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开口喝骂,熟料女孩子的声音却突然如倒豆子一般抢嘴似的说了出来。
“昔时被人背后取笑乔家风水不好,不敢同人反驳,便将怒气洒在我身上,扫把星、丧门星的叫;如今你自己犯了蠢,被人蒙在鼓里,没本事去寻他的母亲生事,便又将气洒在他的身上。外祖就是如此教你欺软怕硬的吗?”
他欺软怕硬?乔大老爷脸上的神情变了数变,白天在公堂上的一幕再次记了起来。
她言笑晏晏的在公堂上问他“我拜访过乔府的,您可还记得?”一想起这件事,乔大老爷心头便是一揪:这女子心计百出。她身边这个穿着蓑衣斗笠的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好似是公堂上的官差吧!难不成又要给他下套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乔大老爷脸色大变。
“关门!”一声大喝,不多时,乔家那两扇金丝楠木的大门便密不透风的合上了。
制止了乔大老爷,乔苒转头看向那个一身中衣站在雨里的少年,却见他在原地怔了片刻,忽地转身冲入了雨帘,不过转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跑的还挺快的。”红豆摇了摇头,将伞面往乔苒那里斜了斜,“小姐,咱们走吧!”哪个有功夫去管那个少年?十三岁的年纪,穷苦人家的孩子都出来做工赚钱贴补家用了。
第70章 她死了
回到玄真观的时候,雨势非但未见小,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乔苒看着黑漆漆的山路,叫住转身正欲离去的唐中元:“这样的雨……山路不好走,边上的屋子还空着,不过堆了一些杂物,你便在那里留一晚吧!”
乔苒这个提议倒是纯粹为唐中元考虑的,唐中元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又是边上的屋子,离她与红豆的住的主屋也有一段距离,又有篱笆隔着,并不在她们院中。
方才她们上山时,山道路杖的灯笼早被打湿了,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就是她们坐马车的都坐的心惊胆颤,更别提赶车的唐中元了。
唐中元却笑了笑,朝她施了一礼而后摇头:“多谢乔小姐,这点山路于唐某来说无妨的,向乔小姐讨一碗热茶便走,留便不留了。”
“不识好人心。”正准备去搬被褥的红豆狠狠地瞪了唐中元一眼:“黑灯瞎火的,仔细被狼吃了。”
栖霞山早被人踏遍了,又不是什么荒山野岭,可没听说过有狼的。这丫头留人都不会说句好听的,唐中元笑了笑,道了声“多谢”之后便走了。
红豆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到唐中元的背影,才恨恨地收回了目光:“小姐,这唐中元真是不识好歹!”
“并非如此,他虽然书读的不多,比起某些沽名钓誉之徒,却是个真正的君子。”乔苒看了红豆一眼,正色道,“往后对唐中元好一些吧!”
红豆不满的嘟囔了几句,却还是点了点头。今儿跑了一天,早饿的不行了,玄香送过来的馒头早凉了,她便准备去一旁的小厨房里生火,煮些吃食。
“我记得厨房里有两条咸肉,还有些笋,便放一起煮个汤吧,等快出锅时再撒一把枸杞。”乔苒换了身衣衫,在桌边坐了下来,却不忘嘱咐红豆。
红豆“诶”了一声,去一旁的小厨房里忙活了起来。小姐并不擅做饭,平时没为什么味道的东西吃也吃的,可真正讲究起来还是挑嘴的很,交给旁人,她可不放心。
乔苒便随手取了本手边的书开始翻看,她也早饥肠辘辘了,待到小厨房里飘出阵阵香味,乔苒便站了起来,准备去小厨房里看看,只是才撑着伞走出房门,便听唐中元的声音在院外响了起来。
“乔小姐,红豆!开门呐!”
不是说不留吗?乔苒有些惊讶,却还是撑着伞走了过去,唐中元站在篱笆墙外朝她挥了挥手,乔苒拉开门栓之后,才发现他怀里抱了个人,虽然被他套了件蓑衣,遮住了大半张脸,可乔苒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不是方才那个一溜烟跑了的乔书又是哪个?
“他怎么了?”乔苒一边问着一边将手里的灯笼提高了一些。昏黄的灯光下,乔书双目紧闭,双颊之上浮现出一股不自然的红潮。
“怕是烧着了。”唐中元甩了甩脸上的雨水道,“乔小姐,咱们进屋说话吧!”
红豆虽是被去而复返的唐中元吓了一跳,却还是连问都未问就跑去厨房,不多时便端了两碗姜汤过来了。
唐中元看的吃惊不已:“你这是怎的了?”这蠢丫头除了仔细着她家小姐之外,旁人几时被放入眼中过?眼下居然还晓得端一碗姜汤给他,吃错药了么?
