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这般没眼见?”还未走到门口,男人便喝骂了一声。
“爹,是我。”一道轻柔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
男人脸上的愤怒、不耐烦、冷漠等等诸如此类的情绪瞬间消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以及担忧。
“娇娇,你怎么出来了?”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抬眼望去,一个女孩子裹着斗篷站在院外,她一抬头,兜帽下露出一张与他足有四五分相似的容貌。
白色的斗篷裹着女孩子的身躯,她站在那里,仿佛浑身上下裹着一层光似的。
“听……听说金陵来消息了。”女孩子不安的扯了扯斗篷的边缘,道,“我……我来问问。”
“没事,金陵那边的事你不用管。”仿佛想到什么一般,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份厌恶的眼神在看到女孩子时,顿时转变成小心翼翼的温柔,“风大,娇娇你快回去吧!”
女孩子却神情有些迟疑,她试探着问他:“听说他们也在金陵,还……还碰到她了,我担心……”
“不必担心。”男人安慰了她一声,“我家娇娇自是最好的。”说罢这句话便看向女孩子身边跟随的丫鬟,挑剔的目光在看到丫鬟手里的碗时,顿时震怒,“我不是说过不要让这种东西出现在娇娇面前吗?若是娇娇有个好歹,我拿你们是问!”他手里指着那磕了一角的碗训斥道。
丫鬟吓的浑身发抖,忙跪了下来。
“方才来的路上走得急,不小心磕到的。”女孩子替身边的丫鬟说了一句,看向男人,“爹,我又不是泥捏的,会小心的。”
男人叹了一声,看向女孩子,感慨道:“我家娇娇最是心善,”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丫鬟,哼声道,“娇娇替你求情,责罚便免了,你起来吧!有这样的主子别不知足了!”
丫鬟连忙磕头口中连连说道“多谢小姐”,直到磕到石砖面上隐隐透出几分赤红,才听到上首一声冷哼声,丫鬟这才爬了起来,弯着腰退了下去。
“爹,往后不要这样了。”望着丫鬟弯腰离开的背影,女孩子长长的叹了一声,道,“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小鲤也跟了我许久了,这次是我执意要来……”
“我交待过她们的。”男人不欲在这种事上多说,对上女孩子微蹙的一对烟眉,又是一阵心疼,“你总是如此,我又如何放心让你走出去?”
“阴阳司的东西我有在好好学呢!”女孩子笑着一抬手,素白纤细的手腕上一条伤疤横亘其上,丑陋又触目惊心。
那是反复割裂愈合留下的伤疤。
第37章 借名
苏巡按遇刺的事情暂时落幕,金陵城放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乐,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端午了,繁华奢靡的金陵城自然不会错过端午佳节,文人开始组织诗会,秦楼楚馆也开始为端午的花魁宴做准备,城中大族更是家家户户开始组织家丁为龙舟会做准备。
红豆兴高采烈的说起这些打听来的消息而后转头问不远处正在梳理拂尘的观主:“咱们呢?咱们玄真观做什么?”
“喝西北风。”观主抬头瞟了她一眼,“你看这些天可有人来过玄真观?”
红豆一噎,想到昨天啃的那两个菜馅儿小了一半的包子,眉头深深的拧成了一个“川”字型:“那怎么办?”她道,“我家小姐可不能饿着肚子。”
观主白了她一眼,道:“你的饭量比你家小姐大两倍,你饿不着,她自然也饿不着。”
红豆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肉,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不过也该想想了。”乔苒从殿外走了进来,叹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好端端的一个金陵名观,眼下成了这副样子,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死了个巡按,谁还来这地方找晦气?”观主梳理拂尘的手一顿,因着手里一用力,拂尘被她揪了一大把下来。道观、佛寺这些地方最忌的就是死人,尤其死的还是这种人。
乔苒道:“那也不能如此放任下去。”
观主抬眼看她:“那你有什么办法?”
乔苒笑了笑,反问观主:“玄真观以前出名是因为什么?”
