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我能维持人形,全靠理智,但动情最容易叫人失智。每每与你亲吻,獠牙都不受控地跑出来,其实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身上还有许多其他兽性的特征。”
“会变成……鸟吗?”丁清问他。
周笙白笑道:“也不是不可能。”
丁清见他笑便知这话多半掺了假,于是皱眉,摆出一本正经的姿态道:“我与你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只是高兴,所以想笑,并无玩闹的意思。”周笙白道。
其实丁清不注重成亲,即便她不是周笙白的妻子,只要周笙白想要她,她随时都可以配合着交出自己,但周笙白在意这一点。
忍无可忍的欲·望,都让他的手在丁清身上发泄到理智收回。
“为何突然问我这个?你觉得我对你没有想法?你感受不出来吗?”周笙白说着,将她的腰往自己腹部贴了贴。
丁清心中大骇,甚至都能幻象其形状,她连忙道:“因你每次都不得趣,我是想说……若是如此,你也没必让我一人尽兴。”
“因为我喜欢啊。”周笙白眉目上挑,唇角微扬:“我喜欢看你被我弄得尽兴的模样。”
这回丁清是真的再说出半个字了。
她又有些招架不住了。
马车晃晃悠悠,前往云川城的速度不快不慢。因丁清与周笙白提前离开西堂,又是飞过了边境,速度自然比周椿要快许多,此行不赶路,倒是难得的在雨中体验了片刻惬意之感来。
丁清没能从周笙白的身上离开,她几次挣脱,周笙白都会说:“让我抱着。”
然后丁清就这么趴在他的身上,有些昏昏欲睡。
昨夜永夜之主打搅了丁清的睡眠,其实一夜未睡并不影响她,只是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松懈,瞌睡便一股脑侵袭过来。
稀稀拉拉的雨声扫过路边的青竹,带着沁人的浅香。
丁清半昧之际,听见周笙白与她说话。
他喊她:“清清。”
丁清哼了一声,算是应下。
他道:“其实我娘在生下我时,并未与她所爱之人成亲,她直至死后才相信,那个人从未爱过她。”
丁清闻言,稍稍清醒了些,沉重的脑袋磕在他的肩头,她知道周笙白在对她袒露一些藏于他心中多年的秘密。
“所以我想先娶你,再要你。”周笙白的一吻落在丁清的额角:“我爱你。”
丁清在听见这句话后,呼吸便渐渐平稳,她已经睡着了。周笙白把人搂好,自己稍微往后靠,让她趴得更舒服一些。
桃花眼望向偶尔被风吹起的车帘,可见车外细雨蒙蒙中青竹摇曳,晶莹的雨水如雾一般散开,一片片泛着水光的青竹叶好似飘零的雪。
周笙白的娘死在一个雨雪交加之夜,那是玉苍山的悬崖边,山巅风大,将平日里面对恶鬼也万分强势自信的女人打压成了纤瘦可怜的模样。
她手中举着剑,对准自己的脖子,长发淋了半湿,甚至结了细细的冰渣。
她用自己的性命威胁站在她对面的男人,她问他能不能为了她放弃他的计划,即便不能为她,又能否为他们的孩子想一想。
当时周笙白就站在不远处的斑竹后,枯败的竹枝上满是白雪,而站在他娘对面的那个男人,眼底无悲无喜,甚至涌上了些许烦躁。
周笙白不懂,那个人能轻易对他娘说出喜欢,又为何能在对方以死相逼时,连一丝怜悯也吝啬。
后来他娘死了,一剑抹了脖子,热血淋漓地洒在了雪地里,死前还朝那个男人颤巍巍地伸手。
他看见那个男人朝娘走了过去,蹲在她的身边,目光中终于涌现出些许情绪来,那是不解的鄙夷,他觉得她蠢。
他是喜欢她,可他的喜欢高高在上,正如他也喜欢古董花瓶,喜欢书墨字画,喜欢珍珠美玉,喜欢一只乖巧的猫,听话的狗,这都是喜欢,与喜欢那个将死的女人,没什么不同。
“你让我很失望,周离虞。”他是这么说的:“我以为你如此过人,应当懂我,可原来你这么脆弱。”
一个女人,抛弃了自己的丈夫与十多岁的女儿,不顾一切地跟随另一个男人,多年无名无分,甚至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她以为这个孩子是什么?他们所爱之证?
