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有的是人要收拾她,这也是我先前懒得出手的缘故。”方老夫人拨弄佛珠的手顿了一顿,“不过先前乔家的事,她大概尝到了甜头,眼下跳的确实有些厉害了,如此不懂事,是该给个教训了。”
方老太爷笑道:“兰娘说的有些道理。”顿了顿,又问方老夫人,“老大一家子,真没办法吗?”
“暂时没什么办法。”方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对方等了多年,为的就是这一次。原本收拾起来也不难,只可惜那丧门星的存在便是个麻烦,若非她引来的麻烦横插一脚,老大一家子说不准早就出来了。”
“老大媳妇千好万好,只在丧门星这件事上犯了糊涂。”方老夫人说着哼了一声,“要我说当年就不该接手这个麻烦。扔在外头,那些人总不会让她现在就死,总有个去处的。偏她舍不得要留下来。”
方老太爷叹了几声,算是回应。
“去让人查一查这丧门星这些时日在做什么,”方老夫人手里的佛珠再次拨动了起来,“只要人没死,我等怎么教训她,那些人都不会理会。”
第102章 那个方家
我便知道是你!”方秀婷厉声道,手里揪着方秀文的头发不肯松开,“你就喜欢拿人当枪使,我娘说的不错,你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你这没脑子的蠢货,往日里闯下多少祸端了?我方家有你娘和你,简直是倒霉到家了!”方秀文也毫不客气的出言怼了回去,手下方秀婷的皮肉都快拧成酱紫色了。
方秀婷一声尖叫,但往日里她但凡一出声便立刻出现的侍婢此时却帮不了她的忙了,主子掐架,侍婢又怎能闲的?也早掐作一团了。
咒骂、动手、恶语相向,眼下的两个女孩子几乎竭尽了她们所能的将愤怒向对方泼去,恨不能将对方置之死地。
“喂。”男子的声音就这么插了进来。
正在动手掐架的两个女孩子一惊,齐齐望了过去,却见一个官差手里抱了一堆布头,正皱眉看着她们:“这些怎么办?送你们家去吗?”
送回家?那岂不是没名没姓,就要被二婶(三婶)抢去?这一刻,两个女孩子的想法空前一致。
“扔了!”她们说着,狠狠地瞪向对方。便是扔了也不能便宜了对面那个。
官差点了点头,抱着布头走了出去,身后咒骂声再次传了过来。
还有力气打架……不过刚关进来的都是这样的,吃几天牢饭就消停了。
比起牢内的咒骂、怨恨,前方不远处的情形显得意外的和谐。
美酒、烧鸡、卤味,还有陪说话的,老周头抬起碗抿了一口,连连点头:“好酒,好酒!”
这老周头平生不爱财不爱色,就好这一口。
正对面坐着的女孩子笑着点了点头:“杏花巷子的新酒,这整个金陵城,比它贵的未必有它好,比它好的却又比它贵。”
“说得好。”老周头竖了竖拇指,“乔小姐也好这一口?”
乔苒笑了笑,道:“还好。”
红豆嘴角扯了扯,不敢拆自家小姐的台。小姐平日里滴酒不沾,哪像这个什么老周头?
乔书和阿生在一旁坐着,静静的吃着干果点心。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红豆看了看牢门外天地间升起的雨幕,金陵的雨总是来得这么突然,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大雨说下便下,真真是老天爷留客,他们便只得在这里坐着等雨停。好在来的路上买了些吃食,又买了几坛酒,准备回去备着给小姐做菜来着,结果这下好了,酒看样子都要备到老周头的肚子里了。
一大堆布头就这么堆上了桌,红豆愤怒的尖叫了一声:“唐中元,你做什么呢?没看到我家小姐在吃饭吗?”
唐中元看了眼一旁的乔苒:要是嗑瓜子也算吃饭的话,那乔小姐确实是在吃饭。
“那两个打起来了,”唐中元指了指牢里头,“这些东西让我扔了,我便扔到这里,谁要捡回去便捡吧!”
“我,我,我!”红豆愤怒的脸色当即一收,转为欢喜,她连忙跳起来,抱住那些布头,“总是大夫人的钱财,她们既好心替我家小姐挑选,我们自然没有不收的道理,”说着顿了顿,扫了眼布头的颜色,从中挑了几匹:“乔书、阿生给你二人多添几件新裳。”
唐中元听罢摸了摸鼻子:“我呢?”