“就在金陵城外,”观主一扬手指了指金陵城的方向,又道,“素斋小点不错。”
却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这不错还没有不错到让那些人这时候还愿意来这玄真观。
“其实说穿了就是觉得晦气。”观主叹了口气,见乔苒抬头望她,放佛意识到什么一般,连忙出声道,“跟你没关系,别乱想。”
这话真是欲盖弥彰,乔苒耸了耸肩,深吸了一口气:寓意求吉的道观和晦气二字搭上边之后离关门也不远了。
“我来想办法。”她道。
不知道是没有想到她当真就上门来找他了还是没想到她那么快既出现了,张解见到乔苒,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但随即转为释然:“乔小姐,可是有事相求?”
“是。”乔苒回答的理直气壮。
张解嗯了一声,看向她:“乔小姐请说。”
这个人虽然聪明的让人有些害怕,但比起那些口口声声把“君子”二字挂在嘴边的人算是个真正的君子了,一言既出,只要不是什么故意为难之事,他都会办到。
乔苒道:“我想问你借一样东西。”
张解有些惊讶:“什么东西?”
“名,你的名。”乔苒说着,目光灼灼的向他看来,“我第一日遇到你时,你那一日一卦可否借我几日?”
张解沉默了半晌,道:“这是我……卫姐姐当年曾做过的事,我那一日只是心血来潮效仿一二罢了。”本来等了半日也没有人理会,结果恰逢天降大雨,便被她碰到了。
他们这些懂阴阳术的人在没有得到朝廷重用之前就是一些江湖术士,这种相地看风水之类的事在曾经是被看做下九流的,难登大雅之堂。那时候的江湖术士就像他当日那样,拿着一块幡布走街串巷,有愿意的就来一卦,或者给人看个风水、算个吉凶、治些“怪”病等等,即便如今成了陛下重用的天师,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便是千金之术,但对于他们其中一些人来说江湖术士最初就是自民间而始,自然也不能忘记民间百姓疾苦。
乔苒听他解释完顿时恍然,她记起如今阴阳司最厉害的那个大天师好像就是个女子,姓卫,看样子张解跟大天师关系甚好的样子!
“我不求你别的,我知道你懂些符医之术,可否请你到玄真观坐上几日?”乔苒说这些时,心里头也有些不安。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便抬起头来,却见他正若有所思的向她看来,见乔苒看他,张解便道:“我倒是险些忘了,经此一事,玄真观恐将无人问津。”
乔苒点头。
“好,”张解瞟了她一眼,道,“这整个金陵城供奉先祖张道陵天师的只玄真观一座,这个忙,我确实是该帮的。只是我坐上几日之后,乔小姐要如何让玄真观起死回生。”
阴阳司天师在玄真观摆了个台,一日接三例“灵”病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到半日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
当第二日一开门,看到观门外马车如龙,人头攒动的样子险些将乔苒吓了一跳,也直到此时,才明白张解这一坐为玄真观带来的是什么。
乔苒转头对观主道:“我们这里可不能掉链子了,能不能扬名就此一举了。”
观主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大步向后厨走去,风中隐隐传来她的声音:“人你都请来了,若是这样的机会我都把握不好,这玄真观我送给你好了!”
后厨依次排开的药炉小灶几乎摆满了整个后厨小院,红豆宝贝似的看住其中一只药炉,道:“这是我家小姐的,你们可不能端错了。”
观主对一旁神色紧张的十来个道姑道童道:“不要理会她,看好炉子。”
日光下,药材混合着食物的香气渐渐溢满了整个后厨小院,向外散去。
药食同源,玄真观本就擅长做素斋小点,她又通不少医理,那孩子不过一提醒,她便明白过来玄真观能做什么了,缺的是名,一个能除晦气的名,那孩子便将这样的名请了过来。
观主笑了笑:突然对这孩子将来要对抗的事情多了几分期待。
药膳的香味即便是玄真观的大殿中也闻到了,张解只嗅了嗅,便笑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寓医于食,不错。”
乔苒说道:“自然是自己有什么本事就做什么事,旁人帮又能帮多久?玄真观会做素斋,观主懂医理,药膳本就是她们可以做的,也是她们自己的本事。”
好不好,外面那么多人,等累的,好奇的自然会去试一试,好的话自然口口相传,坏的话便无人问津。旁人能给的不过是个机会,能不能抓住总是要靠自己的。
这个道理她也懂,乔苒在角落里坐了下来,没有离开,张解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赶人,只开口唤道:“第一个。”
两个妇人抱着一个锦绣包被走了进来,进殿的时候便掀开了被子,乔苒看到一个孩子的脑袋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是帮这个孩子看病吧!乔苒心道。