他不过是被抛下的可怜虫,没有任何身份的多余者。
可那个女人在去玉苍山赴死之前,还算做了一件好事,就是书信一封给她曾抛下的丈夫。书信中写,若她有意外,请她过去的丈夫帮忙照料遗留下来的孩子。
她不知她过去的丈夫已经死了,中堂周家成了她的大女儿周瑷当家,周瑷领人前去玉苍山时,见到的便是满地猩红几乎融化了白雪。
一个年幼的孩童衣衫褴褛,背着巨大双翼,鹰爪盘坐,一头微卷的长发被风吹乱。他獠牙未收,满嘴鲜血,神色淡淡地看向那个尸体已经被冻僵的女人。
周瑷认出了女人是她出走多年的娘,而那个惹人惊呼,完全异类的孩子被她带回了云川城周家。
周笙白不喜欢不牢固的感情,总让他想起他娘当初的卑微可笑,还有那个男人的决绝。
索性,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他记忆里惹人厌恶的人都不在人世,知晓他秘密的人也死了。
周笙白伸长了右足,可见鹰爪锋利,他无所谓的以掌心顺了顺丁清的背,将车窗外的青竹挥去,阖眼把人抱得更紧。
他有小疯子就够了。
第77章 [VIP]
丁清与周笙白到了云川城没有去闭苍山庄, 只在城内的客栈要了一间房休息,等待周椿从西堂归来的途中,丁清趁机将云川城摸了个遍。
云川城内没什么特色, 城外倒是有一片杏花林,清明过后雨水仍旧未止,只朦朦胧胧地如雾一般笼罩在云川城上空。
杏花开的正是时候,粉白一片,脆弱的花簇于微雨中轻颤。
丁清听城里的人说, 这地方是周家的果林, 因周家几代以前的堂主都喜欢喝杏果茶或杏酒,才有了这片果林。
但自从周椿的外祖母离开云川城后, 这片果林便被当时周椿的外祖父封住了,后来没过几年, 周椿的外祖父便过世了。
这话是城里的一位卖梨的老人说的,她也说如今果林周家也不管了, 荒废至今几十年, 那些杏树与野花就长在了一起, 清明前后开得最好。
若是撑伞进去闻一闻花香,别有一番趣味。
丁清没那个别致浪漫, 她觉得雨天出门本就麻烦,还要撑伞去满是花丛树枝的地方, 进出不便,脚下踩泥,能有趣味到哪里。
但她还是买了那老人两颗梨子,回头便把这事儿说给了周笙白听。
周笙白的娘, 就是周椿的外祖母。
那日来云川城, 丁清在马车上隐约听到了周笙白与她提起过他娘, 可她当时困极了,也不知这是她的昧梦,还是确有其事。
醒了之后周笙白再也没提过,丁清也不好问他。
关于周笙白的过往,以前丁清从不好奇,她认周笙白为老大,完全是冲着他厉害而来,不为他身份,也在意他的过去。
可现在不同了,周笙白属于她,那股子过去被刻意忽略的好奇,就从心窝子里钻出来了。
丁清的确很会骗人,但她在周笙白的面前鲜少伪装成功过。那双鹿眼一转,周笙白表面不动声色,端起白水喝了一口,就等着她自己把弯弯绕绕的心思吐露出来。
果不其然,丁清把切好的梨子朝周笙白的面前推了推,又道:“周家向来简朴,怎么会种那么一大片果林呀?难道周家上下全都喜欢吃杏子?”
说完,她顿了顿,又到:“而且我听说,桃养人,杏伤人,吃多了不好。”
言罢,她咔擦咬了口梨子。
周笙白嗯了声,朝她笑:“那你以后多吃桃,别吃杏了。”
丁清要的不是这个回答!
她撇嘴,周笙白的笑意更浓,甚至微微挑起眉尾,带着些得意色彩。
果然,小疯子反应过来了,咽了嘴里的梨子,盘腿坐在圆凳上也没个正形,不与他弯弯绕,直问:“后来,上上任周堂主,为何没回来?”