“你也有份!”红豆白了他一眼,目光扫到正低头喝酒的老周头身上,顿了顿,道,“他就算了吧,我看他挺高兴的。”
“我生平也不好旁的,看了一辈子的大牢,就好这两口,”老周头咂嘴道,“那些大人是威风,是厉害,是不得了,人人都给面子。那又怎么样呢?我见的多了,前一刻还前途无量啊,下一刻就不行了,爬不起来了啊……”
老周头年岁也不小了,再熬个几年这牢头也要做到头了,几十年的老牢头,整个金陵府,只此一个。
才空的酒碗再次被满上,老周头满意的眯了眯眼,一饮而尽。
“谁爬不起来了啊?”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老周头打了个酒嗝,“杜大人啊,多厉害的人呐,前途无量呐,就这么爬不起来了……”
“你慢慢说。”再次被满上的酒碗往前推了推,雨下的更大了。
……
金陵可不是小地方,有人的地方便会有事,再如何民生富足的地方,总会有恩怨。老周头这次讲的是有人同官府结怨的事。
“那杜大人想当年何等的风华正茂,哦,我那时候还被人唤作小周呢,也是一表人才……”
唐中元瞥了眼老周头的脸:他实在很难想象老周头这张脸年轻时候会是仪表人才的,难道真是岁月如把杀猪刀,在他身上割了个遍。
“乔小姐,听听就好。”唐中元压低声音对乔苒道,这老周头话里头有几分真假谁也不知道。
“我听到了啊,小唐。”老周头酒嗝连连,一拍桌子,“今儿,就跟你们说件真事!”他说着眯着眼睛凑了过来,指了指牢外头,“这外头的金陵城里啊,有个能吃人的婆娘呢!”
吃人?正低头啃卤味的乔书和阿生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骗人吧!哪有人会吃人?”乔书虽然年岁最小,却少年老成,“又不是妖怪!”他是不信的。
“什么妖怪我也不怕。”阿生出了一拳,拳风扫过,将众人的衣衫都吹了起来。
哦,差点忘了,这是个高手。众人恍然。
有高手在,什么妖怪都不用怕。
“不是婆娘,是三门桥那个方家,”老周头道,“那家娶的媳妇能吃人呢!”
三门桥方家?话说回来,三门桥除了他们知道的那个方家还有哪个方家?
“那个从外城嫁来的媳妇,就是这里生了一颗红痣的那个,”老周头的手在鼻梁眉心处摩挲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了山根处,“差一点就成菩萨了呢!”
方家的媳妇,还是从外城嫁来的似乎只有方二夫人了吧!乔苒皱了皱眉,至于山根上的红痣,方二夫人脸上干干净净的,连一颗痣都没有,更别提长在山根处了。
而她的记忆中,方家的三个媳妇也没有在山根处长红痣的。
“他又在扯谎吧!”红豆扯了扯乔苒的衣袖,低声道,“小姐,这方家哪来这里长痣的夫人?”
乔苒沉默了良久,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也许不是扯谎,只是记糊涂了吧!”
方家的夫人除了这三位其实还有一位:那位深居简出,好久没有出现在人前的方老夫人。当然是不是,只要待老周酒醒了问一问便知道了,毕竟方老夫人若真生了一颗这样的痣,应当是很容易被记住的。
第103章 吃人的故事
哗,有人说听到这女子半夜煮肉汤吃,还有人看见她半夜埋尸,”老周头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仍然是那副醉醺醺的样子。
在他面前坐着的五个人却早没了先前的不在意,变得全神贯注、听的如痴如醉。
“然后呢?然后呢?”红豆急着催问道。
老周头打了个酒嗝:“天不亮就报官了,说是这女子杀人,一夜之间杀了十几个大汉。”
“当时的府尹就是杜大人,也是整个江南道上排的上名号的人物,当即便拍板说要追查此事。”老周头道,“那女子很快便被带去了府衙,对这些指证,只轻笑了一声,哦,对了,其中一个指证的还是她房里的丫鬟,看到她半夜煮肉汤吃呢!”
老周头的话说的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却不妨这件事比酒楼里说书先生说的故事还精彩。
“那女子说那十几个汉子连夜走了,对了,往后也再没人见过那十几个汉子呢!”老周头打了个酒嗝,道,“那杜大人就去查了啊,将方家里里外外是翻遍了,也没找到一丁点的踪迹,又去那被人见到埋尸的地方挖,都快将地挖成河道了都没见到人。”
“后来怎么样了?”乔苒又为他倒了一碗酒。
老周头怪笑了两声:“杜大人同我们说要小心这妇人,就是不肯撤案。直拖,拖满了整整三个月,才不得已以诬告结了案啊!”