第38章 千秋
这也是乔苒头一回看到符医治病。
走进来求医的人看到殿内还坐着旁人,不由多看了两眼,见那女子安安静静的坐着,见她们望来不过笑了笑,这一笑倒是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两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向张解行了一礼之后,便说道:“天师大人,家里的小公子前些日子晚上出了趟门,回来之后便夜夜啼哭不止,不肯入睡,久不见好。”
本也是带着试探的心思过来的,没有想到她们会被天师选为第一人,真真是既紧张又害怕。
张解伸手,两个妇人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他。
乔苒忍不住伸长了脑袋,她知道自己同符医有关,但符医怎么治病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观主会的不过是从上任老观主那里学来的一两张符,说穿了,就像手里有个偏方罢了,同真正会用符医的手段治人还是两回事。
虽然一只手抱着孩子,不过张解的手法还是很快,乔苒看他烧了一张符纸,混入茶水中,不过些微晃了晃,便取银针沾了符水,在孩子的身上施了针。
两个妇人不安的看着张解的动作,大气不敢出一下,这可是家里的小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们可担待不起。
施完针,张解便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那个孩子。
“天……天师大人,还要多久?”其中一个妇人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
乔苒看了眼一旁仍温热的茶水,心道:还不到一盏茶时间,这催的也太急了。
张解却收了针,将孩子递还给她。
妇人接过孩子,见锦被中的孩子面色红润,没什么异样,正要开口问两句,便听张解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了。”
“好……好了?”还是先前那个开口问“还要多久”的妇人一脸惊色,“这就好了?您不要再看看吗?开个方子什么的。”
真真是等人心焦,方才还催促的,现在却又嫌太快了。
“陡然受惊,邪风入体罢了,原先的方子可以接着吃。”张解说道,“你们就是不来,过上十天半月便也好了。”
话音刚落,那锦被里的孩子便发出了一阵笑声,原来,他们说话的时候,这孩子已经醒了过来。
见啼哭了好些日子的孩子开始笑了,妇人松了口气,大喜过望的退了下去。
等到妇人离开后,张解转头问乔苒:“看懂了吗?”
乔苒摇头:果真是奇人异士,这符医的手段她看的云里雾里的,也就看个热闹。
“我并不擅长符医,只是略通。”张解说道,“挑也是挑些简单的来看。”
乔苒沉默了片刻,走了出去。观外不少等候求医的人已经开始打听起了玄真观后厨的药膳,她看了片刻便转头走了,偌大的玄真观,她倒成了此时唯一的闲人。
想她来时曾感慨过这个大楚如历史上的盛世大唐一般包罗万象,现在却没有在万象中找到她能做的事情,而她想的救人,却不过才窥了一眼,便察觉到了其中风起云涌。
正感慨间,听红豆的声音自远处响了起来。
“小姐,小姐,喝药了!”
这玄真观里每日最开心快活肆意的人出现了,乔苒仿佛被感染了一般,露出笑容,接过红豆手里的药,试了试温热,便一饮而尽。
红豆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赞叹道:“小姐真是豪爽!”
“长痛不如短痛。”乔苒尝着嘴里剩余的味道,一张脸拧成了一团。
即便是对着这样的一副表情,红豆还是不忘得意拍马道:“我家小姐就是厉害,出口成章!”
再这么被这丫头吹下去,她都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乔苒无奈的揉了揉额头,正想让红豆往后收敛些,却见红豆猛地一拍额头,道:“呀,险些忘了!”
乔苒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递了过来,对她道:“方才奴婢在后厨熬药的时候,看到一个海利号的伙计递给奴婢的,说是同方不方便出来,让他帮的忙。”
红豆说着巴巴的望了过来:“小姐,奴婢可没偷看,上面写什么了呢!”
“约我们见面。”乔苒看了眼字条便收了起来,“说前些时日乔大老爷收到了风声,将表哥打了一顿,如今才刚刚好一些。”
她说着看向红豆:“我们现在就走,来得及的话,午时就能赶回来。”
所幸这个时候没有人用观里的马车,车夫当即便拉着她们走了出去。
玄真观外人头攒动,马车来来回回,一时半刻,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一辆马车离开了玄真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