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回家吗?”乔墨有些茫然,他身上的镣铐已经被解开了,自然是能回家去的。
可方才堂上那些话却叫他迟迟无法回神:原来二弟不是爹的孩子,母亲肚子里的那个也不是,母亲与舅父原来早就暗通款曲,“两情若是久长时,尤其在暮暮朝朝?”
难怪母亲一向都对他冷冷的,眼里只有二弟,那爹呢?
“乔大老爷自然是你爹,”乔苒伸手在乔墨面前晃了晃,见他回神,才道,“你回家去吧!”
乔墨讷讷道:“可我已被除了族。”
“放心,眼下乔家没人会拦你了。”乔苒说着拉着红豆向外走去,待走到门口时,才停了下来,转头向他望来,“过几日封仵作与牛仵作会开开棺验尸,查验一番外祖他们的尸首,我也会过去,表哥若有什么话,到时再说吧!”
今日闹这一场不仅仅是为了救乔墨,她也有私心。寻出真正的凶手一方面是为了让对这具身体有生养之恩的生母、乔家二老得以瞑目,另一方面,她总觉得那所谓的毒也许并不是毒,而是同符医,甚至阴阳十三科有关。
医与毒本就只在一念之间,都说符医救人,兴许能害人也说不定。
开棺验尸这个想法自那一日她梦见外祖母时便有了,只是如今的大楚再如何包容万象,对于翻动故人遗体一事还是多有微辞的,要越过乔大老爷请仵作开棺验尸重查旧案并非一件易事。
所幸,这乔大老爷的一团烂账给了她机会。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想见一见那位焦娘子与那个赵文。
第68章 牢中
待禀过甄仕远,到府衙大牢时,已临近傍晚了。
唐中元见她和红豆来了,这才舒了口气,道:“乔小姐,你总算来了。”
乔苒朝他点了点头,看向他:“你真的不错,我很喜欢。”若不是发现他不错,也不会将告诉的事全权交与他,而唐中元办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出色。
唐中元笑了笑,目光在瞥到红豆脸上的不屑时,笑容更甚了。他这样的当然不是这蠢丫头可以比的了,还是乔小姐慧眼识英雄啊!
“赵文同那个姓焦的女子就在里头,乔小姐请随我来。”唐中元说着将她带了进去。
今日城中再如何闹的天翻地覆,牢里却依然安静,并没有因为新关进来两个犯人而生出什么波折,多数不过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吃牢饭呢,谁有工夫管旁人的闲事?
不过适才关进来,自然还来不及换上囚衣,赵文背负双手,目光透过那扇巴掌大小的窗户看向窗外。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他低头喃喃了一句,随即开口道,“不用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查到什么便是什么,便是要砍头要流放都随你们。”
唐中元叹了口气,朝乔苒摇了摇头,低声道:“从关进来就是这个样子了,时不时念几句诗,盯着外头看,也不理旁人。”
“好景,真真是风景如画。”赵文看着窗外露出一副痴迷之色。
乔苒沉默了片刻,忽地笑了:“你的画,我看过了。”
唐中元见那道自始至终盯着窗外风景的身形一僵,顿时惊讶不已。
“匠气有余,灵气不足,若无顿悟,始终难成大家。”
那道自始至终背对着他们的身形终于转了过来,赵文一脸惊讶的向她望来:“没想到乔小姐竟与蒋山长说了一样的话。”
江南书画名家蒋筱一手好画冠绝江南,如今在江南书苑做山长,虽忙于教导学生,可提起蒋先生的画,在江南府还是首屈一指的。
江南文人才子聚集,爱书画的文士数不尽数,走到朱雀大街上随处可见三五成群谈论书画的文人,这也是金陵的一大盛景,赵文显然也沉迷此道。
“你不甘心,想要以画技扬名,可若非惊才绝艳之辈,要脱颖而出,成为书画名家可谓痴人说梦。”乔苒道,“所以,你需要钱,并非是因为生活奢靡,而是灵气不足,想要以钱财开出一条道来。”
赵文笑了:“想不到不过一面之缘的乔小姐竟是难得的知己。”
“所以,乔家这门亲事你不想断,在亲妹赵倩死后便想到了李代桃僵的主意。”乔苒轻叹了一声,有些感慨,“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选一个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女子替代?换个人不好吗?”
