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白苗，他明知道他安慰几只猫的并不是假话，狸花确实明早就能复活，他却仍旧半闭着眼睛，沉浸在一种浓稠的悲伤之中。
新闻联播开始了，他动了动手指，像是准备摸出他的小本本来做笔记，但手伸到一半，就颓然放下了。他的眼睛看着电视，但谁都知道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上面。
有这么敏感多思的主人，几只猫也很难没心没肺。玩家们都冲听茶使眼色：昨晚不是你安慰他的吗？今天继续啊。
听茶犹豫了一下，跳上白苗的腿，歪头冲他软软地喵了一声。
这只是她常规的卖萌操作，但不知道触动了白苗的什么开关。白苗将视线从电视上转移过来，愣愣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忽然双臂抱住了她，将脸整个地埋进了听茶的长毛里。
只有新闻联播在流畅地继续播放，白苗是无声的，猫猫们也没有发出声音，所有猫围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狼狈地埋住脸。
听茶感觉到了热乎乎的湿意。
当白苗终于红着鼻子抬起头来的时候，听茶两爪搭着他的肩膀，轻而温柔地舔了舔他的脸。
白苗刚一愣，就感觉到了手上同样传来的温暖湿意。那是另外几只猫给他的安慰，他们都窝在他的身边，舔了舔他的手，安静又温柔地看着他。
他的眼泪又无声地落了下来。然后他擦擦眼睛，笑了。
感觉到白苗的情绪有了明显的好转，几只猫终于放下心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白苗一起看新闻联播。
“我还从来没认真看过这个节目。”
“那你这可不行啊。新闻联播，不出门了解天下事，我当初那会，就跟白苗一样，天天看。”
“可惜进了恐怖游戏，怕是再没有这样平平淡淡看新闻联播的日子了。”
“……你好毁气氛啊！你不是正在平平淡淡温馨幸福地看新闻联播吗？”
“……也是。虽然明天不知道谁死，但至少爷今晚看到了！”
新闻联播里正播放着一条国外某行业大会的消息，白苗的情绪已经平稳下来，于是拿出他的小本本，开始做记录。
听茶还窝在他的怀里，把自己团成一个舒服的毛球，这个姿势非常方便她看到小本本上的内容。不看白不看，她的视线从电视上溜到了那个包容万物的小本本上，看着白苗一边听新闻一边做笔记。
听茶看着看着就觉得白苗的字有点眼熟，但是她对人类的文字并不敏感，想了想茫然抬头召唤小伙伴：“你们认识白苗的这种字体吗？”
几只猫懒洋洋地探过头来：“哦，这个，除了字体有特殊需要以外，所有NPC用的都是这种字体。”
听茶瞳孔地震：“怎么会这样！”
“安啦，一个副本不会出现两种这个字体的，但它确实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字体哈。”
“没办法，可能副本的运转也需要能量吧。为了节约能量，就像我们用同一个建模一样，游戏就使用反复几种字体咯。”
听茶想起来了。这铁画银钩的字，和第一个副本里的小说家的签名一模一样。不过小说家的性格字如其人，白苗这么温柔的人搭配这种字体，就显得很可乐。
玩家们不知道恐怖游戏的背后其实是直播节目，但是听茶知道。她还从弹幕里知道每一个副本boss都是智能AI扮演的，为了少出纰漏。都已经是智能AI了，为什么还要省这么一点数据……就很让人想要吐槽。
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出来，就有猫急促地开了口：“不对劲！昨天的那一张，白苗的本子上，没有昨天！”
听茶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那本小本本，她之前没有注意到，但是一被提醒，事实又是这样的清楚。
小本子上，在新的一页的左边，不是昨天白苗的种种记录，而是他们陌生的，没有参与到的，白苗前天的人生。
白苗今天的页面记录了他们的一日三餐，记录了他们的超重，记录了大汉的抢劫，记录了狸花的死亡。他拿这个本子当日记本用，根本不可能没有记录昨天的事情。
——那么昨天，去哪儿了呢？
阴影在此时又蔓延了过来，死神在高空张开他的袍角。一切都泛黄褪色，整个世界又在这一刻变得完全不同了。
听茶变回了少女的身体，正窝在大猫的怀中，仿佛昨晚入睡之前，一人一猫对望，大猫轻轻地向她喵了一声。
“大橘消失了！”蓝猫忽然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更新。
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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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猫的美食店
