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时的鄞都城城主是人,还是人人敬仰的人物,所以那人惯会伪装,也从不会做出将手指伸进别人嘴里玩儿舌头这种事来。
但丁清得承认,她曾将自己内心最脆弱不堪的一面展露给对方,她曾极其信任过那个人,所以如若在那时,那个人对她提任何要求,她恐怕都会答应。
丁清思考了许久,最终点头。
她答应了周笙白,绝不骗他的,可说了实话之后,周笙白反而不高兴了。
下巴险些被捏脱臼,丁清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见周笙白收手后双臂环胸,闭上眼不理她了。
“老大,你在生气?”
没人应她。
“老大,你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
周笙白很冷淡地哼了一声。
“为什么?”丁清觉得挺没道理的。
可惜周笙白没有理会她,也没给她答案,这一路他偶尔睁开眼瞪她,忐忑得丁清坐立难安,甚至有想要出马车面对一众捉鬼能士喘一口气的冲动。
天色已暗,众人入了某城休息,丁清跳下马车有些讨好地要去扶周笙白,周笙白不让她扶,一根手指头戳着她的额头将她推开,压低声音道:“因为你没良心!”
这是回应白日马车里她最后一问。
丁清颇受打击,后来想了几日也没想明白,自己没良心在哪儿了。
周家的队伍没从无量深林那边过,经过几个月,迈城的元气还未恢复,此时若有中堂队伍靠近,怕会引起百姓恐慌,那片无量深林,也许久不曾有人去过。
避开无量深林,沿旷野直行,夜里露宿荒野一日,第二天继续赶路,一行人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北堂边境涓城。
涓城只是北堂边境处的一座小城,再往北堂境内走还需过几座山,那片地方唯有山坳处坐落着镇子村落,大路两侧几乎无人。
宽敞的街道上除了周家的队伍无人行走,两旁铺子也早早关门,唯有几家聚集在一起的客栈门前还亮着灯笼,但大门已闭。
寒风穿街,撩起了马车车帘,丁清正在假寐,一睁眼,余光瞥见满街游魂,震惊得她睁开双眸再去瞧,却除了周家人,什么也没看见。
作者有话说:
没有白月光,也没有朱砂痣。
只有一个姓丁的小可怜在马车里被‘坏蛋’玩儿舌头。
第37章 [VIP]
众人疲惫, 也不愿往城池深了去,就近找了一家门前挂灯的客栈,有弟子上前敲响大门, 客栈里传来人声:“是谁?”
“中堂周家,想要宿店。”那弟子道。
门里的人闻言这才将大门打开一条小缝,瞧见门外站着的全是周家弟子便松了口气,侧过身只开了半扇门,压低声音道:“贵客快进来吧。”
众多弟子一窝蜂涌入客栈, 正准备要些吃的, 便听见掌柜的开口:“酉时一过不开火,戌时一过不点灯, 各位速速进门速速休息,一旦过了子时若听见有人敲门敲窗切莫搭理, 待到天明便好。”
黎袁峰多嘴问了句:“这是怎么了?我上回来,涓城还未有这等规矩。”
“近来风萧坳里不太平, 此地为边境之地, 孔家办寿, 只抽了两队人前来查探,事还未了, 我给各位一个提醒,免生麻烦。”掌柜的说完, 回头一瞧,却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儿扒着门框朝里看。
那小姑娘大约四岁左右,刚走稳当,掌柜的没有犹豫, 立刻从桌案上抽出一张黄符贴了上去。
上官晴瑛就站在小姑娘身边, 见到掌柜的黄符贴来吓了一跳, 往后踉跄了两步将要撞入周笙白的怀中,还未碰到对方,便被人推开,直直地扑向了周椿。
周椿接住上官晴瑛,周笙白毫无推人的歉意,目光于门边小姑娘瞥去。
黄符贴上了对方的心口,小姑娘脸上还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便在这样的笑容下,下一刻化为灰烟于门外消失。
她不是恶鬼,她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鬼罢了。
丁清抿嘴,见周围的人眼中没有多少怜悯,仿佛掌柜的不过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之事,背后生了些许寒意,脚下不自觉往周笙白那边挪去。
五堂地界里,唯有中堂对待鬼魂会分善恶,饶是如此,周家的弟子杀了善鬼也不会受到苛责,反而善鬼无害,方便拿来练手。
其余四堂,对待鬼的态度都一样,不分善恶,不分老幼,只分人与鬼的区别。
在五堂的理念里,人死之后是要消失的,五堂内的人死后,会让自己的师兄弟设阵画符,念咒用药,总之各种办法,无痛地消除自己的灵魂。
