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亏得江咏思在京城中脱不开身,若是他也来了临城,倒有些许难办。
愈往南,气候便愈暖和。随之,便是更加混乱的州县。
一路上,即便走的是偏僻山路,也时常会遇到逃亡的流民和拦路的劫匪。对于前者,黑甲卫是驱赶;而后者,则是直接斩杀,血腥残忍自是少不了。
前世今生,林良善从未出过梁京城,关于大雍各州的事了解甚少,读游记书籍时也只看其中风物人情,哪里直面过此等民不聊生,是不由怔住了。
马车中,闵危将靛蓝色车帘放下,观她面色,开口道:“你不必看那些。”
他轻握住她的手,似是安慰。林良善却是甩开他的手,偏过头去。
她已经两日未与他说过一个字。
再过一夜,便是延平一年。这晚是在一处稍显破旧的客栈中住宿。
林良善不管身后之人,照常地翻身,却是睁着眼过了近乎一个多时辰才睡着。自是没听见片刻后,身后很轻的一声:“善善,生辰快乐。”
过了益州,便是牧王管辖的地界:明州。此地比益州要更多生灵涂炭的惨象,街道上多的是衣衫褴褛哀嚎的人,依稀可听见远处的战鼓声。
牧王章程与镇北王闵戈,同为异姓王,却在明州百年,爵位世袭。不过章程是漫散惯了,虽有野心,却是无能支撑,其部下兵卒也多散漫妄为,毫无军纪可言,抢夺烧杀为常事。
各州地形,闵危自是熟记于心,更遑论前世还与章程交过手,了解其人。路途中,即使遇到偶发的事件,也是小事。加之闵危是让所有人改换了装扮,扮作逃难的小富人家,又派了一队人马在前方开路,以及部分亲卫在后方断后,自是顺畅许多。
林良善不知这些,除去在客栈时能稍松懈,其余时候皆与闵危在马车中。红萧自是不敢掺和其中。
只两人,她时常觉得喘不过气来。
可能如何?她根本跑不了,也不知如何从这全然陌生战乱的地方回梁京。即便真的能回去,可后面呢,闵危定然怀恨在心。
那时,又该如何?她不能不顾林府,从林原的回信,她猜测到林原大抵受到闵危的威胁了。
林良善想的愈多,便愈发厌恶起闵危来。
在抵达金州的前一夜,客栈的天字号房内。
终于,她抬眸看向那个正在烛火下处理军务的人,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也亏得他日理万机,还得赶去临城,将她带去金州。
这是连续四日来,林良善第一次对他说话。闵危放下手中的征兵传檄,望向她。
半晌,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狭长的凤眸弯了些,肃然的面容柔和起来,唇角含笑道:“自然是要你……平安。”
隔着圆桌,闵危静静地看着她。她轻蹙眉头,淡色的唇紧抿着,手指也紧抓着袖子,可那双明亮的杏眸却仍盯着他。
“我并不值当你如此做,若因此耽误了金州军事,我可承担不起。”她道。
闵危闻言,笑意不减,语气却重了几分,认真道:“值不值当,不是你说了算,该我说的算。”
他接而道:“至于金州之事,我皆安排好了,你不必担心。即使出现偏差缺漏,也是我能力不足,与你无关。”
这与她确实无关。林良善把目光移向那盏烛火,沉默须臾,平静道:“闵危,前世我就对你无任何情意,至多感激。而这世,就连那点感激都被你消耗没了。我如今很厌恶你,甚至是不想见到你。只要看见你,我就觉难受非常,这种感受,大抵就如我每日必须喝药,虽然不想,却必须要喝。”
她说地很慢,刻意让那人能听得一清二楚,让他不舒服。
“你说不会再欺瞒我,可我哥哥的事,是真的如你说的那样吗?而红萧也早在临城,你为何不与我说?难道是看我一人孤独,发了慈悲想对我好?然后让我觉得你实在是个大好人?”
