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温三
时间:2021-08-21 08:59:27

  即便如此,丁清也记得那几个施予她微薄恩情的人,也在磕头道谢时,诚心祝愿对方长命百岁。
  她没回答周笙白的话,只是在回想起这些后再看向周笙白,鼻尖略酸。
  丁清朝对方怀里扑过去,撒娇耍赖似的拱了供。
  她知道周笙白这是在那小鬼身上看见她过去的影子了,她在瞧见小鬼于街头假哭时,也有些诧异对方的路数竟与当年的自己一样。
  钱财之于周笙白不重要,但善心要花在对的人身上。
  “那小鬼看轻你,你别给他钱,让他吃些苦头!”丁清还是护短。
  周笙白不曾告诉丁清,他于天石镜中看见的一切,他可以在卖花的小鬼身上找到一大半丁清过去的影子,她也曾有过得逞后的狡黠,与等待时的希翼。
  那小鬼被丁清这么一闹,估计下次也不敢来了。
  “其实我给他钱,还有另一个原因。”周笙白道:“他身上有些未散的寒气。”
  这话丁清就听不懂了,她跨坐在周笙白的腿上,等他解释。
  周笙白略微挑眉,瞥了一眼下方二人的姿势,于是双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丁清的腰上道:“那是冰雪消融后的味道。”
  这么一说丁清立刻便想到了雪姻。
  “他莫非是仙水镇的人?因大水冲破了镇子,逃亡到这儿来的?”丁清问完,又觉得不对:“不应该,徒步从仙水镇走到云川城,哪儿能这么快?”
  “所以,他不是从仙水镇而来。”周笙白说完这话,眉头轻蹙。
  不论是五堂境内的哪个地方,五月都不会飞雪,丁清忽而想到了周笙白曾与她提起过关于雪姻的过去。
  雪姻曾爱上过一名喜欢雪的男子,却被她所救过的镇子里的百姓火烧住宅,她心爱的男人死在了大火烟熏中,所以她为了报仇,冰封了整个镇子。
  冰雪消融后的镇子,浮尸遍地,不论男女老少一个不留。从那之后,她才去了仙水镇后的地方,造了一座拜天冰山。
  后来冰山融化,雪姻的去留丁清与周笙白未去关注,现下倒是有个跑到云川城的小鬼,身上带着冰雪消融后未散的寒气,恐怕那气息,与拜天冰山的一样。
  有另一个地方,遭受着冰封,甚至可能已经解冻,自此消失了。
  想到这一层,丁清忽而打了个寒颤。
  周笙白将她抱紧了点儿,听见她问:“雪姻姑娘不是个好人吗?她不是说……她不会那些害人的法术?”
  “这世上每一个柔软的事物都有其锋芒的一面,落雪很美,夏日饮冰也很痛快,但冰雪可以冻伤一切。”周笙白道:“她是不是好人,现下难以定夺,唯有再见她时,看她灵魂里的罪孽有无加深才可得知。”
  丁清的心里有许多疑惑。
  雪姻为何要融化冰山离开?
  又为何要冰封旁人的家乡?
  索性她还在那小鬼身上留了魂魄碎片,钱可以不要,事必须得问清楚!
  丁清突然从周笙白的怀中坐起,她转身便要走,人没走两步便被他抓了回去,背对着坐在了他的腿上,后背抵着周笙白的胸膛。
  “老大,我去找那小鬼问问话。”丁清道。
  周笙白将额头磕在丁清的肩上,无奈叹息:“还有五日。”
  丁清一怔。
  “还有五日,我们就成亲了,这些事等成亲之后再去查。”周笙白有些烦躁。
  他深知若要从雪姻身上查一件事,恐怕其复杂程度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解决,天下倒霉的人那么多,又何止撞到眼前的这一个。
  周笙白不含救世之心,天大的事,都得排在他与丁清成亲之后!
