点头,“这是好事。”
何太平那里的麻烦算是解决了一半了,至于传上天花的也只能各安天命了,神医能救人,救的到底只是少数,毕竟是神医不是神仙,做不到惠及众生啊!
所以,天花这件事算是彻底压下去了吧!
许是因着留在这里的都是些年轻官员,要么是族中放来大理寺历练有家族做庇护,没有那么多考量,要么只是些新进的官员,还没看明白这朝中的局势。
见他在这里问话,破天荒的竟有不少年轻官员也围了上来,聊起了天花的事。
毕竟天花种痘这种事也是这段时日长安城时常提起的。
所以,还是年轻人好啊,没有那些老油子这么多顾虑。
年轻人里头也包括跟着众人一道上前的徐和修。
“甄大人,那武陵巷子地道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徐和修见众人聊的高兴,开口问道。
毕竟就是因为那宅子的问题,才让乔小姐,不,乔大人搬了出去,怎么说这招宅子的事,他也经手过,问一问总是应该的。
若不是天花种痘这件事太过引人注目,这大理寺官员家里挖出一地尸体的事早在长安城闹的沸沸扬扬了。
“没什么进展。”甄仕远叹了口气,道,“不好查呀!”
虽然眼下他们也不是没有查的方向,可到底只是些推测,还是不要胡乱出去说了。
“那地道没有再被人用过吗?”一众年轻官员开口了。
“那地道里可曾翻查过了,若是运东西,指不准会有什么东西落在路上。”
“还有那间破庙四周可打听过了?”
……
这纯粹是这些办案子的大理寺官员的本能反应,一个接着一个开口了。
甄仕远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而后摇头:“都在查呢,暂时没有什么进展。”
案子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又不是过家家。
“大人可以问问乔大人。”徐和修突然开口道,“在金陵的时候,苏巡按的案子就是她的提醒,才找到了幕后的凶手。”
当然这提醒叫男子听来有些尴尬,只是若不是她提出那个可能,苏巡按可能中了撩阴腿,他们也不可能翻出那段陈年旧事。
这一段时日,经过徐和修时不时的“带起”金陵的往事,大理寺中人对这位新进的女官乔大人的事迹也有所耳闻,经他亲口所说,这位乔大人时常会在关键之时提出一些想法,于破案上也算小有天赋。
毕竟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乔大人的本事,能承认这位乔大人“小有天赋”已经是这群官员的极限了。
听着徐和修突然提到乔苒,几个年轻官员也跟着四处看了看,见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便问甄仕远:“大人可又是叫乔大人去买烧饼了?”
这一段时日,乔大人没有那么外出频繁了,许是甄大人对大桥烧饼的热爱少了一些,但依旧是喜欢的,仍然会偶尔抽时间让乔大人出去跑一趟,每每回来,必是一块排队许久的大桥烧饼。
因这位大理寺卿会烧饼的缘故,私底下,他们干脆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甄烧饼”。
提到烧饼,甄仕远头都大了,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每每出去的借口都是烧饼,拜她所赐,他吃的都快吐了。
“没有,没有买烧饼。”甄仕远说着,指了指办公的屋子,“她在里头看卷宗呢!”
……
正在屋里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一叠叠的卷宗,不由有些恍惚,一些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身边仿佛变了模样,小小的她坐在桌前,翻着本不属于她那个年纪该读的东西。
第248章 自己进来的
“你要好好看,好好学。”有人站在她身边说道,“不要以为这个位子是你的就跑不了了,多的是人在一旁看着,等着。”
那人说着从一叠厚厚的文件下将那本小人书抽出来,拿到手中翻了翻,轻哂:“往后这两家都是要交到你手中的,这个不是你该看的东西。”
她似懂非懂的看着他:这个人,她应该称之为爷爷,年轻时候在商场上厮杀出了一道血路,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白手拼下的偌大家产,他当然不会送到外人的手上,教她,让她学,只是因为她身上流着两家的血,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教导无关慈爱,只是因为血脉。
“你以为不要就不会有事了?”那个老者目光锐利,满脸威慑,看着她的眼里没有半点怜惜和慈爱,“你一旦坐不稳这个位子,就不要以为还能全身而退。”
“从你出生起就注定要坐这个位子,除非人死了,痴了,傻了,残了,这个位子就是你的。那些盯着这个位子的人要想从你手里夺走,是绝对不可能手软的,所以你要好好学。”老者说着看向桌上那叠文件,“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不要落空,因为失败的代价很有可能是我们不能承受的。”
他纵横一生,见多了风光一时的人,却鲜少见到能风光一辈子的。
“商场上的东西没有这么容易。”老者说着带着那本小人书走了出去。
一不留神,满盘皆输。
这是她自小便知道的。那本小人书在后来她满十八岁时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可那时,她已经不需要了。
前世每一步都活的小心谨慎,以至于到了这里,虽然处境也不见得有多好,但比起前世还是舒服了许多。
只是没有想到,到了这里,查查案子,居然又一次做起了小时候的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没有哪个厉害的人能算到一步不差,阴差阳错成功的背后除了运气还有谋划。
只是谋划之前还是要先见一个人。
……
……
将车马行的生意搬到长安来,是一早便在计划中的事,这个事情让几十个乔墨来做都不行,也只有他这个老子亲自来了。
毕竟卫氏马场出产大楚数一数二的良驹,乔正元私以为不做车马生意都对不起马场里的那些马。但他的车马行做的可不仅仅是马车生意,乔正元背着手踱步带着管事招财走入后院。
几个老铁匠正低着头敲敲打打,四周是严阵以待的护卫。有些东西在没有弄出来之前不宜对外泄露,要在长安城出头,没有“奇”、“巧”、“新”,可是万万不行的。
乔正元背着手带着招财巡视着低头敲打的老铁匠,而后指了指那群护卫,偏头对一旁的管事招财说道,“这些护卫可够?在东西出来之前,半点风声都不能走漏!”