“我家小姐让我对你好一些。”红豆冷哼了一声,将手里的姜汤递给他。
唐中元“哈哈”笑了起来:“那你可要记着你家小姐的话。”这蠢丫头对乔小姐言听计从,细想起来还真有种一物降一物的感觉。
红豆斜了他一眼,低头看向那个脱了蓑衣的少年:这个乔书还穿着那身中衣,只是身上脏兮兮的,除却泥污之外还有不少擦伤,也不知道之前跑哪儿去了。
喝了一碗姜汤之后,唐中元起身抱着乔书去边上的屋子:乔书虽然年纪不大,可不管是乔小姐还是红豆都是女子,又是年岁与乔书相差不大的女子,这洗漱换衣的事情也只他来做了。
不过才进去没多久,唐中元便又折了回来,对她们道:“他醒了,倒未烧糊涂,执意要自己洗漱换衣,我便过来了。”
“穷讲究!”红豆冷哼了一声,“现在他可不是乔家的二公子了。”
“红豆,你去看着汤,玄香应该将馒头留在灶上了,待汤好了,也一并热了带过来吧!”乔苒吩咐她。
听到乔苒的吩咐,红豆忙“诶”了一声,转头便去小厨房热馒头了。
待到红豆走后,乔苒这才问唐中元:“你在哪里找到的他?”
“正要同乔小姐说呢!”唐中元说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反问乔苒,“乔小姐,你猜我是在哪里碰到的他?”虽然请乔苒猜,唐中元却并未真的卖关子,而是很快便说了起来。
“也不知怎么跑进府衙的,我看到他时,他人就趴在大牢的窗口上,就是那么一点点大的那个窗户,”唐中元伸出巴掌比划了一下,“在看他娘呢!我喊了他一声,他便滑了下来,傻乎乎的站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而后突然说要来玄真观寻你,我便将他带来了。”
乔苒点了点头,细一想,也能想得通。养尊处优的孩子,乍遇变故,寻爹寻娘的也是常事。
一道木木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娘死了。”
“你说什么?”乔苒和唐中元同时变了脸色。
乔书站在门口,仿佛失了魂一般,木然的站在那里。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像做梦一样。
爹不要他了,他去找娘,他想问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的他就不是爹的儿子了呢?怎么他就变成舅父的儿子了呢?
雨下的很大,他爬进了府衙,一间一间牢房的找,总算看到了娘。
他想问娘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弄错了。
“害了人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娘看着他,对他笑。
他看到娘的手指上都是血,一块扔在脚下的白布上用血写满了字。
“我认罪了。”娘笑着跟他说,“也不要去寻你舅父了,就当他也死了吧!去城外的玄真观,找那个乔小姐,听她的话,她会照顾你的。”
而后便是一声重重的响声,昏暗的牢墙上血花四溅。他看到娘的脸上还带着笑,就这么软趴趴的滑落了下来,一动不动了。
眼珠转了转,仿佛这一刻失了的魂终于回来了,乔书嚎啕大哭:“娘死了,撞墙死了!”
他看着娘撞了墙,肚子里还带着他没来得及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就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
第71章 刺青
从乔书断断续续的哭声中乔苒大抵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焦娘子血书认了罪,而后撞墙死了。
唐中元听的大惊失色,当即就要赶往府衙:“了不得,今日换班的老周头嗜酒如命,方才我见他时就喝的醉醺醺了,估摸着一整晚都不会去牢里看上一看。焦娘子的死还没人发现,不行,我要回去禀报大人。”要是不说,估摸着府衙换班时才会发现这焦娘子死了。
其实他更像说一句“怎么到现在才说”,可细一想见到这孩子时这孩子呆呆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罢了,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乍见这样的事,无法回神,便不计较了。
“不行。”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唐中元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这一句“不行”居然不是出自总是胡说八道的蠢丫头红豆,而是乔小姐,这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你今晚留在这里,和乔书住一起。”乔苒看着他道,“明天一早别去往府衙了,直接去找封仵作和牛仵作,而后去乔氏祖坟开棺验尸。”
“这怎么行?”唐中元不解,“乔小姐您在说什么?开棺验尸不是要过几日吗?还有这焦娘子死的事为什么要瞒?”
乔苒看向一旁哭的不能自已的乔书:“你没听到吗?乔书说焦娘子已血书认了罪。”
女孩子的声音清晰,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若是认了罪,这个案子就结了。”
“开棺验尸也没必要了吧!”