  丁清的魂魄碎片留在了那小孩儿的体内,她没去窥探对方在哪儿,只要他不死,丁清便有办法找到他。
  小孩儿既然都到了云川城,有迹可寻,的确也不急于这几日。
  过了三日后,丁清与周笙白分开了。
  她被周椿带去了闭苍山庄。
  这段时间闭苍山庄里被人打扫干净,好些厢房都收拾出来了。
  满城的客栈里都住了人,来自五堂内的各个捉鬼世家,那些人或许都在好奇周笙白的身份。有些人只听过‘鬼鸟’,不曾见过其真容,现下有机会,纷纷赶来凑热闹。
  周椿说让丁清住进闭苍山庄这两日不许她与周笙白碰面,等到成亲那日,花轿会将她抬去云川城的周家成亲。过了那一日,闭苍山庄便让给周笙白和丁清住一段时间。
  其实没必要,因为周笙白曾与丁清说过,成亲后的第二日,他们就回窥天山。
  但一些成亲的礼仪周椿说必须得遵守,如此才能长久。
  丁清没戳穿对方,她都是个死人了,还要如何长久?但最终丁清只是对周椿笑一笑,一切听她安排。
  成亲前一日,周椿说孔御也来了,在城中玩儿了好几日,昨夜不知招惹了谁,今早被发现人挂在了客栈七层的檐角上,丢了大脸。
  黎袁峰嘴都问干了,他也没将自己昨夜干的蠢事说出来。
  丁清随口道:“孔御这性子……的确有些不着调,有仇家实属正常。”
  周椿回想起孔御为了离家出走扮过女装这事儿,心想他还真是不着调的。
  成亲当日,丁清一夜没睡,周椿陪了她一夜。
  给她装扮的妇人是盘头的好手,丁清选的那些花里胡哨的金钗银饰,全都被她按在了头上,还挺好看。
  丁清看向铜镜里搽脂抹粉的自己,胭脂红唇,柳眉弯弯,满头闪亮的首饰衬得她的脸更小更嫩了些。
  她抿了抿嘴,转头对上妆的妇人道:“大娘,还是将我头上这些卸一半吧,然后把这个戴上去,戴到显眼的地方。”
  丁清手中拿着的,是那根银杏叶形的黄玉簪,那是周笙白送给她的。
  赠簪以赠钟情。
  丁清才明白,好像真的如周笙白所言,从那次山洞里她见过他的本来面貌之后,他便想着要娶她了。
 
 
第81章 [VIP]
  花轿从闭苍山庄接走了丁清, 一路上吹吹打打,全是按照最传统的习俗办了一场中规中矩的婚礼。
  丁清知道自己早就死了,不存在于凡人所说的天长地久, 那些白头偕老的誓言恐怕无一能够兑现,可她仍旧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整日,她全都按照了周椿叮嘱的章程来,不多看窗外一眼,不多侧一次头。
  她心里也有些许憧憬, 如若她规规矩矩地将成亲当日所有流程全都无误地做下来, 或许真的能换得与周笙白和美的未来。
  一个死人,谈不上什么未来, 她的时间永远就停留在这具身体里了,可她仍然期待, 生怕行差踏错,叫那些老人们传下来的美好祝愿少了几个。
  自她坐上花轿, 街市上的议论声便不断。
  丁清盖着红盖头, 她除了低头时能看见自己身上的红裙摆, 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周笙白领她出了花轿,踏过火盆, 走进周家布置得分外喜庆的大堂时,周围的窃窃私语逐渐成了一片哗然。
  在此之前, 有人猜测过喜帖上写的丁清究竟是谁。
  可他们更在意那个不人不鬼的周笙白,他们见到了一张俊逸到可以用美来形容的脸,也见到了那个人衣摆下随着每一步路都若隐若现的鹰爪。他们把打量、好奇与嘲弄的目光都投向他,直至他从花轿里接出来一个鬼。
  于是满堂宾客, 注意力全都落在了丁清的身上。
  “竟然是鬼!”
  “周家是疯了吗?居然如此大张旗鼓地领一个鬼入门!”
  “这是怎么回事?这叫什么喜酒?一个怪物娶一个鬼, 难道周家从此以后要脱离五堂, 违背祖上传下来的宗旨了?”
  这不是议论,这是鄙夷,是排斥,是质疑。
  丁清的手垂在身侧握得越来越紧,她垂着头始终没有开口,胸腔的起伏却越来越快。
  她从早间醒了开始,便一直按规矩办事,丁清不敢错漏任何一样,就连方才踏过火盆,她都没敢乱了步伐,为的就是能顺利完成这一场婚事。每做完一件事,她就松一小口气,现下又提心吊胆着。
  她怕这些人毁了她的小心翼翼。
  她突然觉得,或许她应当和周笙白回窥天山,如他一开始所言,在平水镇里买一壶酒,一对龙凤花烛,入夜点灯,合卺共枕。
  “周椿人呢?出来给我们一个解释!”
  嚷嚷的是南堂的人,在说完这话后,他突然像是无法呼吸般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喉咙,闭气到脸色青白,双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堪堪扶着灯笼圆凳弯腰呕吐。
  那凳子的花样是丁清选的,她说红艳艳的好看。
  周椿一直没说话,苏威带着人将周家外围了起来设阵。
  倒是周笙白一记冷眼瞥向还在呕吐的那个人,声音打破了哗然,像是时间突然静止,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居高临下道:“是喝醉了吧?”
  是咒。
  南堂的人立刻分辨出来,方才嚷嚷着要周椿出来回话的男人前后中了两种咒语,现下虚脱得连气都喘不匀。施咒之人,就站在艳色斑斓的喜堂内,身上穿着绣满金花的喜服,冷淡地面对着他们,丝毫没有惧意。
  周笙白道:“喝醉了的话,南堂同门管好自家人,免得他酒醉胡言。”
  知情者不敢言语,不知情者还在外围忿忿道:“早听闻周家人不入流,自家出了个怪物,还要娶一个鬼,竟然也敢下喜帖让我们来吃酒!”