说到这里,那人已经有些僵住了,然后又听到了接下来的话。
“若我们两人此生都是如此,这也是你希望的吗?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我死了才好,才不会受这折磨。”
林良善已不想再用此前的暴躁脾性与他说话。越是那般,反而是自己遭罪。她的每句话都往闵危的痛处戳,让他一时反应不及。
闵危脸色沉郁,眼睫低垂,一句话也没有。
“我歇息了。”
林良善起身,往床榻边去。毫无任何躲避地,她在他面前脱下厚实的绯红外衫,褪下鞋袜,掀了被子往里躺去,不再管身后人是何种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身后的动静,沉重的走动声,接着屋内黑了些,是烛火被挑暗了。
脚步声愈近,跟着锦布的嘻索声,然后外侧床榻深陷下去,再无任何声响,静地只能听见窗外骤起的鸟鸣声。
林良善极其认床,在临城本有些适应了,又要颠簸到金州去,是难以入眠,即便白日赶路劳累。更何况在对闵危说了那番话后,更是睡不着。
一张榻,两张被,是她在临城最后的执意。而今,在这处小小的客栈,他自是遵守。
可在下一刻,他是犯了界限。
林良善身上盖着的棉被陡然被掀开,她被揽进一个怀抱中。一只坚实的手臂紧紧地抱住她的细腰,灼热的呼吸随之落在她的颈侧,薄凉的唇缓慢地下移。
“你做什么!”她是尖叫出声,竭力挣脱他的控制。
在她话音未落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唇,让她再难出声,只有低声呜咽,闷闷地传开在昏暗的床帐中。
他翻身至她上方,压住了她乱蹬的腿,用右手解开了她胸前的绸花系带。
“呜呜呜。”她瞪大了眼,不断用手去推他,却根本撼动不了。
他的衣衫凌乱不堪,露出大片结实冷白的肌肤,胸前有两处可怖狰狞的伤疤。他的动作还在继续,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系带未完全解开,他抓住她纤弱白皙的手腕压在上方,然后俯身,唇落在胭脂红的系带上,用齿咬住,慢条斯理地拉开。
忽然间,身.下的人不再挣扎,反而安静下来,只是杏眸中隐有水意。
闵危抬起身,黑沉沉的眸中不带有任何情.欲。他松开捂住她唇的手,撑在她的头侧,居高临下地看着。
“你一定要这样吗?”林良善仰面看着他,喉间难受道。
可他像是没有听到这个问题,而是微微喘息道:“你不喜欢吗?若是不喜,你又喜欢哪种?这种呢?”声音中有几分嘶哑。
他再次低下身,唇贴着苍白的面颊,濡湿潮热的气息落下,渐渐逼近她的唇瓣,轻舔描摹着。每一次动作,都让林良善颤栗难抑,泪水顺着眼角流到枕上。
身前春光尽显,银丝织就的木槿团花微微颤动。滚烫的呼吸落在她耳际:“为什么又不推开我了?”
“让我猜猜,是你知晓挣不开,才会用这般逆来顺受的方式让自己好受点,想让我对你更温柔些吗?”他的沉声中带着十足轻佻,活似那些久逛春楼的男子。
见着她眸中更加汹涌的泪水,他抬手,粗粝热意的指腹擦去那些泪,俯视着她,似调笑道:“你向来很是审时度势,只是我今日要告诉你,除去不要挣扎,最好还不要落泪。”
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面,低声道:“你这样落泪,不会让我心疼,反倒更能激起我的兴致。”
这样的闵危,与片刻前截然不同,像是换了另一个人。
林良善前世早见识过他的变脸,可如今还是被他这副面孔吓到,又被这些话羞辱地紧咬着唇,克制着泪水涌出的冲动。
“啧,这副模样瞧着多可怜。”他看着她,然后捏住她的两颊,迫地她张开殷红流血的唇,有些怒道:“谁允许你这般伤自己的?我允许了吗?”
倾身,他再次覆上她的唇,细细地舔去那些血,举止间却是温柔缱绻。
两世,林良善都未受过这样的委屈,闵危好似把她当作了那些发泄欲孽的女子。
她终于受不了,偏过头去,躲开他,不住抽噎道:“够了!”
“这样就受不了?”他笑问。
够了,不要再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也不要用那样的言语羞辱她。
她压着自己的哭声,眼眶红了大片,身子也不由颤抖起来。半晌,闵危将她扶起,不顾她的反抗,将她的头靠在他胸口,轻拍着她单薄的后背顺气。
待她哭的声音小了,平复大半。他才握住那单薄的肩膀,抬起她的下巴。
“我的所为,对你来说,算是折磨吗?”闵危看着她满是泪水的面容,声音发冷:“你知晓所谓的折磨是什么?绝不会是我方才对你那般。”
“善善,以后别在我面前说那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明白了吗?”