“旁人我不放心。”赵文道,“她又自愿如此,自是最好的。”
乔苒笑了:“焦娘子真是善解人意。”
赵文点头:“她确实很懂事,总是宽抚我能成一代名家。”
“我能问一句俗事吗?”乔苒问他。
赵文笑道:“乔小姐请说。”
“毒是你下的吗?”
赵文摇头:“不是。”
“好,打扰了,你继续。”乔苒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就这样吗?唐中元有些惊讶,待离了关押赵文的大牢,才问她:“乔小姐信这赵文的话?”
“我信。”乔苒道,“相比来历清楚,沉迷书画的赵文,那个来历不明的焦娘子才更像动手的人。更何况要接触外祖他们,常年留在文墨坊的赵文并没有什么下手的机会,怎么看都是这位焦娘子下手的机会更多。”
原来如此!唐中元恍然,指向前方:“乔小姐,那个女子就关在那里,我带你过去。”
脚步声传来,牢里的人向外望来。
“你原来生成这个样子了,”牢里的女子抬头看向走近的女孩子,“真真好看啊!”
“你也很好看。”乔苒道,纵使已经换上了一身囚衣,狼狈中却又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感,难怪乔大老爷被她迷了那么多年,这个女子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我上一回见你时你才那么大,”焦娘子双手动了动,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十多年不见,却已长成如此模样了。”
“我却是前不久才见过夫人一回,”乔苒道,“夫人身姿胜雪,令人难以忘怀。”
焦娘子笑了,看着她微微歪了歪头:“你还挺有意思的,跟你娘不大一样。”
“你也挺有意思的,”乔苒道,“赵文这样的人,眼里最重要的永远是他的书画,不是你,你又何苦来着?”真正喜欢一个女子,是不会舍得将她送上旁人的花轿的。
“这个也没办法啊!”焦娘子笑道,“我便是栽在他身上了。”
“是吗?”乔苒看了她片刻,顿了顿,突然道,“那我娘呢?”乔老夫人和乔老太爷是因为发觉了她与赵文的事,可乔二小姐呢?
焦娘子愣了一愣,随即便笑了:“自然也是她发现了我与赵文的事……”
“这样吗?”乔苒看了她片刻,缓缓摇头,“我不信。”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焦娘子站了起来,向她走来,而后隔着牢门向她望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你娘的事……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乔苒皱了皱眉:她说的巧合是指当年乔二小姐的死还是说旁的?譬如乔二小姐碰上了那个男人有了她?亦或是她也没有想到的事?
见她不说话,焦娘子又笑了,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可怜吗?她不需要人可怜她!乔苒道:“你不想说便算了,我只一点想问你,你下的毒还是别的什么,方秀婷还有没有的救?”
“我这次是出不去了,”焦娘子却根本没有理会她,只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骗了正元这么多年,他一定很恨我。只是可怜了我的书儿……乔小姐,你帮我照顾书儿好不好?”
乔墨那个二弟名唤乔书。
乔苒瞥了她一眼,道:“你若是还惦记着乔书,不妨口风松一些……”这个焦娘子显然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你还真是像了大妹不像你娘。”这个大妹指的自然是方大夫人。
“书儿他与此事没有一点干系。”焦娘子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也不管乔苒答应不答应,朝她望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乔小姐,照顾好我的书儿……将来,你不会失望的。”
第69章 不平
雨星溅落在青石板上,晕出一朵朵的雨花,滂沱大雨,说下就下。
漂泊的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在地面上,一丈内外几乎辨不清人影。
“出来时还好端端的,怎的这雨说下便下呢?”红豆嘀咕了一句。
总不能叫两个女子冒雨而行,唐中元扔下了一句“且在这里等等,我去拿伞”之后便飞快的冲入了雨帘。
乔苒低头看着溅开的雨花想着方才的事情,她不是圣人,要原谅一个谋害她亲人的凶手,她是做不到的。哪怕出事之时,这具身体甚至连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她却也做不好毫无芥蒂的去原谅一个凶手。焦娘子如此聪明的人当然不会求这个,她求的是乔书。这些事当然和乔书没有什么关系,乔苒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去迁怒乔书。可要照顾他?乔苒摇了摇头:她没有照顾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兴趣。
唐中元回来时不仅带回了两把伞,还带回了一辆马车。他身披蓑衣斗笠将伞抱了过来,道:“雨太大了,乔小姐,还是我将你们送回去吧!”