周笙白嘴角笑意不减,只是眼底没了调侃的味道,顺手拿了一块梨子吃道:“她死在外面了。”
丁清微微一怔,没吭声,周笙白继续道:“她死后,周瑷将我接来了云川城,哦,周瑷是她的大女儿,周椿的娘,与我同母异父。”
这消息犹如轰雷,丁清小小的身形都跟着晃了一晃,那双好奇的眼睁得更大。
周笙白并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天秘密,反正这事在周家人人都知道。当年周离虞为了个不知从哪来的男人与家里闹翻,甚至抛下了已经十多岁快要成家的女儿,就为了她的一腔深情。
很可笑的是周离虞的女儿名字叫周瑷,她的丈夫姓王,瑷,又是——王爱。
周离虞的丈夫六岁便在周家学符术,年长周离虞三岁,总带着她玩儿,二人青梅竹马,男方又无父无母没有任何身份背景,一早便被周离虞的父亲看重。
他们成亲没有波折,周离虞也是愿意的,她也曾为其心动,也曾称其爱郎。
但自从那个男人出现之后,周离虞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几次三番为了对方夜不归宿,从起初的克制,到知道对方要离开云川城后的不顾一切。她抛下了丈夫,丢弃女儿,甚至放下了整个周家,舍弃中堂堂主之位,只为了跟那个男人行走江湖。
吸引很玄,周笙白对此也没什么数落批判。
他只觉得不值,又觉得最后周离虞死在外面,也该是她的结局。
“周瑷都十多岁要成家了,那当时你娘……上上任周堂主她,应当已经有三十多了吧?”丁清不是没见过年过三十风韵犹存的美人,只是……
她抿了抿嘴:“那也不是会春心萌动,叛逆无畏的年纪了。”
“三十多岁找到了自己心爱之人,愿意放下一切跟随对方不是多大的问题。”周笙白道:“只是为了那样一个男人放弃自己原有的生活,很蠢,她也得到了代价。”
周笙白不称其为‘爹’。
就是丁清,她碰上那样不靠谱无能又懦弱的爹,也还是会叫爹的,可周笙白不。
他甚至在提起‘那个男人’时,眼里露出了十分的嫌恶。
“那上上任周堂主离世后,那个男人呢?”丁清问他。
周笙白的眼神忽而落在了她的身上,这一眼意味深长。那是除了周瑷之外,无人知晓的往事,甚至可能周瑷也只是猜到,他们都没看见过。
他在开口之前抓住了丁清的手,就像是怕她会被吓跑一样,他道:“我吃了他。”
丁清一瞬愣住,瞳孔可见地紧缩了几次后,她又小声问了句:“他变成恶鬼了吗?”
“没有。”周笙白知道丁清蠢蠢欲动,要问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她想问他,那个男人没有变成恶鬼,他是吃了一个普通的鬼魂吗?
也不是。
周笙白道:“我吃他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
那夜风很大,周离虞在自刎之后,得到了对方的奚落。
她叫那个男人翎云,这是真名还是他随口胡诌的也没人去查证,这个人的身份就是个谜团。
她在临死前还在喊着翎云的名字,颤抖的手徒劳地抓住了一把含雪带雨的风,最后魂魄离体时,瞧见了不远处斑竹林内的周笙白。
周离虞眼中诧异,她今夜将翎云约在玉苍山悬崖边前,亲自哄睡了周笙白。
被自己年幼的儿子目睹死亡的过程有多残忍,周离虞想去安抚已经惊得眼也不会眨的周笙白,可她没能动弹,因为她的魂魄被翎云牢牢地抓在手中。
从那天起,她才得知了这个人的真正身份。
古书有云——世有天灵,离浊兆载,舍己化万物,气灵飞升苍穹,是为天地间万物之首,忌食血腥,讳损地灵。
翎云是那个男人给自己起的人间的名字,他有一身的白羽,俊美的好似神袛,他是这世间鸟雀的化身,是那所谓的万物之首其一。
周离虞是死后才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正样貌,她早知道这世间有鬼,可她从不信世间有神。
翎云告诉她,人间无神,神在苍穹,唯有笙白花开到九万九才能连接另一个世界,一朵笙白花,是凡人口中的一份‘功德’。
没有人能让笙白花开够那个数,因为凡人的受命很短暂。
倒是死了,反而可以长久。
可笙白花的功德,不录在死人的身上。
翎云一直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周离虞,他了解这个世间的一切规则,他也想要打破这个规则。他不喜欢一切脆弱的东西,他认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世间不该分什么人与鬼的区别,而应该分高下。
他没管周离虞的尸体还躺在雪地里,只用手心掌握着她的魂魄,而后路过斑竹林时,轻而易举提起了周笙白的衣襟,带他一起离开了玉苍山的悬崖。
那场大雨下了好几日。
周笙白在雨里就坐了好几日。
翎云不在意他的生死,于他看来,周笙白也是弱者,且是个不伦不类的弱者。
那是山间小院,院子里曾种过许多花儿,周离虞在生前喜欢打理那些花儿,其中只有很小的几朵白花,与他的名字一样,那些花的种子是翎云从他的世界里带来的。
几日之间,周离虞鬼魂的哀嚎声响彻山间,她痛苦得仿佛一遍遍重新死去,或许死也没有那么痛,因为她死时没这么叫喊过。
翎云将捉鬼的符咒用在周离虞的身上,不满道:“你活着时分明很优秀,是人中龙凤,怎么死了这般平庸?周离虞,别压抑你的才能,让我看看你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周离虞用行动告诉他她能做到哪一步,她在翎云的折磨下,生吞了黄符,走向灰飞烟灭。
这一切周笙白都看在眼里。
几日的折辱,他见曾经温声细语对他说过一个个动人故事的周离虞最终痛苦到自刎后,又烧干了自己的鬼魂。
周笙白克制不住的杀戮之心在见到那个男人没有丝毫动容地推开了房间,又像是看一块破布一样看向他时,彻底爆发。
他扑上去咬住了翎云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