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将煎药的方法告知他。
红萧本不放心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新人,但林良善却开玩笑道:“总不会吃死人。”
红萧忙去捂林良善的嘴,让她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闵危接过沉甸甸的药包,点头,说“好”。
待人一走,宏才凑到跟头来,惊讶地看着他,道:“小姐吃的药一直都是红萧负责煎的,怎么这次交给了你,有那么放心吗?”说不嫉妒是假的,更何况在领略了闵危超强的学习能力后。
闵危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傍午,遥见天色昏暗,乌云笼罩着整个天空,狂风呼呼地刮着周边的树木花草。
闵危摇着蒲扇轻轻扇风,又揭开盖子看了眼里面的药汁,有些浓黑黏腻,嗅着鼻尖的药香,不知怎么,闵危想起将他救回来的小姐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寡淡,微涩。
是常年喝药所致吧?长翘的睫毛抖了抖,闵危将药罐移开,将里面的药汁倒在碗中。
午时过,有人来府,林原随那人出去,让张管家告知林良善不用等她用膳。
林良善又是一个人用的晚膳。
她问道:“真宁将药煎好了没?”
红萧:“我去看看。”
还未及出门,就见回廊不远处一人身形瘦削,端着木盘过来,步伐平稳利落,待到了红萧面前,始终低着头。
“进来吧。”
闵危遂端着药进屋。
待将药碗放下,他才道:“小姐,药好了。”
林良善看了眼热气腾腾的药汤,又看向闵危。他今天一日都待在厨房做事,身上难免也带出各种烟火气。
“你怎么一直低着头,抬起头来。”
前世,她第一次与闵危相见时,便惊诧于他的身高,她要仰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而他只需低头俯视。后来嫁给他,林良善懒得和他对视,脖子酸累。
现在见少年闵危低着头,她心里又翻搅出什么。
闵危骤听她的话,再次响起那个雨天,他被其他乞丐揍的爬不起来,那只踢他左手臂的红色绣花鞋轻笑:“抬起头来。”他听话地抬头,正见面前女子脸上的淡笑,忙低头。
“别低头。”
“你长得好看,干嘛一直低着头,是怕我瞧上你?”林良善将药碗端起,搅了搅,散去些热气,慢慢喝尽。
闵危有些被她的话惊吓到,脸色微变,心里的怪异感增加,他不敢答话。在林良善喝药的时候,瞥眼瞧她旁边的桌上放了一本书,他视力好,只一眼,就看清了那上面的字。
是佛经之类的书?
闵危心下疑惑又多了一个,这样一个小姐,竟看佛经?
林善良将空碗放下,用绢帕擦了下唇,对上他的眼,坦然处之。
“你认字吗?”林良善放下绢帕,闲问。
闵危不知道这小姐又要如何,心里只踌躇了下,道:“我不会。”
“不会?那正好,我教你识字,如何?”
别说闵危被她的话吓到,就连红萧也是。
林良善自顾自地说:“从明日起,我要去国子监读书,身边总得有个人跟着,红萧不喜欢读书,你认字后和我一起去,要是有时我开了小差,忘了老师的话,你便替我记下。”
大雍国子监一般是对官家子弟开放的书院,允许来读书的公子小姐带一个自己的书童在旁边伺候。前几年林良善到国子监读书都是红萧陪着,但往往林良善还未睡着,红萧便开始打瞌睡。
红萧是威远将军林安副将的女儿,自小习武,比林良善大三岁,被林安看中,来照顾体弱又折腾的女儿。后来,林安和副将战死西北之地,红萧留了下来。
“小姐,你不要我了?”红萧有些委屈。
林良善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地解释:“哪有,我没不要你,只是我想去国子监的时候,身边能有个知道那些之乎者也的人。你要是愿意帮我记着,那我就不要他了。”
红萧哪能记住那些,她宁愿去练剑蹲马步,也不想碰那些书,自然摇头。
林良善也是知道红萧会拒绝,才说出这样拙劣的借口。
“真宁,我是听说你聪明,才给你这个机会。”
这句话的潜台词好像在告诉他:别给脸不要脸。
红萧也不知道闵危聪明在哪里,这下看他的眼神带了点酸。
闵危:“小姐,我愚钝。”他刚才说自己不认字也是随口。
“你这是拒绝我的好意了?”林良善挑眉,是一点儿都不意外,闵危这个人是矛盾的,她知道。
其实她想教他认字,带他去国子监是有自己的私心在。闵危在外面流落十多年,也不知道他曾经过的是什么日子,但肯定没有机会读书,而他今后是镇北王,是皇帝,识字是迟早的事情。现今她将事情先揽到身上,教他认字后,又带他去国子监,里面的大儒会的很多,她是没什么兴趣,但应该对他多有助益。总不能一直待在厨房里。
闵危这人脑袋聪明,该学的很快,也该记得她这份恩情。
等两年后,镇北王从北疆回来,“偶遇”他这个失散十多年的儿子,到时候就好办事了。
林良善想的很好,甚至是认字都要亲力亲为,好让他记得她的大恩,别到时候见到徐幼娇就全忘了。
“不敢,是我,我……”
我什么,林良善直言:“就这样决定了,以后厨房的活你就别做了,明早起和我一起去国子监。”
闵危抿了下唇,轻声道:“多谢小姐。”
“认字的事等明天回来,我教你,现在晚了,我要睡了。”
“……好。”
“那你先下去吧。”
“哎,把碗一起带下去。”
闵危欲走的步子一顿,颤抖着手回来拿碗,逃也似的走了。
红萧有些愤愤:“小姐,你对我都没那么认真?”