  丁清闻言,手指捏紧了袖摆,她突然抬手想要掀开红盖头,看一眼方才说话的人是谁,等她出了周家这扇门,她必要去围堵对方给他好看!
  丁清的手抬了一半,便被周笙白抓在掌心按了下去。
  丁清一慌,声音带着鼻音的委屈:“他骂你。”
  “料到了。”周笙白轻声道。
  自那一个人口无遮拦后,也有其他人跟着一起起哄,周笙白其实早就料到了这般场景,他在五堂境内,本就不为世人所容。
  他自然知道,一旦他与丁清成亲,以周家的名义发帖,五堂境内有头有脸的人都会赶到,其中也包括正被永夜之主操控的南堂和西堂。
  周笙白不怕辱骂,他自小便在这些人的恶心眼神中活过来的,他要的便是他们的愤怒,他们自以为的高高在上。
  “我帮你欺负回去!”丁清道。
  “清清对我真好。”周笙白居然还有心思与她调情。他低声笑了笑,看向堂外一张张扭曲的面孔,轻言:“你知道大部分凡人的通病是什么吗?——欺善怕恶。那么现在想要他们闭嘴就很简单了。”
  挣扎得越狠的人,其实越怯懦。
  他们将一切与他们不同的视为异类,排斥心越强的人,受挫的表情便越有趣。
  苏威的阵法之内,周笙白又设了个阵,那阵法引得西堂前来的司千重脊背发寒,他惊诧地看向周笙白,忽而起身问了句:“周公子意欲何为?”
  周笙白理所应当道:“自然是想要安安静静地,完成我与清清的婚礼。”
  司千重连忙抬手,让身后西堂的人安分守己,莫要再开口多言一句。
  他是下一任西堂堂主,什么阵法能杀人,他清楚得很。
  见西堂如此,北堂也不敢轻举妄动,南堂那边还有个跪地呕吐的,至于东堂的人脸色便更有趣了。
  上官堂主厚着脸皮硬坐在一众小辈之中,从头沉默到尾。
  “能控制住言行的人,坐下吃,控制不住言行的人,我来帮他控制。”周笙白道:“但我啊,是个怪物,耐心时有时无,迄今为止知道唯一一种能够完全闭嘴的人,就是尸体,想来在场各位对此非常熟悉。”
  是威胁。
  阵法范围还在缩小,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现下逐渐迫人了起来。
  有人察觉到呼吸开始不顺了。
  西堂的人逐渐反应过来,这阵法将整个儿周家与外围完全分割,像是密不透风的墙,一层层把他们包围住,且在不断缩小。
  场内人多,一人一口气,逼仄的阵法内,仅够众人撑到婚礼结束,若再有闹事者拖延时间,这场婚礼中,必有被憋气而死的人。
  司千重适时开口:“吉时将过,周公子应当不想错过吧。”
  “自然。”周笙白腰背自始至终笔挺,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南堂那些脸色难看的人,转而面对周椿时口气稍稍缓和:“继续。”
  他的手自牵起丁清后,就没松开过。
  后来堂内继续行礼,其他几堂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已经按捺不住,起身走向西堂那边,围在了司千重的身旁,脸色阴沉地问:“司少堂主,阵法可破开了?”
  司千重诧异地看向周笙白,那头周笙白当真是很用心且认真地与丁清夫妻对拜。他的腰弯得很低,比丁清低了一寸,抬起眼眸时目光盈盈地看向丁清头顶的盖头,伸手将其扶正。
  他在认真地完成婚礼,也是当真想娶丁清的。
  司千重的沉默,叫周围人又开始不安了起来,倒是西堂的设阵长老开口:“诸位长老莫要再吵了,说得越多,阵法内的气消耗越快。”
  如此看来,阵法是还没破解了。
  已有几个体力不支的人疲软地趴在了桌上,大口大口呼吸,胸闷眼花,仿若将死之状。
  在场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连司千重的眼眶都布上了一层血丝,他身后的设阵长老冷汗涔涔,未能将这阵法破开一条流风的口子。
  直至周椿含笑道了句:“礼毕,诸位吃好喝好。”
  豁然迎面的夏风带着周家院落里种的金丝蝴蝶淡淡的香味,金丝蝴蝶的气味极为淡薄,可在闭气的空间里,混沌的气味揉杂在一起,这一阵风倒是把人吹舒爽,也将一些人吹晕了过去。
  灯笼圆凳哐啷倒了一片,不少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是长久闭气的晕眩,休息一阵便没事了。
  只是南堂的那个人有些可怜,依旧吐得眼冒金星。
  礼毕后,丁清被周家的人接到后院早早布置好的厢房内。
  照理来说周笙白应当留下来给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一一敬酒,故而他没立刻跟上丁清,只是在二人分开时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小疯子担心他被人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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