招财忙拍着胸脯,保证道:“老爷放心,我招财拿脑袋担保,这后院就连一只苍蝇都不可能飞进来。”
“那就好……”乔正元点了点头,跟随自己多年的招财办事,他还是放心的。
“乔大老爷。”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乔正元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四周,问招财,“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招财也变了脸色:“老爷,这……”
这声音不是乔小姐的吗?他跟老爷两人是幻听了不成?怎么会在这里听到乔小姐的声音?
“我在这里。”有人举起手来朝他们招了招手,拿着铁匠的小锤子站了起来。
她一张脸抹黑了一些,头上扎着一个髻,手里提着锤子,一身铁匠的袍子同场中旁的铁匠别无二致,乍一见仿佛哪个铁匠铺里跑出来的伙计呢!
“你怎么在这里?”乔正元脸色大变,随即伸手拍了招财一巴掌,“不是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吗?”这一个大活人跑进来他都不知道?
“我让红豆给我做了件跟他们一样的袍子,”乔苒倒是没有隐瞒,老老实实的指着场中的铁匠,回道,“然后自己进来的。”
准确的说是她才走到门口,便被人拉了进去,而后直接带到了后院,将未成形的马具以及锤头等事物交给她,让她敲打,因来的巧,恰逢午时饭点,顺带还有人送了一食盒的饭菜给她,味道做的不错,颇有金陵风味。
乔正元听的脸色已黑如炭底了:好一个连苍蝇都飞不进来,原来换件袍子,阿猫阿狗都能自己进来。
“这东西不错。”她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一般,手里拿着一只初初成型的模具,在腿上逃了套,而后放到一边问道,“是乔大老爷特意为长安城的权贵准备的吗?”
乔正元脸色变了数变,半晌之后,缓缓开口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她一开口直指权贵,怕是已经看明白了。
“打马球套在腿上,将人牢牢固定在马上,以防坠马。”乔苒说着,看向乔正元,“乔大老爷,我说的对不对?”
乔正元脸色不太好看:对,太对了!准备许久,用来在长安城引起轰动的东西还未完全成型便被人一眼看破,以至于连他都有些怀疑这东西行不行了。
“这个不错,乔大老爷果然厉害。”女孩子点了点头,赞赏了一句,便收回了目光,而后看向乔大老爷,正色道,“有件事,我想同你谈谈。”
乔正元神情复杂,看着含笑而立的女孩子:真是不得不承认,他乔家从商的天赋到了下一代似乎是全数堆到她的身上了。
只可惜如今,对这个孩子,他更多的是惧怕,过往十三年缺失的舅甥情谊是没有办法弥补的。他可以惧怕,却拉不下这个脸,而且这孩子心性委实难以琢磨,如今又入了大理寺,看着想是在大理寺中一展身手了。
从金陵的庄子上出来之后,她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这怎么能不叫人害怕?
“你想做什么?”乔正元问她。
虽然她所作所为有时候叫他害怕,尤其是方家那件事上,更是让他吓的浑身一抖,不过这么些天他也琢磨明白了,她不动手,是真的不动手,譬如方家那对母女,又譬如对他。若是要动手那也是真的动手,譬如方家那个老夫人。
只要不曾招惹她,就不会有事。
“谈笔生意。”女孩子放下手里的锤子,道,“借一步说话。”
第249章 你已经引来麻烦了
谁想跟她谈生意?
乔正元盯着自己面前杯子里的茶水出神,对面女孩子一身铁匠的衣袍还未换下来,坦然的坐在他的对面,喝着茶。
“乔大老爷这里的东西一向都不错。”女孩子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看着他。
她倒是坦然自若,现在可是在他这里,一个客人比他这个主人还自在。
“长安每一年或死或伤在打马球上的人数不胜数,虽然也有家境寻常,凭借一手技艺入得那些权贵之后的眼的,但能玩马球的,尤其是在回园这种地方打马球的都部署出自寻常门第。”乔苒拿起桌上那个打到一半的模具,细细摩挲着模具上留下的孔洞,“这是准备镶嵌金银玉石所用的吧!乔大老爷这一手就是准备做那些权贵生意的,对不对?”
都猜到这样了,自然也没有再瞒着的必要了,乔大老爷点头:“你说的不错。”
这也是他准备用来打开这长安城车马行生意最重要的一招。
在金陵出名又如何,换了地方,自然也要重新开始。他缺的不是那一家两家车马行,而是一个在长安城长久立足的机会。
“想法很好,可乔大老爷不怕被人半道截了胡或被人暗自动手脚吗?”乔苒把玩着手里的那个模具,看向他,意味深长的开口了,“小人难防啊!”
“你说的我都知道。”乔正元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涉足生意场多年的老手一般。
她的事迹,整个金陵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做生意这种事,她从未接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