这些丁清早就知道了,也看过许多次,即便如此,也不习惯。
那掌柜的并无分辨鬼魂的能力,他只是近来得出了经验,方才那小姑娘年纪轻,入夜了还一个人在街上走,多半是从风萧坳里飘来的鬼。
黄符对人无伤,试过便知。
此番要去孔家拜寿,他们势必会路过风萧坳,周椿命人向掌柜的打探情况,顺便问问在他们之前可有其他几堂的人经过,那些人又如何了。
周笙白还在生气,丁清摸不着头脑没留下来听,只颠颠地跟在对方身后走进独门的小院内,目视他哐当一声关上房门。
入夜,涓城的上空连鸟都没有,掌柜的三言两语交代了他知道的,便匆匆回去房间休息,房门才关上,灯就灭了。
周家的人收拾起来也迅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整个儿客栈都安静了下来。
丁清端着张小板凳靠着门框抬头去看,今夜无星也无月,空气中漂浮着晶莹的雪粒,很小,很细,还未落地就融化了。
那些雪粒落在她的脸上,滑过皮肤便没了感觉,再有三日,便是除夕。
本该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偌大城池却萧条安静地可怕。
丁清忽而想起她靠在马车上半梦半醒之间,看见满街游魂,此刻的静谧,平添了几丝诡异。
子时刚过,遮蔽月光的薄云散去,夜风掠城,将一轮弯月露了出来,呼呼刮耳的风像是鬼泣。
丁清双臂环抱,靠在门板上将要睡着,忽而整个人失重地朝后靠去,被人搂腰托腿抱回了房间,房门嘭地一声关上,把她的瞌睡惊散。
丁清睁眼时发现自己在周笙白怀里,屋内没点灯,唯有透过薄薄窗纸照进来的月光,可叫人勉强看清彼此的身影,却看不清表情。
“老大……”
“别出声。”周笙白压低声音,说完这话后放下丁清,牵着她的手走到门边,掌心托着她的后脑朝花窗上压去。
那薄如蝉翼的窗纸已经被手指捅出了一个洞孔,从内朝外,正好能看见穿街走巷的游魂。
游魂没有躯体,没有双腿,风吹到哪儿,他们就飘到哪儿,照理来说日照七日便可自动消失。可这游走在城中的游魂数量庞大,其中难免因特殊情况磕磕碰碰,撞得一些细碎之物发出叮当响声。
丁清看见其中有游魂随风飘至门窗前,那张脸上无悲无喜,魂魄逐渐靠近,程灰状扑在了窗扉之上,空洞的眼神正对着她的视线。
她往后退了两步,肩膀被周笙白搂住。
方才撞上门窗的魂魄,只有一缕青烟顺着门框窗棂的缝隙飘了进来。
“别怕。”周笙白的声音很低。
丁清以低音回话:“我不怕。”
她也是鬼,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游魂,难免震撼,却也知道游魂没有理智意念,无法伤害旁人。
周笙白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拉过丁清便道:“你睡床里侧。”
丁清讷讷地跟着他往床榻方向走,心中生奇,咦了声:“老大,你不生我气了?”
“闭嘴。”周笙白不耐:“睡你的,别开口。”
丁清暗自叹气,她被周笙白按在了床边不许动,眼神示意她乖乖躺倒床里侧去,等她躺下后,周笙白便坐在床沿,腰背挺着,像是要守夜。
这夜确实有要守的必要,因为次日一早丁清醒来,跟随周家众人准备离开客栈时才发现,客栈里打杂的三个杂役有两个在深夜里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掌柜的发现后叹了声晦气,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此类事件,他处理起来也很迅速,让人把尸体掩埋之后便锁了死人的屋子。
这一夜过去,太阳升起,涓城的街道上终于有些行人踪迹,零散的人声中夹杂着一些压抑的哭泣。细细算来,子夜过后城中同时死去的人共十三个,男女老幼不限,死状相同,皆是如同昏睡,没有挣扎,没有伤口。
涓城毕竟是北堂境内城池,不归中堂管,况且客栈掌柜的也说了北堂已分了两队人马前来查探,他们此来是为贺寿,不好节外生枝。
但昨夜黎袁峰问出了一些关于风萧坳之事,掌柜的偷言,说此时恐怕与孔老爷子的寿辰有关。
风萧坳位于群山之间,因常年有风穿川而过才得了这个名字,在风萧坳内有一座镇子,三处村落,总人口加在一起大约一万六千余人,这一万六千人却在同一时间被山洪淹没了。
风萧坳背靠麒麟山,山形如麒麟四足踏翔云,那麒麟张口吐出仙云滚滚,其实不过是山间积水水潭深,瀑布流下,润泽风萧坳。
从两个月前起涓城附近便开始下雨,一个月前落雪,因大雨大雪冲破了许多山口,风萧坳内本就不安全。后来有人说雨水冲开麒麟山,山内现紫金,就不知从哪儿来了一队人马想挖紫金,炼出好物来作为孔老爷子的寿礼。
