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明日就将画作送来,可裴曦之带着画作上门已是五天之后了。
“此事不是在下拖沓,”裴曦之将手里的画递给乔苒,一见面便解释了起来,“蒋山长第二日确实将画给了我,不过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要了回去,说要修改,这一修改便又耽搁了。”
“这什么蒋山长也不是什么爽快人嘛!”红豆闻言便生出了感慨,“小姐可念叨了好久呢!”
她也会念叨?裴曦之有些惊讶,印象中那个堂上冷静沉着的女子不成想也会因为得了一幅画念叨惦记,不过随即又释然了:这位乔小姐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为蒋山长一副画高兴念叨怎么了?别说十三四岁了,就是三四十岁的,得了蒋山长的画哪个不要回去高兴上许久的?
“那乔小姐可要藏好了,”裴曦之笑着打趣了起来,“若是蒋山长又起了修改的意,怕是会自己连夜赶到玄真观来取画呢!”
“蒋山长哪有这等功夫?”乔苒笑着便解开了画卷。
红豆在一旁探着脑袋,一解开画卷便惊呼了一声。
画中的人半卧在美人榻上,眉眼淡淡,五官如江南烟雨中晕开来一般,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蒋山长并没有如何着色,画像中的乔苒整个人除了那朱唇一点红之外,除了黑便是白,但就这或深或浅的黑白,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黑白,让人想到了三月春雨下的江南青石小巷,温婉恬静到了极致。
“这蒋山长画的真好,”红豆喃喃了一句,却又忙回过神来,“是我家小姐生的好呢!”
裴曦之哈哈大笑,看着画也有些感慨:“蒋山长已多年未以人入画了,乔小姐若无过人之处,蒋山长也不会以画相赠。”
红豆听的云里雾里,却仿佛抓到了什么一般,明白过来:“这个蒋山长很有名吗?”
裴氏门邸是真正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就是家中随意一个打扫的侍婢,都是出口成章,可出身金贵却并不代表裴曦之不知道民间疾苦。如红豆这样的丫鬟会问出这样的话,他半点不觉得奇怪,还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蒋山长乃江南画林第一人。”眼见红豆还是一脸茫然,他想了想,用了个更能让她明白蒋山长一画难求的比喻,“这一幅画千金难易!”
乖乖!千金!红豆算是明白了,就连帮忙举画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这世间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也有,裴曦之倒不觉得她可笑,转而对乔苒道:“乔小姐是真的很好。”
被关于别庄多年,除了几个启蒙教识字的女先生外,也未接触过旁的什么人,那篇讼状却写的条理分明,这位乔小姐能变成如今这般,在他看来已是万般不易了。
乔苒大抵也从裴曦之的眼神中看懂了个七七八八,只是重生换了个壳这种事不好解释,她也怕被人当做妖怪处置了,便没有解释,左右自己的本事,不曾偷不曾抢,她自然也算心安理得。
可纵使蒋筱这样的名士心血来潮不求她的回报,在乔苒的人生信条里,也不能平白接下这样价值千金的名家画卷。想了想,她便对裴曦之道:“裴公子,你可知晓这位蒋山长有什么喜好么?纵使他不求回报,我却不能安心接下,无功不受禄啊!”
裴曦之恍然:“乔小姐有这份心自然好,只是你近来就算是想给怕也是寻不到人了。”
乔苒觉得奇怪:“为何?”
“因为簪花宴。”裴曦之说道。
“簪花宴是什么宴?”乔苒没有听说过什么簪花宴,不过想来也应是高雅的东西,不是寻常百姓能接触到的。
“整个大楚画坛名士所办,十年方得一次。”裴曦之说着,语气中也多了几分难得的兴奋,“每一回参宴的都是大楚赫赫有名的画坛名士,咱们金陵就是蒋山长,还有洛阳的林止水,燕京的冯远,最后是从长安而来,在国子监任书画博士的余沐风、易召南、黄子久三位先生,今次总共六位先生会在簪花宴上动笔,蒋山长也为此告了假,自今日起就搬到书苑后山上去闭关潜心研究画作了。”
红豆听的惊讶不已:“这蒋山长都画的那么好了,还要潜心研究画作吗?难道是这簪花宴要比个高低,赢的能得个难得的宝贝不成?”
“风雅之事自然不会横加比较,”裴曦之说罢这一句却也笑了,“只是届时参宴的会人人皆备花束一束,最后宴罢喜欢谁的便将花束放到那副画前,说是不比,其实暗自还是起了相较之心的。”
毕竟皆是成名已久的大家,怕是心里谁也不服谁的。
至于能得个宝贝,对于这些名士来说,簪花宴第一的名头可不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嘛!