林良善透过窗看远处不断走远的背影,悠悠道:“这可是大事,当然要认真。”
第七章
夜间,林原刚回府,张管家就对他说:“公子,小姐想要那个新入府的小子做伴读。”
“什么?”林原觉得自己有些没听清。
张管家又重复了一遍。
林原:“伴读?”
他回忆起那小子的模样,只觉得瘦得像跟杆子一样,身上还破破烂烂的,值得注意的是他那双眼睛,黑白分明,里面似乎氤氲着什么,让林原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出什么。
“是,我听宏才说了,真宁很聪明,只不过是教他一遍如何下厨做菜,他便能一步不差地做出一样的味道来。想必小姐也是因为这个才让想让他做伴读的。”张管家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答道。
林原不语。
张管家又道:“我已经问过冯从,他说那小子是小姐在真宁道上捡到的,当时他正被几个乞丐殴打,小姐不忍,便救了他回来,给他取了那道上的名字。我也问过他,说是从金州来的,也不知道那么远,是怎么来的梁京,也是一个可怜娃。”
张管家有一个和闵危一般大的孩子,不免有些可怜他。
林原舒展了皱着的眉,问道:“善善睡了吗?”
“没呢,刚陈娘还去送了新棉被,是刚缝制好的,红萧说原先那床有些冷。”
林原转步,沉声道:“那我去看看她,张管家,你先去睡吧。”
“好,公子也早些睡,你也忙了好些天。”张管家笑了笑,知道林原是心疼他这把老骨头。
林原到林良善闺房时,里面还亮着火光。
“怎么还不睡?明天不是要去国子监见‘情郎’”林原调侃道,瞥眼见桌上摆放的佛经,不免有些震惊:“你怎么还看起佛经了?”
林良善有些无语地看着林原的夸张神情,道:“闲来无事,随便翻翻。”
倒也不算随便,上一世嫁给闵危后,林良善在后院只有红萧陪着,也没什么莺莺燕燕侧妃小妾可以相互使绊子,颇为无趣,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心性变了许多,倒开始看起了佛经。
林原坐下,感慨道:“娘以前也时常礼佛。”
这话有些伤感,林良善及时止住了他的话:“哥哥,你找我什么事?”
“啊,我是来问你那个小子,叫什么来着,真……。”林原一下子想不起人的名字。
林良善提醒:“你说的是真宁?”
“对,真宁。“林原猛地拍下大腿,道:“你是想让他做伴读?”
“是,哥哥怎么知道,是张管家说的吗?”
林良善担心闵危以后要跟在她身边后,厨房只有宏才,怕忙不过来,才让红萧去找张管家,让他尽快找到替补的人。该是张管家问起缘由,红萧说的。
“我回来时,他和我说了。”林原疑惑道:“你怎么突然就想要一个伴读了?红萧不是一直陪着你吗?”
“红萧哪会读书啊?”
适时,一旁的红萧睁着大眼睛点点头:“公子,我看着那些书就犯困。”
林原戳了下林良善的额头,嘲她:“说的你好像有多用功似的,也是半斤八两。”
林良善抓下他的手,又揉揉自己的额头,委屈道:“我这不是要用功了吗?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成为大家闺秀吗?”