天气好挖山无碍,偏偏接连的恶劣天气使风萧坳内田野淹没,百姓本就苦不堪言,又因挖金动荡了山体,泥石滑坡压倒了一片又一片,包含着雪、雨、树,顷刻间铺满了大半风萧坳。
一座镇子,三处村落,全都被压在了泥石之下,风雪阻路,七日未有人能入风萧坳,待到风停雪止,风萧坳也不见人烟了。
从那之后,风萧坳便开始传来一些奇怪之事。
涓城离风萧坳最近,几乎每夜都会有风将风萧坳处的游魂刮入涓城内来,而那些游魂像是长了脚般,在天黑之前会回到风萧坳去。
古怪便在于,游魂日照七日便会自行消失,可风萧坳内的游魂却不曾消减,甚至每次路过涓城,都会带走一些人。
他们带走那些人的魂魄,成为他们的一员,次日一早醒来,也不知谁家倒霉,亲人无辜,一觉丧命。
在周椿他们到来之前,其实已经有南堂的人率先一步赶到北堂境内,也途径涓城,但别人地界上的闲事他们不管,安然度过了风萧坳。
周家没这么走运。
出了涓城一路往北堂境内,途径风萧坳时忽而刮起了一股邪风,那风凛冽刺骨,夹杂着山间树林内的一些雪渣,打在人的脸上身上生疼。
眼看太阳将落,他们若再不路过风萧坳,今晚就只能在林子里暂住了。
风餐露宿不要紧,只担心等天一黑,那被泥石掩埋之下的镇子村落里飘出的游魂,是否会平生事端。
眼看天边红霞将消,而他们还未走入风萧坳的平地处,尚且在风萧坳与涓城之间的林子里。周椿知晓他们不能再继续前行,便让苏威带着几个门下弟子摆阵,扛过今夜,次日早间再走。
苏威与黎袁峰打头阵,用佩剑作为支撑,在地上埋了许多护身的点,阵法设下,防风防魂,只等他们原地打坐,熬过一夜。
上官晴瑛与周椿是女子,不与男子作堆,她们二人坐在角落里,一眼便瞧见了刚穿过人群的丁清。
苏威设阵时,丁清便跑不见了,现下跑回来,手上多了几颗果子。那是山里雪下掩埋的野果,表皮青红斑驳,看上去便知有毒。
丁清献宝似的拿给周笙白,问他:“老大,吃吗?”
周笙白瞥她一眼,道:“有毒。”
“我又不是没吃过有毒的。”丁清咧嘴一笑:“我刚尝了,很甜!”
周笙白一时无语,皱眉道:“会腹痛,不许再吃了。”
“那好吧。”丁清将果子丢到一边,舔了舔嘴角耸肩:“老大不让吃我就不吃了。”
周笙白见她卖乖的模样,獠牙根直痒痒。
昨夜他让丁清睡床,小疯子自然而然觉得他们和好了,一整天几乎黏在了他身后成了小尾巴,做什么事都要问一句,周笙白那一点儿气愤全都被她刻意讨好的小模样给磨平了。
手指捏着她的脸,丁清嬉皮笑脸地哎哟两声,周笙白知道,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怕这点疼。
那边上官晴瑛见二人举止亲昵,抿嘴犹豫了会儿,开口道:“丁姑娘,你来我们这边坐着吧。”
她想说男女有别。
结果丁清淡淡瞥了她一眼,没理她,反而朝周椿笑了笑。
上官晴瑛的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
周笙白也瞧见了,觉得好奇:“你讨厌那人?先前在闭苍山庄,你不还对人家笑呢?”
丁清老实道:“我之前对她笑,是因为她是好人,可是她治好了周家那十几个人的五泄咒,我不喜欢她。”
那是她给老大报仇下的咒,说缓解就缓解了。
丁清不高兴,不喜欢,所以就不想理上官晴瑛。
“记仇。”周笙白舌尖舔过獠牙。
丁清坦然嗯了声,并不觉得记仇有何问题。
第38章 [VIP]
夜幕降临, 风寒林深,惯走夜路的捉鬼众人并未起火引游魂来看,只是深林中还有未融化的雪, 一旦刮起风来仍旧冷得人直打寒颤。
马车都被阵法护在其中,马匹为牲畜,留在阵外若撞上游魂容易受惊。
丁清进苏威那防魂的阵法里浑身都不舒坦,自然也无法入马车避寒,只盘腿单手撑着脑袋睡在了周笙白的身边。
周笙白也没入苏威设下的阵法, 他连恶鬼都能吞下, 区区被风吹过丛林的游魂也没什么怕的。只是想到身旁还有个昏昏沉沉的小疯子,周笙白难免打起点儿精神来, 衣袍压在她的膝上,护人姿态明显。
上官晴瑛未睡, 月光照在雪堆上反着白光,林子里也不显得漆黑, 她靠在马车旁, 双手缩在了柔软的兔绒袖套里, 视线落于丁清的身上。
只见女鬼的头点了点,歪着身子靠在周笙白的背上。
她们俩的待遇不同, 上官晴瑛意外要摔向周笙白,会被他无情推开, 丁清迷糊将头枕在他的背后,他都能调整腰背,略微弯曲弓起,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上官晴瑛的眼神中难掩羡慕, 可却没有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