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解也算正人君子,就连拉着缰绳的手都不曾触碰到她,可乔苒还是觉得紧张的厉害,尴尬和旖旎两种情绪不知道哪一种更占上风了。
“你不会骑马?”声音从身后传来,虽是疑问却带了七分的肯定。
一个自小到大连别庄的门都没出过的女子会骑马才怪。
乔苒摇头。
“那得了空教你。”张解说道,“长安郊外的卫氏马场里头养了不少神骏,卫氏马场虽地处关中却建的颇有几分塞外风光,待去了长安,我便带你去看看。”
虽然只提了一下马场,但乔苒的思绪却被他这随口的一句一下子勾了起来。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著名诗人骆宾王在《帝京篇》中曾描述过的长安盛景在眼前浮现。
来了这里,若是不亲眼见一见那个曾屹立文明之巅的长安实在是人生憾事。更何况,她还有一定要去的理由。
乔苒垂下眼睑深吸了一口气,道了声:“好。”语气中是以往没有的期盼。
原本的尴尬仿佛也因着这一句烟消云散了。
马车在方家门前停了下来,车夫回头看了看马车里的方二夫人:那些盗匪下手太狠,夫人到现在还未醒来,不得已,他只得自己上前敲门。
不多时,便有十几个方家的奴仆从门里冲了出来,轰散了围观的人群,将那辆箱板也无的马车拉了进去,而后关上了大门。
“就这么走了么?”云千秋伸长脖子看着方家那两扇红漆大门,奇道,“不是要救人吗?怎将我等关于门外?”
话未说完,便见方家大门“咯吱”一声重又开了,方二夫人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跑了出来,欣喜道:“张天师来了,快请!”
乔苒见她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被人泼了水才醒过来,连仪容都未整理便跑了出来,不过她自己倒也不在意,欢喜的将人往里迎。
乔苒跟着张解下了马,站在方府的门前看向匾额上那两个大字:方府。
这两个大字写的苍劲有力,银钩铁画,如铁马冰河一般气势磅礴中带着几分肃杀。
方家作为金陵的老牌言情书网,也曾辉煌过,虽然年岁久远,到如今小辈人才凋零,早已落没,可她却记得方家的辉煌也是文人的辉煌,从未出什么武将。这样肃杀之气明显的字同她原以为的沉静内敛真真是不大一样。
“乔小姐,乔小姐。”方二夫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发呆,方二夫人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热情的拉着她的手道,“快进来吧!”
乔苒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啼笑皆非:几个月前,将她从方家别庄赶出去的正是眼前这位方二夫人,如今热情的请她进府,而且进的还是方家本家大宅的也是她。
这样的颠倒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暗暗感慨真是世事无常。
第81章 家宅
我们就不去了,”徐和修、谢承泽他们连马都未下,笑了笑,声音亲切温和,端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疑,“这些盗匪还需带回去审问,解之,可要给你留两个人?”
“阿生和云千秋留下。”张解朝马上的徐和修他们点了点头,“你们先走。”
“好。”他们调转了马身,又道,“我们便先走一步。”
说罢,十几骑人马便扬长而去。
这等时候,方二夫人哪还会在意对方过门不入的无礼举动?只要张天师来了,旁的她都可以不介意。
张解、乔苒同阿生、云千秋四人被方二夫人迎进了方家的大门。
乔苒自重生以来除却今日见到的方家之外,这金陵大宅只去过黎家,至于裴家也只是上门同门房禀报,并未真正一窥全貌。
从如今金陵的局势来看,黎家作为金陵新贵,而且现在又出了黎三公子这样的人物,可谓在往上爬的势头上气势十足,这一点上黎家完全能将方家放到脚下踩了。先前见了一次黎家的宅子,只觉得不错,作为地方新贵家的宅子,绝对配得上黎家的地位了。
可今日这么一瞧,黎家的宅子同眼前方家的宅子一比却总觉的逊了不少。
踏进去的那一刻,乔苒便眼前一亮,平心而论,方家这幢宅子占地不算太广,却修建的一木一石,颇具韵味,其中雕梁画栋,其美颇有世家名园的风采。
乔苒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古怪的违和感:不是这宅子不好,而是这宅子太好了,但究竟哪里好,她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毕竟于建造屋舍之上她也是个门外汉,只是以她阅过的后世留存的江南园林的眼光来看,这宅子也太好了。
就连一路话不断的云千秋都闭上了嘴巴,专心致志的看着眼前的美景。
处处和谐精巧的美冲击着她的目光,这不是光靠钱财就能造出的园林,仿佛蕴含了一股久远底蕴。
一股莫名其妙的想法冒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的方家和这座家宅有种古怪的不匹配之感。
就像门口那块年岁久远的木质匾额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这宅子不错。”正被方二夫人引着往前的张解突然脚下慢了下来,说了一句。
乔苒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看来不是她一个人有这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正引路的方二夫人听张天师突然来了一句,唯恐惹得他不高兴,便想也不想,便将肚子里存着的关于家宅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是啊,我方家的家宅真不是吹嘘,若是再修缮一番,这整个金陵城估摸着只有裴氏的家宅能比得上,”方二夫人得意的说道,“听说还有略通风水的先生来看过,说我方家的家宅位置极好呢!”