“是,可没有一个大家闺秀身边跟的是一个乞丐伴读。你要是真有心,我明日去给你找一个书童,岂不是更好?”
林良善一下子就拒绝了他:“哥哥,我就要他,他可聪明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会学得很多。”
林原有些怪异:“不是你学?怎么变成他学了?”
被哥哥林原那凌厉的眼神一望,林良善差点就要漏馅。她故作生气,怒道:“哥哥,你看我的是什么眼神啊,审犯人呢?”
林原收回目光,仍旧道:“就让真宁在厨房,我明天给你找个‘知识渊博’的书童。”
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却不想被林良善一把拽住,他回头看她。
林良善真是心里憋着好大的秘密,却是不能说给任何人听。
上一世,林良善之所以能嫁给闵危,还是自己做谋失算的结果。她想要嫁给江咏思不得,又逢徐幼娇嫁给太子段昇,江咏思心伤不已,她便用了古法制得的绕指烟,想要成就‘好事’,虽她知道这是极其卑鄙的,但那时安平公主将招江咏思为婿的谣言满京城的飞。
林良善忍受不了,即便事后让江咏思知道她是个卑劣的女人,她也不在乎了。
可事情却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也不知道其中是出了什么纰漏,在赏花宴中,去了那个房间的是闵危。众人赶到时,见到的是独处一室的男女,闵危赤红着一双眼,额上滚落下炙热的汗水,衣领微松,而林良善则吓到缩在床角发抖流泪。
既然发生了那种事,林良善也只能嫁给闵危。
哥哥林原被这件事给打击到,拿着剑到镇北王府砍闵危,任谁都拦不住。回来后,他却下令让府中好好准备小姐的婚事。
尽管林良善再三哭着说她和闵危没发生什么,可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两人在一张床上,包括江咏思,再如何辩驳,也是不能。
林良善是被绑着上的花轿,哭得妆容糟糕,林原干脆让人给她净面,不用化妆了,直接盖了双凤戏珠的红盖头,架着入了新房。
因闹得太过分剧烈,拜堂时都是闵危压着她行礼。
后来,就是林良善独自在后院,刚开始还有所谓的妯娌亲戚来骚扰她,可后来那些人都被闵危给清除了,她也越来越清闲,镇北王府的事情她插不了手,也使唤不了闵危手下的任何人,只有红萧一直在她的身边。
在林良善嫁给闵危的一年后,林原陷入通敌大案。
她心里着急不已,彻夜等着闵危回府,想让他救哥哥林原,但一直到太阳升起,她都没等到人。
实在等不下去,林良善干脆出门寻他,辗转了许多地方,又问了很多人,忍受诸多嘲讽嗤笑,她终于在花楼见到闵危。
彼时,闵危身边陪坐着两个美貌妩媚的娘子,林良善哀求他:“世子殿下,我的哥哥入狱了,我求求你救他。”
他不语。
一个娘子掩面笑开:“原是世子夫人,世子殿下刚还和奴家说了曾经的一些趣事,没想到世子夫人那样奔放,奴家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林良善羞愧,却握紧了拳继续祈求闵危的搭救。
他垂眸看着她,懒散笑道:“抱歉,我无能为力。”
即便林良善不要脸面地给他下跪磕头,他也无动于衷。
林良善哭到几近昏厥,是被红萧搀扶着回府的。
最终,圣上下旨,将牵涉进通敌大案中的主谋砍了头,其余人流放宿州,林原也在其中。
在闵危为了徐幼娇谋反篡位的消息传到梁京时,林良善正被病痛折磨,日夜不得安眠,但她强撑着病躯,写了一封绝笔信,忏悔自己当年的过错,恳求闵危成事后,能赦免哥哥林原的罪行,也放过太子党的江咏思。
是什么让林良善相信闵危最后一定会称帝,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将这封信藏在他的床榻上。
闵危杀了段昇,龙袍加身为帝后,回过一次镇北王府,发现了那封信。
他按着信中所言,应下她的一干要求。
从这件事上,林良善是感激他的。她知道当初是她的不懂事和算计,才让闵危不情愿地娶了她,他不待见她,让她有名无实地遭人嘲笑,她也不怨他,那都是她咎由自取。
“善善,你在想什么?”林原的手在林良善眼前挥了挥。
林良善回过神,笑了下,道:“没什么。”
“哥哥,我就要他做我的伴读,其他人我都不要。”
林良善一向最能撒泼,林原受不了,先前答应她去国子监,现在又要答应她一个乞丐做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