“最重要的是乔大老爷定会跳出来阻挠,明日不开棺验尸,往后都别想开棺验尸了。”
唐中元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乔苒又道:“别忘了,外祖他们已经死了,焦娘子也死了,可方秀婷还活着,若是查不清楚是什么毒,方秀婷便只能等死了。”
“我家小姐真真是心善!”红豆端着汤和馒头走了进来,瞪向唐中元,“那坏心肝的也是一条命,我家小姐要救她呢!”
是吗?只是为了救方秀婷的命?唐中元沉默了片刻,一碗热汤就这么放在了自己的眼前。
“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吗?”红豆放下热汤,眼中满是鄙夷,“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真是蠢到家了!唐中元喝了一口热汤,叹了口气:“那今日唐某就在此处借住一晚了。”他是不相信乔小姐没有旁的目的的,但有一句话乔小姐说对了,总是一条命啊!
唐中元并没有什么择床的习惯,毕竟府衙办案,有时候几天在外头跑,就是在野地也躺过睡过,可今日,他还是没到天亮就醒了。倒不是这床榻的问题,而是身边这个孩子滚烫的跟个汤婆子似的,着实让他睡不下去了。
不得已,天还未亮,唐中元便敲响了主屋的门:“乔小姐,乔小姐……”
门一开,红豆披着头发从屋里探出头来,愤怒道:“唐中元,这才什么时辰,你做什么吵醒我家小姐?”
“应是有什么事吧!”乔苒也醒了过来,披上外衫从里屋走了出来。
唐中元抬手朝她施了一礼,无奈道:“那孩子……还是烧起来了,去请个大夫给他抓几帖药吃一吃吧!”昨日事情一件接一件的,那孩子又不声不响的,跟着大家一同吃了些东西便睡了,他便忘了这一茬,说来也是他的错。
“好。”乔苒点了点头,说着看向红豆,“红豆,你留在这里,待到天亮了便下山去城里抓药。”
她去抓药,那小姐呢?红豆一急,忙问了出来。
“我同唐中元去寻仵作,早一些赶过去。”乔苒说着便转身进屋洗漱了。
唐中元见状便也回了屋中,待洗漱过后临出门时见乔书那孩子将被子踢到了一旁,不得已又回来为他掖了掖被子。
此时天不过蒙蒙亮,屋里更是灰蒙蒙的一片,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他好似看到了少年白皙的悲伤又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是胎记吗?那么大?还是……刺青?唐中元转身欲去桌上拿灯看一看,却听红豆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唐中元,你好了没有?我家小姐好了,别让我家小姐等着了!”
罢了!唐中元叹了口气,看了眼窝在被子里的乔书,左右回来再看也一样。
下山的途中,唐中元忧心的问乔苒:“这么早,便是寻到了仵作,他们也未必就肯跟我们走吧!”
昨晚下了一场雨,今早倒是停了,虽说山路有些泥泞,却总好过下雨扰乱视野,是以他们走的不慢。
女孩子的声音传来,却是分外笃定:“牛仵作走不走我不知道,封仵作一定会去。”
沉迷一技的人对于这种难得遇上的麻烦总是格外痴迷的,就如那位死去的孙公,又如这位被赐了官身的仵作。
寻常医者难以判定是毒是病,眼下有办法一探究竟,封仵作定然跑的比谁都快。
天还没亮,马车就停在了府衙外。
京里来的官员,包括封仵作都住在府衙内。
唐中元进去没多久,便被封仵作几乎是跑着拉了出来。
“快快快!”封仵作显然还未来得及洗漱,不过他也不在意自己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只是不停的催促道,“快些!昨日就听闻你金陵城这一桩十年的旧案了,整个江南府的医者都无法判定是毒还是病,既然在活人身上判定不了,那就去死人身上看看,快走快走!”
唐中元嘴角抽了抽,将乔苒拉到一旁,低声道:“乔小姐,还真让你说中了,他……他听说有尸体可验,当即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连鞋都未穿就要跟我走了。”
“那等一技沉迷其中的都是如此,没事的。”乔苒笑道,“既然封仵作已请来了,牛仵作不来也无妨,咱们快走吧!”
唐中元点了点,随即却又有些迟疑的看向乔苒:“不过我方才带封仵作出来时看到甄大人连官帽都未带便往大牢去了,怕是焦娘子的事……已经被发现了。”
纵使老周头嗜酒如命,发现不了,兴许是旁的牢房里的犯人闻到了血腥味什么的,没等到换班,焦娘子的事就已经被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