“所以这位方夫人就这么被放了?”乔苒继续追问。
老周头点头:“是呢!听说她那夫君,也就是方家那个老爷气的要休妻,骂她惹麻烦,那女子回去也一声不吭,自被送到别庄静养。”
“这一静养静养了半个月,一纸诉状从京城发了过来,说着方夫人告了官,那时候都以为这方夫人疯了,熟料最后,竟是杜大人受了牵连被贬,那方夫人倒什么事都没有。”老周头打了个酒嗝,挤出了两滴眼泪,“我还记得杜大人走时的样子,来时多厉害的一个人,这一去余杭,也不过一两天的路程,却叫他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鬓间都生了白发……”
酒一碗接一碗的往下灌,老周头时不时的嚎上两声,不多时便躺在桌子上,鼾声如雷了。
红豆蓦地松了一口气,仿佛直到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原来不是吃人,是诬告啊!奴婢就说怎么可能有吃人的人呢?”
一边说着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胸脯,看来是真被吃人吓到了。
乔书瞥了她一眼,忽地出声:“《管子》记载:‘夫易牙以调味事公,公曰:‘惟婴儿之味未尝’,于是蒸其首而献之公。’”
说罢这一句,对上红豆、唐中元和阿生茫然的神情,乔书沉默了片刻,才道:“书上说有人吃人的,有个君主说尝遍天下的美味,却不知道人肉的味道,有人就为了献媚君主,杀了自己的儿子给那个君主吃。”
“书读的不错。”乔苒看了乔书一眼,点了点头,对上另外三张震惊的表情,笑了笑,道,“眼下的问题不是她有没有吃人,而是这方夫人到底有没有害人了。”
是哦!众人恍然。
“所以这方夫人到底有没有害人?”红豆兴致勃勃的问,显然将老周头的话当作了故事。
“我不知道。”乔苒说着摇了摇头,顿了一顿,却又道,“不过我想那位杜大人应当是怀疑这位方夫人的。”
只是没有证据,而且更没有料到对方如此之狠,竟直接断送了他的前程。不知道后头那些年,那杜大人有没有为曾经的坚持后悔过。
“我不知道真假。”唐中元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这件事若不是故事,这什么方夫人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些害怕呢!这种人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对上……”
“乔小姐,乔小姐。”有官差撑着伞在门外喊道,“有消息了,甄大人有请呢!”
“好,”乔苒站了起来,带着阿生、红豆和乔书向外走去,待走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了下来,看向里头正在整理桌上狼藉的唐中元,“若是已经对上了怎么办?”
已经……对上?唐中元一时有些不明白,半晌之后,却突地回过神来,而后脸色大变:“该不会是……”
后面的话仿佛被吞咽在了喉口一般,唐中元沉默了一刻,低头看向喝的不省人事的老周头,喃喃:“你他娘的平日里说话就半真半假,喝醉了更是能有一两分真就不错了,这次说的……居然是真的……”
……
……
前脚才跨进堂中,甄仕远便抬脚走了过来:“乔小姐,你猜那字是谁的?”
真是开门见山。
原本以为是封仵作有了消息,没想到竟是先查出了字,乔苒怔了一怔:“难不成那字……很有名?”
甄仕远哈哈一笑,将手里的一幅画展开,指了指画上的字:“你看看那字同这上面的字可是同出一人之手?”
这是一幅顽童戏乐图,乔苒将目光落到了下方的印章之上:“这是余沐风先生的画?”
“不错。”甄仕远说着将手里的画交给了官差:“我方才已着人去问了,余沐风住处的金银细软已不见了踪影,许是逃了……”
“甄大人,”乔苒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您不觉得太巧了吗?”
也太顺利了,前头杀冯远时凶手算计的如此精妙,死了一个黄子久,却漏洞百出,仿佛直接将自己呈到了众人面前
甄仕远看了她一眼:“待雨停了,本官便派人去将余沐风的画像张贴出去,整个江南府通缉,”顿了顿,他又道,“黄子久死在人前,这件事拖不得。”
“可若是凶手再次犯案……”
“所以才更要如此。”甄仕远看着她,对于她的质疑脸上却不见半点不悦之色,“让凶手以为本官情急想要贪功,放松警惕,我等暗中继续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