“是很好。”张解点了点头,突然开口道,“天地乾坤之势,风水阴阳变化,这家宅四方高低无一处不精,又靠名山秀水,山水生气源源不断,乃藏风聚气的佳地。我方才一路走来见门房那里有这幢家宅落宅时的修的家宅之貌,尔等可曾动过?”
乔苒也看到了那个类似于这幢家宅“模型”的东西,将方家家宅的全貌刻在了那块山石之上。
以中间一座主院为中心,又分八座外院,路径布的极为讲究,似太极中的阴阳鱼图,远远看上去,好似一座八卦大阵一般。
这样精巧玄奇的家宅真真是难得一见。
方二夫人语气中得意之色愈发明显:“不曾动过。据说从太老太爷买下这幢宅子起就立下了规矩,方家后人谁也不得改动这家宅的样貌,若是谁改了,就算是如今的家主,也要被逐出方家的。”
“如此好的家宅布局自然宅吉人荣,”张解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周围的山石布景之上,“当初建这家宅的定是位不世出的风水堪舆高手。”
若是出现在人前的风水堪舆高手,譬如现今阴阳司擅长风水堪舆的杨筠松人称杨公,凡是被他看点过的宅子,都要记录在册,就算不记录,口口相传也早人尽皆知了。可金陵城方家,他却从未听说是哪位风水堪舆高手布的家宅大局,可见定是位隐世无名的高人。
连阴阳司的天师都亲口盖章定论这宅子是难得的好宅子,方二夫人更是得意。
乔苒却皱了皱眉:宅吉人荣吗?这方家哪有半点宅吉人荣的迹象?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她皱眉的样子,张解忽地又道了一句:“这样的家宅,便是龙子凤孙都住得。”
龙子凤孙都能住的家宅……乔苒恍惚间明白了那种违和感的来源:方家住在这样一幢龙子凤孙都住得的家宅里,压的住这宅子吗?
不过压不压得住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我家秀婷就在前头。”虽是得意了一番,可方二夫人却没忘了请张天师来的初衷,她伸手一指,指向前方不远处的院子,“快到了呢!”
院子前站了几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一早便收到了消息,此时见到他们,当即便迎了上来。
“乔小姐。”虽已好几日不见,乔苒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同她打招呼的人,“冯大夫。”
她朝那位有“妇科圣手”之称的冯大夫打了声招呼。
冯大夫激动的在她身边看了看,而后很快,目光便落到了打着石膏的张解身上:“这位……难不成就是那位张天师?”
还是打着石膏来的,如此地位,却没有半点架子,他真是自愧不如。
“快,快,散开散开!”方二夫人挥手将除了冯大夫之外过来的几个下人赶到一旁,急急的将人往里带。
“我家秀婷就在里面,张天师,快请!”
这些时日她真真是将自己的脸豁出去了,什么面子都不要了,好不容易来请来了这位天师,眼下哪还顾得上旁的?
冯大夫连忙跟了上去,他虽被人背后称一声“妇科圣手”,可也不是只看“妇科”的,符医是医却又与一般的医不大一样,有这个机会亲眼瞧上一瞧,怎能错过?
步入房内的那一刻,药味混合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眼下都快五月的天了,这样的温热让本欲进屋的几个人本能的停下了脚步。
“将窗户打开,通风。”还不等张解开口,冯大夫便挥着手,一张脸都拧成一团了,“你们这是要热死病人吗?”
第82章 可惜了
几个侍婢在一旁解释道:“奴婢瞧着小姐浑身冷冰冰的,便……”
“这个天冷冰冰的?”云千秋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凉了吗?”
