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地很美,是有别于金州女子的美,好似在瓢泼大雨中被摧折的花,瞧着有几分可怜?莫名冒出的念头,被张明荔摇头甩开。
“林小姐,二公子已……。”秦易为难道。
却被打断,“此事我与他说,定不会让他罚你。我在此处少人说话,颇为无聊,就让她陪我说说话好了。”
林良善仍看着墙上的明丽少女,微微一笑,道:“你下来吧。”
若这少女真是不怀好意,秦易也不会还留她性命在。
张明荔眨巴下眼睛,朝底下的人喊道:“让让,我下来了。”亲卫只能收剑退开。
她的身手很好,不过一个翻手间,就从墙上跳下来,是半点伤都没有。林良善见她下来,稍上前一步,道:“既是来了,也算是客,与我一道过去坐坐吧。”
秦易还欲阻拦,张明荔却主动道:“好啊。”俏生生的脸庞上是得意的笑。
无可奈何,在见着两道渐行渐远的女子身影后,秦易是对一人说道:“你去往浅滩大营,将此事告知二公子。”
“是。”那人领命而去。
红萧接过婢女送来的茶水,又倾倒在两只瓷杯中后,才退出门去,只留两人在屋内。
奇怪,又透着诡异。张明荔觉得面前的女子看她的眼神就是这般。她未端起茶水喝,也耐不住这样的氛围,在环顾了屋内四周精巧布置后,大声道:“我是这庸行关守城将领的女儿张明荔,你是谁?与闵危是何种关系?”
她自幼便是在金州蛮风中长大,说话是毫无顾忌,大大咧咧。她既表明了身份,那面前的女子也该说出。
林良善看着她,正是豆蔻年华,活泼明丽,又生有一张娇俏面庞。虽举止言行过于大方,却也不会让人生厌。她想了想,笑道:“我是闵危的远房表姐,你叫我善善便好。”
到底是十四的年纪,那点情意都写在脸上。张明荔闻言是松了口气,她就说嘛,闵危怎可能喜欢这样病弱女子,却又有些疑惑这女子的身份。
林良善看着她,仿若见着当年的自己,只是没有这般生机。她笑了笑,道:“我初来金州,还谁都不认识。方才听到外间动静,才出去的,便见着你了。”
她甚是亲昵道:“明荔,你是我在金州认识的第一个人。”
张明荔不由松了心,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道:“表姐以后要是无聊,我可以来找你,陪你出去玩,我知晓有许多好玩的地方。”
林良善眉眼弯弯,用绣帕捂嘴笑道:“不用,我身体不好,还是少出门的好。你若是得了空,可以过来与我说说话。”
“可是那些人……”
林良善看着苦恼的少女,道:“闵危也是担心我,才让那些人护在那边。你放心,此后你尽管来,他们不会再拦你了。”
“好啊。”张明荔高兴道。
接着便听到一问:“明荔,你该是喜欢闵危,对吗?”
张明荔望过去,就见那女子杏眸含笑,真心地关切。她不由地红了脸,低下头去,好半会,才嗫喏道:“是。”又羞地用手捂住脸。
“如何认识他的呢?”她问。
即使张明荔再羞涩,面对这样的轻声温语,也不好意思地说起那次初见。
两年前,闵危随镇北王来了金州,出谋划策收回了如今的庸行关,守关将领张乾也愿表示归降。张明荔不过是随父亲到城楼上时,便见到了闵危。
彼时的他,身着玄色银甲战袍,高居马上,沉隽面容,飒然之姿,自然牵动了少女的情丝。
此后,张明荔便时刻想见他,想引得他的注意。可那人虽常笑,看着温和,说出的话却极其伤人。
一次,她是听父亲说闵危在战场上受了伤,特意拿了家中最好的伤药跑去军营,却被他用剑指着喉咙。
她委屈地很,又气愤道:“闵危,我过来给你送药,你不要也罢,却是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吗?”那时,张明荔方从书中学了这个词。
可听着这话,那冷情的男子却像是听到笑话般,剑尖不移一分,道:“你是哪种香,哪种玉,也值得我怜惜?你最好立即给我滚出这里。”
她是气跑了,回去后,更是被自己的父亲禁足三个月。还是闵危下的令。
林良善听着这些别扭的事情,自是好一番安慰道:“他向来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
张明荔问道:“他对谁都是如此吗?”