大橘真的不见了。
几只猫刚才头挨着头凑在一起的。阴影袭来时,玩家们的身体像是接触不良的电视机那样，闪烁了几下之后，都变回了人形。只有大橘,闪烁之后就直接消失了。
现在只剩下了三位玩家。
白苗果然像是知道些什么，对大橘的消失并没有惊慌失措，就像接受他俩的死亡一样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他的眼里没有惊讶,只有难过。
或许也不只是难过,跟昨天比起来，他看上去更疲倦了，整只大猫趴在沙发上,像是已经出厂了二十年的旧玩偶。
他的爪子将剩下的三个人都圈到自己的怀中来,像是在畏惧这不知名的阴影抢夺走大家的生命。
昨晚睡觉时,他按着听茶的动作就很用力，但听茶不是人,无所谓,今天他仍旧很紧张，神经质地用了很大的力气。黑猫有点承受不住,动了动,想要掰开他沉重的爪子。
这个试图离开的动作似乎刺激到了大猫。
他立刻下意识地更加收紧了自己的爪子,但下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又赶紧将几位玩家从他的爪下放出来。
没人呆在他怀里之后,他看起来就有些躁狂了。听茶曾经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失去孩子的父母，就有一股白苗现在的味道。
窗外的天色，随着阴影的到来，也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布。在这灰暗之中，忽然轰隆一声响，雷声响彻天地,窗外一瞬间极致的黑，之后一道闪电划开所有的阴暗，照亮了屋子里的人脸。
听茶立刻抬起头来，去看窗外。发现这雷霆只是直播间模拟出来的之后，就兴致缺缺地低下了头。
白苗在这雷声之中，却出现了变化。夜晚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就会因为猫猫们的死亡比较脆弱。雷声仿佛是催化剂，让屋子里的所有人从【真实】迈向了更真实的【真实】。
大猫站了起来，眼神中出现了隐隐的疯狂之色。
之前听茶说过，他的难过缺乏鲜活激烈的感觉，更像是一潭死水，现在她终于见到了无所顾忌地难过着的大猫是什么样子。
现在的大猫更近似于刚得知自己的宠物的死讯时的表现，他的悲哀是那样的不敢置信，又包含着对自己无能为力的难过，还有隐隐的，觉得命运不公平的疯狂。
他向窗外望去。在别墅外面，小池塘边，透过落地窗，所有人都能看见那摇曳的树木之下，被闪电照亮的五座小小的坟墓。
几乎是立刻，所有玩家都知道了，那五座坟墓下埋葬着的都是谁。
这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玩家们已经分不清楚。陷入到隐约的疯狂之中的白苗也似乎分不清了。他放开了自己刚才还圈在怀中的几个玩家。巨大的猫从沙发上跃下，往门外奔去。他的嘴里也在喃喃自语，像是陷入了噩梦的人正在呓语。
几个玩家顾不得门外是否有危险，赶紧追了上去。但是当大猫真正发挥出它的速度的时候，几人才意识到两条腿的交通工具有多落伍。大猫跃出了屋外，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几个玩家茫然四顾，最终在池塘边的坟墓边上，发现了巨大的黑影。
大猫蹲坐在五座小小的坟墓之前，像是放置在坟墓之前的猫雕塑，或者第六座坟墓。所有人都确信他还活着，因为他的胸膛还在有规律地起伏，但是所有人都不敢说他还活着，因为他的眼神黯淡无光、浑浑噩噩，仿佛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这不可能是他们认识的白苗。所有人都知道白苗是什么样子的人，他热爱生活，乐观向上，喜欢漂亮的所有细节，会为每一份小美好而微笑。这样阳光温柔的、近乎傻白甜的家伙，怎么可能会这样心如死灰？
几人当即伸手想要去打破大猫身边凝固的气氛。但是手在夜色中伸过去，伸过大猫黑色的皮毛，仿佛融入到了夜色之中。
他们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立刻就有玩家去摸了摸那几座坟。手仍旧毫无障碍地穿过去了。
这座坟和坟前的黑猫，在【真实】的夜晚中出现，无法被触碰，更像是一幕虚幻。
但没人会把这一幕场景当做是假的。
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一定的猜测。这恐怕是【真实】的时间线上最终的结果。
是的，当发现本子上的昨天消失不见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立刻反应了过来，他们所经历的今天根本就是昨天。
和昨天早上一模一样的精英男，厨房里的三袋小鱼干，没有被拼接起来的沙发，还没有写上字的小本子。
白苗所说的让他们放心，第二天早上醒来就会看见死去的同伴，不是因为他能让同伴死而复生，而是因为他将时间拨回到了过去，所有人都未曾死去的那一天。