张解看了他一眼,看的云千秋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表示不说话了。待屋内窗户打开之后,张解同冯大夫一同走了进去。
乔苒也跟了进去。
床榻上的人睡得昏沉沉的,若不是那点若有似无的气息,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方秀婷已经不行了。
方二夫人的眼泪又来了,喊了一声“秀婷”便扑了上去:“娘带阴阳司的天师来救你了!”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响起了几声见礼声。
“三夫人!”
“三小姐!”
一位中年妇人带着一个与乔苒年岁相差不大的少女从门外走了进来。
相比蓬头垢面的方二夫人,方三夫人显然要得体的多,她容貌清秀,气质文雅,一笑脸颊边便露出两个浅浅的漩涡,看起来十分亲切。
那少女也生的眉清目秀,虽然相貌不如乔苒那般令人见之生出惊艳之感,却同她的母亲一般脸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漩涡,笑起来十分甜美讨喜。
“二嫂。”方三夫人带着方三小姐走了过来,看了眼床榻上的方秀婷,露出几分愁色,“秀婷怎么样了?”
方二夫人脸上露出几分不耐,不过大抵是见有外人在场,并没有多说旁的,只是压抑着几分怒气,道:“还未看呢!弟妹自去堂中坐着吧,都是自家人,我便不招待你了。”
方三夫人笑了笑,道:“这等时候,谁还同你计较这个?”
说罢又带着方三小姐朝张解施了一礼之后便将目光转向了乔苒。
“苒苒。”方三夫人朝她笑了笑。
方三小姐也跟着喊了一声:“乔小姐。”
“那日在别庄倒不曾留意,”方三夫人笑着着乔苒,“不成想大嫂竟有个这么漂亮的外甥女!”
乔苒朝她笑了笑,并未说话。
方三夫人便过来拉她的手:“这里便留给他们吧,咱们去那里坐坐,说说话……”
“说什么说?”方二夫人显然已经忍不下去了,对方三夫人冷笑道,“你有什么好同乔小姐说的?”
方三夫人笑容微僵。
既然开了口,方二夫人也懒得同她继续装下去了,冷笑一声又道:“这般热情的样子,好似那日跟着我去别庄赶人的不是你一般!”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乔苒一眼,见到乔苒面色平静,她又松了口气。
好在这“扫把星”,不,乔小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这个好弟妹若是以为几句好话便能哄得这“扫把星”,不,乔小姐感动不已,对她掏心掏肺,还是别做梦了。
“我家秀婷看病,你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方二夫人说着甩了甩手,“不想坐着喝茶就滚!”
往日里她还顾及这个小心那个的,如今秀婷病了,眼下好不容易请来了张天师,她也懒得同这个最爱装模作样充好人的弟妹周旋了。这种不相干的人还是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方三夫人尴尬的看了眼正低头看方秀婷的张解和冯大夫,道了声“还有事”便带着方三小姐走了。
那边看病的两个似乎已经看完了。
张解转头问冯大夫:“会施针吗?”
“当然会。”冯大夫激动道,目光落在他打了石膏的手上,便想当然的问,“张天师不便施针的话可在一旁指导,人体周穴施针这种事老夫不会出岔子的,张天师放心便是了。”
“不是。”张解道,“是要散热通淤,这个你应该会。还有,我就是手未受伤也不会施针,这个要劳冯大夫动手了。”
原来是这样啊!冯大夫听的一愣,他是个大夫,想法很难跳出医道的圈子,一个连施针都不会的大夫……这叫大夫吗?
“我不是大夫。”仿佛看穿了冯大夫的心思,张解笑了笑,道,“符医也非我所长,只是方二小姐的命我却是救得的。”
冯大夫恍然。
“你在这里为方二小姐施针。”张解说罢看向乔苒,“你随我来。”
得知张解要寻个地方制符不能打扰,方二夫人连忙让人带他们去隔壁的屋子。
出门的时候,正见冯大夫的徒弟从医箱里取出一套标注着人体周身大穴的衣裳交给那几个侍婢,侍婢落了帐,就在里头为方二小姐换了起来。
到底男女有别,有时未必能寻得到合用的女大夫,便有医者想出了这么个方法,乔苒心道:虽然麻烦,因为不是每个人的身形都能合用那套衣裳的,但也算是一个眼下能用得上的方法了。
隔壁的屋子一早便备好了符纸、朱砂之流的事物,桌上还摆了一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