林良善听得此问,有些心梗,然后开口道:“是。”
“所以你耐心些,就当他那些话不过废话,女追男隔层纱。“说到这,林良善是想起江咏思来,又是哽住,接着道:“他终归会喜欢上你。”
聊到此处,张明荔是面上一喜,兴奋道:“表姐,你与我想的一样。那句俗话怎么说呢,叫做只要功夫深,铁杵怎么着?对了,铁杵磨成绣花针。”
她不好意思笑道:“我方学的俗语,还不大记得牢呢,应该是一个意思吧?”
“是一个意思。”林良善微笑道。
“那表姐,你知晓闵危喜欢什么吗?”张明荔睁着莹亮的眸看她,道:“若是我能送他心意的东西,他该会对我有些改观吧。”
林良善面上的笑僵住。
闵危喜欢什么?她想了好半晌,竟是在那些尚存在记忆中找寻不到。他好似没有什么喜欢的事物,在他眼里,只有可利用,和废物两种区别。即便是可利用的,在用处尽后,也是随手抛弃。
“表姐,想到了吗?”
林良善听得清脆的少女声,回过神来,愧疚道:“抱歉,我与他相处甚少,也不知他喜欢什么。”
可她忽然想起什么,眸光亮了瞬,道:“对了,他好似喜欢吃甜的东西。”
“甜的?”张明荔有些许不可思议,最后笑嘻嘻道:“好呀,我记住了,多谢表姐。”
两人又说了些其他,张明荔才在午后,满脸欣喜地离开。
“小姐,你与那张小姐说了些什么,怎么那么久?”红萧收拾着桌面,好奇问道。
林良善轻轻摇头,道:“没什么。”然后依靠在小榻上闭眸养神。
待醒来时,小榻边已经坐着一人,仍着玄色军袍,并不整洁,有些许硝烟的气味。他正专注地看她,眼尾微挑,眸色深深,无情似有情。
第八十三章
见着闵危,林良善的神情也无丝毫变化,似乎在她意想之中。
她起身靠在软枕上,并不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屋内的一架书,上面摆放着许多游记画集。也不知是不是碰巧,多的是她喜欢的,可如今的她没那个心思看。
闵危自然地伸手,将她鬓边的乱发顺好,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温软的面颊。她微微蹙眉,敛着眸,没有躲开。
他问:“在这待着无聊吗?”
林良善并不想与闵危说话,可在这般沉默中,他的手愈发没有克制地顺着弯曲腰线,滑落到绯裙上,隔着绸丝,掌心的热意熨着她的腰。
他这是来问罪了,用此等法子逼得她开口。
林良善终是忍不住,挥开他的手,话语清淡:“是,一直待在这处,不得出门,我确实无聊的很。好不容易有人来,我自是想与她说话,解解闷。”
闵危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闻言笑了笑,道:“那你可知道她身份了?”
“你有什么话便直说,我不想去猜你的心思,也没有那个脑子,到头来还要被你耍地团团转。”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他,林良善冷眼看他。
闵危捏紧了左手掌心,里面有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刺痛地麻木。他唇角的笑消失,认真道:“那人叫张明荔,是这庸行关守将张乾的幼女。两年前我随闵戈来金州抗敌时见过,后来她时常来找我,但我从未接受过她的好意,也未许下过什么。”
“你不要听信她的话。”
他在解释,语气颇重,无任何虚假之言。
可得到的却是一句:“你以为我会吃醋吗?”
林良善有些许好笑,望着他沉隽昳丽的面容,对上那双极好看的凤眸,道:“谁喜欢你?又对你如何好?而你是否接受她,与我有何关系?”
她对他的恨意,是在与日俱增。若说前世,是自己咎由自取,可这世,却是切切实实的恨。
不过是不在他面前提那些话,可她也不会让他舒坦好受。五日后再见到他,她从前的脾性又有复发之意。
闵危知林良善故意气他,也确实如她的愿,一股怒气憋在肺管中,不上不下。他下颚紧绷着,倏然道:“若是江咏思喜欢别的女人,你也是这般大方的?”
这个名,林良善不想再听到。
想及江咏思的那些所为,她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何种心绪,乱糟糟。更何况她如今的处境,哪里有闲心去想江咏思,回忆那些年的苦思。
甚至有时候她会想,若不是前世一意孤行地想嫁给江咏思,以至于做下了那般遭人唾骂的龌龊事,后面也不会嫁给闵危,让自己陷入泥泞囹圄。
重来一世,她也无法忘怀年少时的情意,不甘心前世结果,又不顾脸面地去求得江咏思的喜欢。
这回得到的是什么?又是如前世般,处处受到闵危牵制命令。
此事,该怨怪谁?是怪她不死心?还是怪江咏思没尽早认清自己真心?亦还是怪这世就不该在真宁道上救了闵危?