“算算日子,离簪花宴也只一月光景了。”裴曦之笑道,“这一回还是在金陵办的,乔小姐,若到时簪花宴来了请帖,你可万万莫要推辞!”
她也能去?乔苒被裴曦之吓了一跳,忙道:“这怎么可能,我书画不精,怎会由我去?”想也知道这簪花宴上出席者的皆是贵客,不是家世鼎盛就是书画有所精通,她两样都没有,去什么去?
“还是去得的。”裴曦之笑着朝她眨了眨眼,“今次簪花宴,若无意外,当在我裴氏私园设宴,曦之旁的本事没有,请个客人来宴还是能做的了主的。”
第77章 掳人
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乔苒感慨不已,虽然不知道裴曦之相邀是看在张解的面子上还是她自己的面子,不过有机会近距离的看到这个时代最有名的画坛名士,想来任谁都不会拒绝。待送走了裴曦之,红豆便兴奋的捧着价值千金的画回屋了,这样的宝贝可不能随意放了,要好好收起来的。
“乔苒!”
才送走裴曦之不久,便有人在院外喊她。
整个玄真观内外,也没有会直呼她名讳的,乔苒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已经听出了来人,不得已只得走了出去。
院外方二夫人正在敲门,一见她过来,便道:“我家秀婷……”
“方二夫人,我已经带话给裴氏了,张解如今还未回来……”既然乔老夫人很有可能是吃了沾了她血的百年人参,最后还是死了,可见她这血若是用的不对,还是要人性命的。
最初以为自己是个治百病的灵药,如今看来,这乱放血不但自己亏,更有可能害人性命,如此乔苒自然不会再随意放血了。没有把握的事,还是不要乱做,毕竟性命攸关,可开不得玩笑。
“回来了,我一直找人在城门那里盯着呢!”方二夫人急急的上前拉住她就往外走,对红豆的惊呼视若未见,“你快同我走,去见那个张天师救命!”
这……她倒是不能再推脱了,乔苒朝欲要跟上来的红豆摇了摇头,跟着方二夫人下了山。
“从哪个门进的?”马车上乔苒问方二夫人。
“西城门。”方二夫人抹了把脸上的汗,焦急的催促着赶路的车夫:“快些!若是耽搁了,我拿你是问。”
赶车的车夫手里一抖,玩命似的甩起了马鞭。
自二小姐出事之后,夫人跟疯了一样,打杀过的下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他手上若是不玩命,怕下一个被打杀的就是他了。
一路横冲直撞的赶到西城门时,乔苒自诩不是什么娇生惯养之流的,却也有些受不住了,趴在车窗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方二夫人却恍若不觉,探出头去问守在城门那里的奴仆:“张天师他们一行去哪了?”
奴仆指了指外头,道:“又出城了。”
“真是好兴致,进城出城跟闹着玩似的。”方二夫人一咬牙,叫道,“给我追!”
“没用的,”乔苒抓着车窗,忙转头对方二夫人道,“他们的马皆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你根本追不上的。”倒不是她贬低方家的东西,而是除了乔大老爷这种出行讲究派头,钱多到撒出来的人,寻常人家的马车用的马最好也不过是上等的马匹,同那等日行千里的良驹比足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我不管,给我追!”方二夫人踢了一脚车夫,“若是今日追不上张天师,休怪我将你那婆娘小子一家发卖了!”
车夫脸色大变,这时也顾不得马受不受得住,手里的马鞭便疯也似的打了上去。
此时的马同受惊没什么两样了,一声嘶鸣便冲破了城门,惹得身后看守城门的守卫当即便赶了过来。
一辆马车在前面跑,守卫在后面追。乔苒皱着眉,纵使知道方二夫人听不进去,却还是忍不住道:“方二夫人,你可知道你今日闯了大祸?”
“大不了进去吃几日牢饭!”方二夫人不以为意,眼里满是疯狂,“我要秀婷活着!”
乔苒听的一阵沉默,看着守城门的守卫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不由叹了口气。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守卫可不敢这般发疯似的纵马追人,方家的标志就刻在马车上,那些守卫应当已经认出来了。今日且不说能不能追上张解,就是追上张解了,待回了城,此事也要给府衙一个交待了。
前方的官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乔苒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怕是追不上了!”