——但是让死去的人复活属于神的领域。难道搅乱时间就不是吗？
白苗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既然已经猜到了白天是固定在昨天的时间线里重复，可以暂定其为虚假。阴影笼罩之后的夜晚，才是真实的世界。
长寿的大猫饲养着人类，这样的物种搭配看起来恐怖又怪诞。或许就是因为出于对玩家们心理认知的友好偏向，白天就像是本该死去的他们的伊甸园，专门为他们呈现出“他们是猫而白苗是人类”的景象。
虚假的世界里，他们仍旧活着；真实的世界里，他们自然是会陆续因为各种千奇百怪的死法而离开。这些防不胜防的死亡方式，这么喜爱猫咪的铲屎官大约是无法接受的吧？看着自己的猫咪死去，但自己什么都不能做，最终只能在池塘边为他们建起几座小小的坟墓，他肯定会伤心的。
玩家们只是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难过。
隔着不同的时空，玩家们看着坟前巨大的黑猫。
跑出屋外的大猫说着支离破碎的话，坟前的大猫也同样在喃喃自语。他们俩的精神状态是如此的相似。似乎那一道雷霆，将两个时间线上同样癫狂的白苗，劈到了同一个空间之中。
让玩家们得以看到，真实时间线上最终结局时白苗的模样。
“乖，不要害怕。只要有我在，你们不会有事的。”白苗这么说，这是他对玩家们说过很多次的话。每一次他这么说，第二天早上他的承诺一定会实现。但是这一次，他这么说的时候，是在他们的坟前。
想到第一天见面时，白苗对大橘的死亡就表现出了令人震惊的接受度，听茶若有所思：或许，白苗作出的所有承诺，无论他们是否听见，最终都实现了。
只要有白苗在，他们真的不会有事。
但是他们有白苗去保护，接连面对五个宠物离奇死亡的白苗却没有保护他的人。他的脑袋埋进了自己的爪间，再抬起来的时候，他又从成熟的大人变成崩溃的孩童。
“不要死，不要再死了，为什么？为什么无法阻止这样的死亡？”
“我以为你偏爱我的，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我只要许愿就无所不能。我想做什么都能做到。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的。”
“是不是所有我许的愿望，最终都要向我收取代价？”
“这么荒谬的死亡，我不相信……”
“这是不是在报复我心想事成？我爱的所有生命连呼吸都不被允许，他们的生命是不是就是我许愿付出的代价？”
“他们的死亡方式和我做成功事情的可能性一样奇怪……我要他们回来，谁都不能阻止我。”
大猫惨烈的嚎叫在夜色中传出去很远很远。池塘的水面漾起微微的波纹。夜空中无星也无月，一切都被包裹在浓稠的黑暗之中。一切都带着深沉的压抑和绝望。
又是一道雷霆划过半空，将大猫火焰一样明亮的眼睛照得清清楚楚。一阵白光闪烁之后，下定了决心的大猫和那五座小小的坟，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庭院里只留下幽静的小池塘。
池塘里的水哗啦一响。几人刚看完了真实时间线上的最终结局Cg，立刻警觉地往池塘看去。
正看到一条肥鱼在半空中跳出一个完美的鲤鱼甩尾，又落回水中。
玩家们：……
这种富有生活气息的场景才更符合几位玩家对这个副本的印象。小小的细节也让三个玩家终于放松了些许，有一种神志被拉回到现实当中的脚踏实地感。
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件事情——白苗呢？
他刚才看着神志不太清醒的样子，就那么跑出去了，玩家们被池塘边的过程动画吸引了注意力，还真都忘了去寻找白苗。这么大一只猫大半夜的跑出去，那可太危险了，几人心里一紧，当即就想要出去找猫。
这时候却听见了玄关处白苗传来的猫叫：“小白？小黑？小蓝？”
听起来他本人安全得很，甚至还因为他们的消失而非常着急。
三位玩家对视一眼，对这个副本中真真假假的这些把戏给予差评。并同时加快脚步，一边回应白苗，一边往屋子里跑去。
被白苗重新抱住之后，三人果不其然地又被迫聆听了好长一通絮絮叨叨。知道这是白苗在借着唠叨发泄自己心中的担忧和难过，几个玩家都安静地听着，表现出极其乖巧的模样。
白苗终于说够了。这才像老母鸡一样站起来，哄着三只小鸡去睡觉。
“乖，你们好好睡觉，我保证他们俩明天就回来了。”
他这么说，和以往每一次说得都大同小异。而这次玩家们都确信肯定能够实现。
有了昨晚的先例，加上今天晚上白苗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听茶在其他两位玩家的挤眉弄眼之下，自愿接过了继续照顾白苗的重任。
她装柔弱非常有一套。简简单单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让本打算自己回房休息的白苗脚步一拐，又顺理成章地跳上了她的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