总归这两人,她是一个都不想再见了。
林良善漠然道:“你明明知晓我会说什么,就不该再问我这个问题。”
闵危心中火气愈盛,可到底阖了下眸,不会朝她发火。他微微笑道:“善善,你尽管放心,我可不像江咏思。”
这话又折回去,林良善紧抿着唇,心下是恨不得他喜欢上张明荔,然后好放过她。
闵危细察她的神情,话中有歉意:“金州还不大稳定,且此地风气蛮横,不比临城,这段时日你暂时不要出门去。若有什么想要的,与我说,我去替你置办。”
话语温柔,却是让她如雀,安安静静地被囚在此地。
他又道:“我不希望你出现任何事。”他再承受不起如前世那样的事。
林良善垂眸时,见到他手背上的伤,未及处理,已凝血结痂。她瞧了一眼,便偏过头去,道:“外院那么多看守的人,我能去哪里呢。”
闵危侧手,将那些伤口朝外,听着她的微词,承诺道:“待这山河彻底平定,你想去哪里游玩,我都可陪同你。”
她没应,却在下一刻,被一只手臂揽住了腰身,将要投入他的怀抱。
“你身上脏,不要碰我。”
蓦地,闵危僵住。他收回手,低声道:“抱歉,我没注意。”
这五日,潜州薛照带兵攻线凶猛,他自是日夜少眠,与众人商论谋略布局,又要树立威信,为将来夺取其他州城做好准备,次次亲自率兵冲在前方。
薛照的万数人马尚未渡河,是陷计,死了大半。闵危方得了片刻喘息,就听传讯的人说张明荔和林良善见面了,他是将事务同和剩等人说了,急着回来,尚未及换衣裳,军袍上自是沾着那些肮脏血腥。
他回来时,她是睡着了。一时不愿离开,就忘了这件事。
她爱洁,该是自己的错。
林良善不愿再见他,道:“想必你忙地很,倒也不用为了这点小事特意回来,我一个人独处,倒是自在,毕竟前世也是如此过来的,不是吗?”
这话再次往闵危的心上扎。他愧疚道:“现下那边无事,我等明早再回去。”
他想要与林良善长相厮守,必然要走上与前世一样的道路,不若如何在乱世中,得以与她长久。
更遑论在获得过世间巅峰权利后,他也不愿在重来时放弃,无人可以抵挡这般诱惑。争权夺势,他已习惯。另则他尚有许多抱负未在前世实现,虽可惜,但换来这重生之机,太过值得。
权势与她,他一样都不会放弃。
夜色稍深,两人沉默地用着晚膳。
林良善自然不会用绝食逼得闵危放了她。他不会受这威胁,她清楚。
这些时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办法逃离。但这逃离,必然是闵危先放弃她,不若遭罪的只能是自己。
纵使想破脑袋,林良善也实在想出来。她和闵危之间,差距悬殊过大,更何况他还时不时地发疯病,她根本反抗不了。更谈何此前心说的要杀了他。
张明荔的出现,她抱着那点细微希冀。可也没料到闵危竟会抛下军务,那般快地回来。想及自他重生后的一众行为,她是愈想,愈加绝望。
若是这般下去,迟早地,她也得疯。
“试试这汤,你该喜欢的。”闵危用瓷匙舀了小半碗的虫草鸡汤,放到她面前。
“你的身体本就不大好,该多吃些,将身体养好了。”他说地关切,视线落在她纤瘦的身躯上。
林良善确实喜欢,可这顿晚膳是吃得难受,嗓子噎地发慌。自那晚后,闵危看她的眼神是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再被他这话一说,是真地吃不下去了。
腾地站起身,她道:“我吃好了。”
正欲离开,却听到一道厉声:“坐下。”
闵危在林良善面前,是刻意收敛了自己的脾性,少在她面前摆上前世积聚的威压。若是他之过错,他全都认下;可她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
这回再见她,是又瘦了些,看地心疼。他已问过侍候的婢女,得知她这五日膳食用的少。
林良善被那两字怔在原地,迈不动步子。凡是他这样子,她都会莫名心生恐惧。
闵危仍坐着,缓了面色,眸色柔和,道:“善善,将这碗汤喝了。”
她转动僵硬的脚,然后坐下,端起碗,缓慢地将里面的汤喝尽。
他又说:“即便我不在,你也该多吃些,这事我已同侍候你的人说过,红萧也知。”
他不明说,林良善也知道这暗中意思,长袖中拳头紧握,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