“我不管,你给我追!”方二夫人踹了一脚那车夫,情急之下竟掀开车帘坐到了外头,一把夺过车夫手里的鞭子更疯狂的鞭打起了马。
“方二夫人……”一路狂风卷过在耳畔沙沙作响,马车内乔苒的声音传了过来。
方二夫人甩着马鞭怒道:“你当然不急,你同秀婷本就不对付!”急的只有她这个当娘的,就连那个当爹的假惺惺了一段时日都不管了。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没想到这当爹的也一个样。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宝,也只她自己疼,方二夫人越想越伤心,手里的马鞭甩的跟花儿似的。
“快停下!”乔苒叫道。
方二夫人一声冷哼:“我这回说什么都不会听你的了!”
不知是不是这马车用的年岁有些久远的缘故,乔苒抓着有些松动的车窗,不妙之感油然而生,待到眼角余光一撇时更是脸色大变。
“有埋伏!”
两道寒光贴着马车而来,与车壁发生一阵激烈的碰撞,呲呲的火星四溅。
坐在外头的方二夫人和车夫显然是直面了这一场埋伏,早已吓的面如土色,马车一个急停,乔苒只觉手中一松,“咔嚓”一声,松动的车窗彻底与马车分离了开来,她人也因着这急停的力道向后倒去。
而后背后一空,整个人随着那松动开来的车后箱板从马车上滚落了下去。
身上手臂腿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地面并不平整,想来是擦伤了,这具身体虽然无病无灾,但说是“弱女子”当真一点都不为过。
不过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也算是好事,至少只是皮肉伤,没有个摔断腿脚什么的。
当乔苒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时,却看到几个蒙面人飞山走壁而来,而后一脚踹下那吓的面如土色的车夫,拽起坐在马车前的方二夫人便又飞山走壁而去。
乔苒看的目瞪口呆,一时间倒是连疼都忘了,待到反应过来,才一瘸一拐的爬上四面箱板一面都不剩的马车对那早已吓呆了的车夫道:“你家夫人是得罪了什么人么?”
怎会有这等看似便武功不弱的人来将方二夫人劫走?
车夫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道:“因着二小姐的事,夫人得罪了不少人,像医馆都砸过好几回了,今日早上街边几个妇人在说我家小姐不行了,夫人气急之下又将那几个妇人抓起来打了一通,还有……”总之,方二夫人这些时日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谁知道这是哪个干的?
“那些人哪里请得动这样的高手?”乔苒听的连忙抬手制止了车夫的啰嗦,“追上去看看!”
车夫也急了,当下便一甩马鞭跟了上去:他带着二夫人出来的,若是独自一人回去,丢了二夫人,到时候别说他了,就是他婆娘孩子都要一同被送官了。
第78章 怎会在这里
乔苒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坐在这样一辆连四面箱板都无的马车上,没有箱板遮挡,车夫也不敢将车赶的太快,唯恐两人被马车甩了下去。
对方显然是一些武功不弱的高手,不过转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两人在原地怔了片刻,无奈之下,也只得顺着对方离去的方向赶过去。
也不知行了多久,就在车夫渐渐绝望之时,忽听一旁的乔苒惊呼了一声:“有烟!”
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上空升起了一道青烟。
车夫腹中随即响起了一阵十分应景的“叽里咕噜”的声音,他张着干涸的唇道:“乔小姐,应是有人在点火做饭。”
“去前头看看,”乔苒说着指向前方的密林,“在林口的湖边停下。”
前方点火做饭的不是途径的行人便极有可能是抓走方二夫人的那一拨人,自然要小心行事。若真是抓走方二夫人的那些人,她也没准备冲出去救人,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大不了记住那些人的样貌再回城报官便是了。
像打打杀杀这种事不适合她就不要硬来了,没的已经被抓了一个,再搭一个进去的。
越是临近越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香味,似是烤了野味,车夫腹中“叽里咕噜”的更厉害了,就连乔苒都有些饿了,只是眼下这“腹语”还是不要有的好,乔苒看了他一眼,让他将马车停在路旁,干脆猫着身子在草丛中小心翼翼的往前靠近。
只是还未走多久,便见一个背对着他们蹲在湖边似是在洗手的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蓦地转过身,向他们望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乔苒在草丛中猫着的身子也直了起来,惊愕的看着湖边站起来的徐和修,不过随即,她便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未来得及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将方二夫人抓走的歹人,便听徐和修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我去!你在这里,那被抓走的又是谁?”
……
密林深处,十几个男子正屈着腿靠在树桩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有几个甚至受了不小的伤,正自己扯了里衣的衣摆,用嘴咬着布,为自己包扎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