“多谢。”乔苒再次对他道了声谢。
“无妨。”唐中元笑道,“替乔小姐跑腿,乔小姐给了钱财的。”乔小姐给的可不少,顶他几个月的月俸了。
“好。”乔苒脸上浮现出了几丝淡淡的笑意,“下回有事兴许还要麻烦你。”
“得嘞!”唐中元说着拉起了缰绳,“我们走吧!”
纵使坐在马车里,风还是夹杂着雨星时不时的溅了进来,这场大雨算是彻底浇灭了这个金陵城下午的那一场热闹,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偶有一两个也迅速消失在了雨帘之中。
“看什么看,给我滚!”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就这般传入了耳中。
马车也慢了下来,唐中元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乔小姐,乔大老爷他……”
乔苒透过车窗看向外头,但见灰暗的视野中,两座被雨水淋的狼狈不堪的金狮子正朝他们这里望来。
整个金陵城以两座金狮子镇宅的只有一户:乔家。
纵使滂沱大雨也浇灭不了乔大老爷的怒火。
乔家大门大开,一个半大的少年站在门外,背朝着他们一动不动。
“爹……”少年唤了一声。
“哪个是你爹?给我滚!”乔大老爷愤怒的指着外头喝骂。
“爹,你这是做什么呢?”闻讯赶来的乔墨怔了一怔,随即脸色大变,立时就要上前将少年拉回来,“这么大的雨怎将二弟往外赶?”
“就你多事!”乔大老爷喝了一声,“来啊,将大公子带去佛堂私过,那女子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汤不成?表妹长表妹短的!”
少年惊呼了一声“大哥”,便见乔墨被几个持棍的奴仆带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早上出门的时候爹还抱了他,说回来时给他带好玩的玩意儿,不过转眼的功夫,娘被官差带走了,爹还将他赶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少年抽噎了起来,呆呆的看着乔大老爷:“爹,书儿不曾惹事啊!”
眼泪簌簌的往下落,他拿袖子擦了擦脸,项圈上的夜明珠在如此灰暗的视野中仍发出幽幽的光泽。
这是他乔家玲珑阁的老师傅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做好的项圈,项圈上镶的夜明珠更是价值连城。
他从头到脚,哪一件不是乔家最好的?乔大老爷越看,心中也越发的恼火,“给我将这小贱人身上的东西扒下来!”他吃的用的哪一件不是我乔家的东西?
听令的奴仆走了过来,粗鲁的手段磕的少年痛的直呼:“爹……爹,书儿做错什么了……”
“不要乱叫爹!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乔大老爷大声道,“你爹在大牢里呢,去牢里找你爹吧!”
少年身上的锦缎被扒了下来,脖子上的项圈,腰间的佩玉也一样一样的被奴仆扯下。
一身中衣站在雨中的少年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爹……”他喃喃,不敢置信的看着乔大老爷。
乔大老爷听那一声“爹”,愤怒又起:“还给他留着中衣做什么?给我扒!里头的就不是我乔家的了?”
少年顿时吓的“哇”一声大哭了出来,惊恐又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乔大老爷:“爹,不……不要,求求你……”
“适可而止吧!”一道女子的声音便在这时响了起来。
少年呆了一呆,缓缓的回过头去,却见一位少女正撑着伞向他这边走来。她生了一张极美的相貌,光看年纪,似乎与他差不了多少,此时正皱着眉朝他们望来。
“乔大老爷。”那少女开口道。
乔大老爷脸上的愤怒之色愈发明显,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了:“我乔家的私事同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女孩子脸上神色未变,“不过他既然非你所生,这就不是你乔家的私事了。既然如此,便是路遇不平之事,看不过罢了!”
“你是管闲事管上瘾了么?”乔大老爷冷笑,“他既不姓乔,自然不能带走我乔家的半点事物,这中衣便不是我乔家的不成?”
“乔大老爷,”女孩子叹了口气,“你总是如此!”
又是这般说教的语气,先前在堂上让他不要闹,眼下可不是在府衙的公堂,而是在乔家的门前,他若是还叫她说上一句,他便不姓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