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我死了才好,才不会受这折磨。
他在等她的回答。林良善被迫迎上他冷然的目光,无处可逃。最终,她哽咽道:“我明白。”
看她退步,他似是妥协了,道:“即便这世我们都如此度过,你也不要有那个想法。”
“毕竟这世间活着的人还很多。”
她的身子抖了下,然后应道:“是,我明白。”
闵危垂眸,细致地将她身前的绸花系带系好,又下榻将烛火挑亮,唤人送来热水,用温热的帕子给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温声道:“歇息吧,明日便能到金州了。”
灯灭,屋内真正地陷入黑暗中。
这回是一张榻,一张被,却是同床异梦。
闵危阖眸便能想起那些年的孤寂,可身侧之人的和缓呼吸声,又让他平心下来。终究在少顷后,他侧身轻抱住她。
隔着丝柔的布料,他炙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林良善睁着眼,一动不动。与此同时,恨意充斥着她的脑海,让她想杀了他。
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在晚上九点到十点间吧。
第八十二章
金州地界广袤,边线蜿蜒。三百多年,该地属南疆疆域,后被大雍开朝皇帝打下,并划分成十四城池,派遣守将以烽烟为讯,在各处驻守。
此州并不与大雍国内的其他州县相同,因其人俗风情不同,加之南域王室时不时的“叨扰”,更是引得纷争不断。即便百年间在该地设立了不少学堂,实行规定律法,也难改野蛮之风。
闵危出生金州,自然十分清楚。虽如今金州是在他管控下,但短短时日,又尚未完全一统,是难以展开文治手段,全靠武力镇压。
他虽将林良善带至金州,却也不很放心。因此,是让人专在庸行关内找了一处尚且雅致僻静的小院,亲自严选了侍候之人,又让近侍秦易在此。
自昨晚过后,林良善是不再与闵危针对。面对他的各种安排,她也只点点头,沉默应下了。
简直与前世如出一辙。
闵危离去前,低头看着温驯的她,顺手在她毛茸茸的发顶摸了摸,语调轻柔:“这几日我将在明河浅滩处应敌,你若有事找我,尽管让秦易来告知我。不过两个时辰,我便能赶回。”
这倒与前世不同,他会把自己在何处、又做何事说与她听。
“嗯。”她垂着眸,轻声道。
闵危知林良善未接受他,昨晚的那番行为是吓到她了。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能接受,却偏偏不能再提死这个字。他只希望这次的警告,能让她长记性,不要忘了。
到底是看她乖顺模样,闵危抿直唇角,将她揽入怀中,侧头在她耳畔,轻声道:“善善,抱歉,昨晚是我不对。只要你不说那些惹我生气的话,我不会那样对你。”
林良善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冷冽气息,整个人被迫埋在他怀中。
她又是“嗯”的一声。
或许两人该各自冷静些。
闵危离开后,红萧是赶忙进屋来,然后看到正呆呆站着的林良善,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
“小姐,你怎么了?”她不知发生了何事,怎会变成这样。
红萧上前,却见自家小姐低声喃喃。仔细听了,是什么“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下一刻,那抹纤瘦的影终于注意到进屋的人,她浅褐色的眸转动下,然后忍不住扑到红萧身上,是抱着她大哭一场。
红萧只能搂抱着,无措地安慰:“小姐,你别哭了。若是有难过事,你说给我听,也许我知晓一二解决之法呢。”
可压抑的哭声还在继续,不曾停下。
转折之机,发生在第五日。那天,林良善方醒来,脑袋有些昏沉,她披散着长发,坐在镜前看着里面两只红肿的杏眸,又有些呆了。
倏然听到窗外有争吵的动静。很显然地,里面有少女的清脆声音。
“让我进去看看!”
“你若不让我进去,我就去告诉我爹!”
“明明那日我见着闵危带了个女子进关,她定在这里。”
……
“二公子有令,谁也不能入内,张小姐还是速速离开的好。”秦易正赶人,他可不敢违背二公子离开时定下的命令。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张乾的幼女喜欢二公子。
若是让二公子得知他让张小姐见着屋内的林小姐,他怕没好果子吃。
张明荔坐在院角的墙上,两条腿晃荡着,翠绿色的罗裙也随之晃出一圈圈波澜。她鼓着腮帮子,看着下方的十多人。毫无疑问,都是闵危亲指的黑甲卫,各个蓄势待发,手捏在剑柄上。
她不过是要来看看那个五日前无意见着的女子,竟让闵危这样对付。可见那女子的威胁甚大,她一定要见见了。
这些人,定然不敢奈她何!
张明荔手撑在墙上,提着裙子,正要向下跳。秦易也是急地满头大汗,他一个大男人,来对付个小姑娘,这不是为难他吗?可也只能拦着,万不能出现差错。
却在这时,远处有人过来,脚步声愈近,伴随一道些许哑声:“让她下来。”
秦易回头,见着来人,心道:完了。
本来林小姐就不如何喜欢二公子,这下更是添堵。他这回不知要受什么罚了。
张明荔打量着下方说话的女子,身形纤弱,神情也淡。她未施脂粉,面色极白,虽着绯色衣裙,却更衬地弱不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